幸好落到这群人手里的是她,青珠那么傻,又不会说谎,说不定早就被杀了,而季青雀……谁会信季青雀那个样子是丫鬟啊!!!
季青雀这种人,哪怕哪天真的流落深山老林,也绝不会沦落到只能去啃冷干粮,她说不定还会被路过的行人当成飘然欲仙的山鬼,有的是人要争着抢着去供奉她呢。
想到这里,季青罗悲愤莫名。
……那我就这么像丫鬟吗?!
她到底像不像丫鬟,她是不知道的,至少是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但是这些人绝不像流民,大约他们也并不知晓。
季青罗微微垂下头,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眼角余光却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个像是领头的少年的背影,心里又一次泛起一丝迷惑。
……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天,季青罗见这些人行事并不似传闻里的流民乱匪,行进之间竟然另有一种严正的规矩,她脑子里便隐隐约约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当即一口咬死自己是季家二小姐的丫鬟,是那季家二小姐心如蛇蝎,逼迫她换上自己的衣服,还将她推下马车,吸引贼人的注意力,自己却逃之夭夭,全然不顾她的死活。
说到此处,她又掩面哭泣,说她自幼丧母,几个姐姐都在饥荒里饿死,父亲无奈之下,只能将她卖给人牙子,她从此之后,便受尽白眼与打骂,后来侥幸进了季家,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好日子,谁知道季家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族,她作为季家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从小到大饱受打骂和折磨,过的苦不堪言 ,如今又落入贼人手中,倒不如死了干净!
季青罗绞尽脑汁,一边祈祷着祖宗莫怪,一边把自己听过的盛京世家圈子里的阴私事情胡编乱造到一起,听得这些行事古怪的山匪也面露惊诧之色,面面相觑,只觉得她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娇贵漂亮,没想到竟然吃了这样多的苦头,又是这么刚烈的性子,实在很有几分让人肃然起敬。
最后还是那个高瘦的少年开口:行了,带上一起走吧。
那少年是什么意思,季青罗并不太懂,她心惊胆战了好几天,怀里日夜都藏着金簪,随时随地准备着,谁敢欺负她,她就和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那些人对她却并无失礼之处,虽然言辞粗俗,但是出乎意料,这些人竟然待她颇为和善。
季青罗心里起初只有害怕,可是随着时光推移,便渐渐涌出几分不解来。
流民作乱之事,于她这样的深闺小姐本来毫无瓜葛,但是季青雀深居宛州,宛州这些年又常年受流民之害,季青罗嘴上不说,私底下却时时关注着宛州那边的情形,一点消息也不肯漏过,因此,这几年下来,她其实很清楚那些失去土地,四处游荡徘徊的流民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而她越是接触这些人,便越觉得这些人不像一般的流民,他们之中,有人识文断字,有人身手过人,夜里甚至还设有岗哨,天底下要是真有这么令行禁止的流民,那前些年苇城作乱的徐群便不至于如乌合之众一般,一场大火便被烧的抱头鼠窜。
季青罗总有种莫名的感觉,瞧着他们的种种行事,与其说是被世道和朝堂逼反的乱民,到不如说是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正努力地装成乱民山匪的样子,反而显得别扭至极,不伦不类。
而言辞之中,对季家似乎又颇有些刺探之意。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跑到苇城来?会不会,会不会是想害季青雀?
季青罗想到这里,心口猛地一惊。
其他人观她脸色煞白,便以为她被先头那人勾起了在崔府里受人鱼肉的伤心事,她年纪小的足以做这里许多人的女儿,生的又娇美柔弱,遭遇又实在可怜,很快便有人不忍道:“唉,红玉妹子实在是可怜,你家原先的主子,就是那个什么季二小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人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啊!”
季青罗心想我怎么不算好东西了,红玉那丫头和我自幼一起长大,谁敢给她一点脸色瞧了,从小到大,明明连根头发都没人敢动她一下。
可是嘴上她却只是嗫嚅两句,低头不语,越发显得可怜至极。
“红玉姑娘,你别怕,我们虽然都是一群粗人,但是和那个平日里无事便要折磨你几回的季家二小姐绝对不是一个路子的人,那等毒妇,不提也罢,日后若是再遇见她,我……我一定想方设法为你出气!”
那人说的信誓旦旦,义薄云天,引得一群人连声叫好,季青罗则冷汗都惊出来了,只好如同十分感动一般,低垂着头,轻轻点了两下。
一边在心里叫苦连天:
……季青雀,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啊!
第66章 重聚
季青罗出身盛京季家, 家里连一片残瓦都浸透了水墨香,她自己却并不是什么喜欢舞文弄墨的脾气,从小到大只被家里的规矩强压着识过几个字,背过几本书, 遇上宴饮游乐, 也能勉强做几首应景的诗, 她的才学水平也仅此而已, 只是天生聪明机灵,只懂一分的东西也能装个七八成像, 又有盛京季氏的名头在身后撑着,随着年岁渐长,居然也不知不觉得了个才女的名头。
季青罗嗤之以鼻,家里那座闻名天下的一言堂,她从小到大踏进去不超过五次, 只有季青雀和季淮这两个奇奇怪怪的家伙,才会对那些落满灰尘的腐朽古书爱不释手。
季青罗不喜欢与老和旧相关的东西,就好像一件穿旧了的衣裳,纵使金线缝制碧玉装饰, 旧了就是旧了, 她不再喜欢穿了,她只喜欢最时新的首饰, 最新款的衣服, 见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听许多闻所未闻的事,她想要每天睁开眼都是全新的一天, 每一天都与昨天不同。
季青雀和季淮那样过日子, 实在是太过寂寞了。
季青雀是个跟人间烟火关系淡薄的人, 无心无情都写在脸上,季淮也一样,尚且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很少流露出天真或是软弱的神色,一举一动都清雅方正,规矩的像尺子量过,他们两人其实生的并不十分相似,但是只要看一眼,便立刻能够明白他们身体里留着别无二致的血,才会和尘世里千千万万张面孔这样鲜明地区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