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晟面不改色,朝着下一个人走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阻止他,他们都呆呆地看着这个小少爷,他们不是没有杀过人,战场上打滚活下来的人,谁手里没有几条命,可是他们依然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谢晟的神态是如此的淡然平静,仿佛只是随意地行走在路上,摘下了一朵漂亮的花,可是他行事却这样的残酷决绝,无任何回转的余地,只要第一句话得不到回应,便会立刻结束对方的性命。
剩下最后两个人时,那人眼中全是恐惧,流泪满面,谢晟刚一扯出布团,那人便哭着磕头大喊:“别杀我,我是汉人,我是被逼的,只要你不杀我,我愿意回去给你们当卧底,只要你们……呃啊!“
鲜血从他喉咙间飞出,他死时眼睛还大大睁着,满眼不可置信。
谢晟抽出刀,想了想,回过头问:“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其他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恶鬼。
谢晟耸耸肩,走到最后一个人面前,那个人眼睛瞪的大大的,浑身发抖,身下一摊热流缓缓溢出。
谢晟扯出他嘴里的布团,那人磕头如捣蒜,尖叫着:“别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哦,”谢晟甩了甩剑上的血,他有两把好剑,一把匕首叫啸春,一把长剑叫斩冬,斩冬饮饱人血,在月色里越发显出一种妖异的泠泠寒光,他漫不经心地收刀入鞘,对一边已经惊呆了张五说,“来吧,想问什么赶快问,天就要亮了。”
—
这是谢晟第一次杀人。
任何人第一次杀人都会害怕,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曾经一个人在夜里发着抖干呕,可是谢晟不会,他从容地抹开活人的脖子,从容地换上死人的衣服,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他动手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所慑,甚至都不敢阻拦,事后才骂骂咧咧地会骂他两句混球,只是彼此望一望,都知道他们已经输了阵势,这个姓谢小少爷漫不经心却杀伐决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他们新的领头人。
天亮之后,等到关隘的禁夜时间一过,他们就会装作巡逻的胡人向关隘最薄弱的防线进发,等到用口令打开关隘后,就奇袭守关的护卫,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骑马冲出去。
这是完完全全的孤立无援之下的无奈之举。
夜晚寂静,蝉鸣声声,李四哥辗转反侧,怎么样都睡不着,他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轻声问:“小侯爷,你觉得有多少人能活下去?”
“一半不到吧。”声音是从树上传来的,谢晟倚坐在树干上,抱着剑,遥遥看着远方流淌的星河。
这个人数和他想的差不多。
李四哥心里仍然有些不甘,他叹息着问:“小侯爷,你觉得你能活吗。”
“我觉得我能啊。”谢晟还是那种随意的,无所谓的语气,根本感觉不到紧张感情绪。
“那如果你死了呢?”李四哥忍不住追问一句。
“有我弟啊。还好我家儿子多。”
李四哥一口血差点喷出去,什么叫你家儿子多,这什么狼心狗肺的话!
“你娘不会伤心吗?”
“会啊,可是还有我弟啊,我死了就死了,她伤心有什么用,她伤心我不还是死了吗,我弟弟总能安慰好她的……早知道就该劝她生几个。”谢晟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语气里才像是有些真切的遗憾之情。
也许是李四哥一瞬间的表情过于狰狞,谢晟便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算起来:“我爹有我娘,他娘有我弟,我弟……我弟皮实,所以我死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还有谁呢,哦,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会为我掉几滴伤心眼泪,还是会一边哭一边笑起来,”谢晟想了想,不太确定,“有可能会后悔吧,后悔为什么不是她亲手杀了我。”
这么复杂的感情让李四哥倒吸一口凉气:“嘶,那是你的仇人?”
谢晟说:“是我的媳妇儿。”
李四哥瞬间面无表情,满脸都写着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真会玩儿。
夜色渐渐深沉了下去,树下李四哥的鼾声一深一浅地响起,谢晟抱着剑,望着头顶枝叶间闪闪烁烁的星河,思绪一瞬间飘远。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有,聪明,好看,家室优越,倍受皇恩,自小便被寄予厚望,但是他一直不太安分,也许是因为什么都得到的太容易,于是什么都很快便会变得无趣。
世界很小又很大,触手可及又高不可攀,他清楚地知道一切,关于生老病死,关于贫富贵贱,但是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这人世间的许多道理,从来不因为一个人或是两个人的微弱的质疑,就有所改变。
就像他年幼时,指着传说中渡尽一切苦厄的普贤菩萨,说他要踞之其上,其实也没有胖瘦和尚想的什么毛骨悚然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年幼的他觉得这位菩萨名不副实。
人世间他不喜欢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他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九天之上的普贤菩萨渡不尽人世间苦厄,也不应当太过责难他,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人做得到的。
所以谢晟轻易地放弃了,他很少为难自己,一个人要去对抗世界或是神佛,这样的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会发笑,所以如果没有意外,他这一生都会做个斗鸡走狗的寻常公子哥,和所有人一样说话,和所有人一样嬉闹,和所有人守一样的规矩,无聊,浅薄,日复一日地打发着剩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