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沦陷非战之罪乃,是有人叛乱,李严和泽林王私通胡虏,秘开北固城,放胡人入关肆虐。”
他观季青雀脸色,忽然苦涩一笑:“小姐竟然毫不惊惶,竟然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季青雀摇摇头,既不质疑,也不慌乱,只是提醒他:“李严如今仍在北境抵抗胡虏,北固城破之日,也是他率军冲入城中,救走泽林王,如今,也只剩下他们二人仍然在北边继续抵抗胡人南下。”
钱先生低声道:“他救宗室,镇北境,身陷绝境,殊死抵抗,真可谓是国士无双,名动天下。如果不是我家小侯爷死的实在蹊跷,我也大抵不会对他有所猜疑。季大小姐,谢家镇守西华关数十年,短短时间里,几乎全军覆没,你不觉得未免太过荒谬吗,为什么数十万人马,最后只剩下李严一支部队,为什么胡人穷凶极恶至此,却还纵容他率部举旗,莫非真是因为他独得上天庇佑?”
“我们这些残兵败将,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丧家之犬一般围聚在一起,惶惶不知去处,无颜面对天下人,最后,是孤注一掷舍命劫杀了李严派往北方的信使,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大小姐,你看见那个跟在我身边的孩子吗,如果小侯爷还活着,他那为劫杀信使而死的父亲本该是小侯爷的副官,他也会做小侯爷的亲卫,与他出生入死。”
想起那些时日,钱先生面色一暗,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们既得罪证,本欲上京寻侯爷,以求昭雪冤恨,可是我们跋涉千里到了盛京,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季青雀缓缓道:“天子病重。”
钱先生叹了口气:“天子重病,盛京戒严,我们谢家原本设在城外的联络点被清扫一空,侯爷与夫人也入宫伴驾,与外界音讯隔绝。整个盛京,诡谲难测,异动频频,我们在城外盘桓数日,到底不敢擅入京中。”
“李严是我家侯爷生死之交,又盛名在外,如此人物,仍然通敌叛乱,那么其余人等,更加不可妄自相信,我们身怀信函,不敢暴露身份,只能装作流寇,四处逃窜。”
“就在这时候,我们听到了青雀军的名号。”钱先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季青雀。
“大小姐,如今小侯爷身死,谢家也与外界音讯隔绝,您与小侯爷婚约虽未成,也是谢家的少夫人,我们这些地狱里爬回来的孤魂野鬼,自当归附您的麾下。这是我们劫获的信件,还望大小姐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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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雀离开厅堂时,一眼便看见院子里的季青罗,红玉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眼眶红红的。
季青罗生的娇美明艳,哪怕流落山林也不改容色,如今回到府中,重新梳妆,更显出一股与从前大不相同的气质,她长裙翩翩,提着一篮子花,正仪态优美地踮起脚,从枝叶折下一支含苞待放的鲜花,放入篮子里。
眠雨有些疑惑地小声嘀咕着:“二小姐怎么跑到前厅来折花了呀……”
季青罗优美的仪态顿时一僵。”
季青雀放轻声音,柔和地安抚她:“我不会为难他们,你不必担心。”
季青罗僵硬地缓缓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们两人一眼,把花篮塞给红玉,扭头就走,越走越快,怎么看都像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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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罗平安回来,孙氏抱着女儿大哭了一场,差点昏死过去,而几日后,季家的最后一个人,季淮也终于抵达苇城,历经波折,越千山,渡万水,季家一行人终于在苇城的土地上顺利重聚。
张秀才感慨万千,他对季家两位小姐并不太热情,却很喜欢性情温和行事端方的季淮,他很觉得,比起三位性情独特的季家小姐,年纪轻轻却温文尔雅的季淮,才更称得上累世清贵言情书网这个形容。
崔云则异常忧虑,家里大小事宜,他已经尽数托付给张秀才,他这个曾经的崔府大管事,则主要管理外事,他由季淮口中得知盛京情形诡谲,便与秦欢商议,暂时约束人手,蛰伏一段时日,转而派出大批人马潜入盛京,试图探查出一丝蛛丝马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无人知晓那朱红感到高墙之下,已经风雨飘摇的王朝的命脉,正在流向何方。
而随着秋风吹过树梢,满城黄叶漫卷的时候,张秀才便提议,大小姐生辰将至,这些日子血气太重,恐怕招致不详,应当大办一场,也好冲冲煞气。
他想,无论是季宣还是谢晟,都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季青雀即使从不开口,未必没有感到伤心,多少也该热闹一场,让季青雀散一散心。
崔云并不觉得季青雀会心有欢喜,但是既然张秀才也是一番好意,便也愿意一同向季青雀提议,而出乎他意料的,季青雀略做思考,便点头应允。
于是庆贺之事便行云流水般铺开,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而在这少见的欢愉气氛里,季青雀的生辰终于悄然到来。
第67章 难得
季青雀不大喜欢自己出生的日子, 每到了那一天,府里难免寥落冷清,一面欢声笑语,一面香灰袅袅, 便是热闹也总带着一种强颜欢笑的意味, 季青雀小时候不懂, 后来年岁渐长, 逐渐明白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倒也并不是感到伤心, 只是觉得无趣至极,于是再也不肯庆祝生辰。她性子从来就古怪,孙氏自小便事事顺着她,对外则流了几滴无关痛痒的眼泪,说季青雀悼念母亲, 不肯生烟火,只一心一意为母亲祈福诵经,实在是难得的有孝心。
而苇城到了这一日,人流如织, 车马如云, 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不止是苇城的豪富官吏, 许多外地的商户官员也托人送来贺礼, 崔府的街道上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这般煊赫的光景, 就连昔年崔徽在时也鲜少见得。
就连张年也带了州府两位大人的贺礼过来, 他一身锦衣,光鲜亮丽,笑眯眯地从人群里找到了刘师爷,转达了两位大人对刘师爷的赞誉,他们既知苇城四野太平,风清气正,却都认为是如今代掌苇城的刘师爷之功,纷纷对他青眼有加,一番赞美之语听的刘师爷满头大汗,哭笑不得,连连作揖,一方面悲叹自己一世清白如今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另一方面却叹息,上官如此愚蠢,满州百姓,又岂可托付他们之手?
财帛美色,本就动人心神,生而为人,即便真是铜墙铁壁碧血丹青,可是总有结发妻子,总有高堂父母,总有挚友亲朋,在他照料不到的地方,总有人身怀祸事,囊中羞涩,这时给他们雪中送炭的不是别人,而是有求必应事事周到的崔家,这是崔家的恩义,自有人记在心里,总有发挥作用的时候,如此一层一层渗透下去,织起一场无色无形又密不透风的大网,于是自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那一天,更何况,州府那二位,根本就是不是所谓高风亮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