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因为昨晚的吻?
泪水滑落前,她抬手抹了干净,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看来还是无用的。
他从来都只当她是妹妹。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裴屿舟方才回来,他的身后跟着面色苍白,憔悴疲惫的含霜。
在若梨不安的目光下,含霜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为她穿鞋,搀扶她起床。
过程中她眉头一直紧皱,偶尔还会发出难以抑制的闷哼声。
昨晚若梨扎在她胸口的伤没得到处理,虽不算深,可也并不浅,若非她较为丰腴,只怕此刻更加痛苦。
胃里空空的,若梨的身子难免虚浮,而含霜也是伤患,二人站起来后便没再动作,各自喘.息。
“还想待在这?”
双臂环胸斜靠在门口的少年逆着光看过来,桀骜的眼眸微微眯起,有些凶,似乎还有点不耐。
经此一晚,含霜已经开始畏惧裴屿舟,闻言不敢耽搁,立刻将收拾好的包裹提起,扶起若梨往门口走。
奈何她实在虚弱,没走多远眼前便阵阵发黑,眼看着便要栽倒在地,却被一阵风卷起了鬓边发丝,少年不知何时就到了她面前,单手撑着她的肩,将她稳稳扶住。
取出昨日若梨脱下的旧衣将她兜头罩起,在她错愕之际,裴屿舟的手轻轻覆在她头顶。
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少女忘记了动弹。
弯腰将人背起后,裴屿舟的神色却变得别扭僵硬,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背上像压着两团绵软至极的棉花,却又比它实在许多,随着他的走动频繁地颠……
少年的耳朵不知不觉就红了,像要滴血,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起来。
这一路走得时快时慢,异常煎熬。
而含霜只能抱着满满的包裹狼狈地跟着,疼得厉害,却不敢落后半分。
时辰尚早,他们下山路上没碰到人,车夫驾着马车走出一段后,好不容易平息了几分少年便骑上追日,追了上去。
“程若梨,世子羽翼未丰,你指望他护你,只会死得更快。”
马车踩着晨间微弱的阳光,驶向恢弘而压抑的京城,车内捂着胸口,佝偻着腰背,呼吸都痛苦艰难的含霜盯着对面不停咳嗽的少女,声音很低,却寒意森森,直接而残忍。
盖着旧衣的若梨依靠着冰冷的车壁,强撑起酸痛的眼帘看向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我知道。”
“可他心里从未有过我,长公主殿下又为何要苦苦相逼?”
况且这份保护或许也是短暂的。
日后他定会成为如国公般顶天立地的男子,到那时他的身边自会有与他门当户对,才貌出众的女子。
我又怎能自找难堪。
可你们却偏要先置我于死地。
这份恨意绝不是空穴来风,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你没有资格质疑殿下,她要你死便是因为你该死。”
冷笑一声,含霜死死地盯着她,眼里有嘲讽,又有几分嫉恨。
祸水。
都是祸水。
死了所有人才能清净安宁。
耷拉着眼皮的少女柔软的杏眸中晕开了层层涟漪,而她半掩在袖中虚软无力的手也慢慢蜷缩。
她从未作过恶,又怎会是该死的。
闭上眼睛,若梨知道已没了多说的意义,便不再开口。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国公府的偏门口,确认周围暂时没人来往,裴屿舟方才下马走到车边,抬起胳膊。
行动如此,但他身子没转,神色也甚是倨傲,仿佛搭把手只是在施舍,却又莫名透着些不自然。
“世子……”
先出来的是腿脚利索的含霜,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胳膊,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碰到半分。
他显然不是给她搭的。
裴屿舟没有因为她的提醒收回手,不过剑眉拧着,神色有些厌恶,他侧过脸,看也没看含霜,只朝着打开的车门低吼:“再不出来就自己爬回去!”
正掀开衣服,慢吞吞起身的若梨一个激灵,也没看又退进来的含霜,扶着车壁踉跄着来到门口,弯腰钻了出去。
头顶阳光正好,于身子虚弱的若梨来说却有点强烈晃眼,她晕乎乎地看着面前时不时出现重影的臂膀,眨了好几次眼,视线清晰些后才将手覆上去。
另一只手提起冗长的裙摆,若梨踩上木踏,却在要下地时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往前栽。
扶着她的少年眉眼微凝,手臂本能地圈住她细软的腰肢,稍稍用力便将她凌空抱起,轻轻放在地上。
若梨的模样甚是苍白可怜,像是下一刻就会晕过去,裴屿舟正准备背她,却又想到不久前的事,面色一僵。
最后他只得将她横抱起来,飞快跨过门槛往府里去,没走两步他又顿住,沉声吩咐小厮:“去请大夫。”
这一路,靠在他怀里的少女不仅能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还能听到他的。
那份力量感和温暖让她不由自主地安心。
将若梨送到芳华园后,见春枝依旧不在,他便让人去城郊的村子将她接回,而后运起轻功,凌空而起,几近无声地落在厢房的屋顶。
轻撩外袍下摆,裴屿舟坐了下来,单腿支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腰间挂的玉坠,神色凌厉。
二人的对话他没怎么听清,不过他很确定含霜提过“死”。
但就算程若梨真做了罪大恶极之事,也轮不到他们来判她生死。
-
大夫诊断过后便给若梨施针,开药。
听完结果,裴屿舟才回去洗漱,换身干净的衣服。
再次来到芳华园时,春枝已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包裹也来不及放便赶着进屋伺候。
斜靠着院中那棵初显绿意的大树,少年侧眸,透过半开的窗扉看向屋里,眼眸深邃。
这府里唯一属于若梨的下人只有春枝,去福安寺前她却将卖身契给了出去。
看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抬起手,裴屿舟粗粝的指腹轻轻触上昨晚若梨蜻蜓点水般擦过的下颚,虽浅,却像是留下了某些难以言说的刻骨烙印。
放下环胸的双臂,少年离开了芳华园。
来到母亲的皓月院时,她刚梳妆打扮好,正要用膳。
一见儿子过来,姜锦芝自然扬起唇角,美丽的脸上有着让人动容的温柔与慈爱。
“舟儿,站着做什么,快过来与母亲一道用膳。”
长裙旖旎,如一朵盛放的华贵牡丹,带着熟悉而清柔的幽香,优雅地朝他而来。
少年敛起眼底的审视凝冽之色,回以母亲爽朗不羁的笑容,与她一道落座。
朝要上前布菜的苏绣摇了摇手,姜锦芝挽起广袖,亲自动手给儿子盛了羹汤。
起身接过,裴屿舟凝着碗里的银耳莲子,神色微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唇角,低声道:“谢谢母亲。”
姜锦芝笑着抬手,要为他撩起肩头垂落的一缕长发,却见少年偏过头躲开她的手,眸中竟似有戒备之色。
一旁的苏绣瞳孔微缩,神色惊愕。
裴屿舟的神色仍旧坦然自若,他将头发拨开,又执起公筷给姜锦芝夹了些小菜。
“还有两月便是你十八岁生辰,舟儿可有何愿?”
眼帘半垂,再掀开时里面依旧是宁静之色,女人执着勺子优雅地搅着热汤,好似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垂首喝粥的少年闻言也没有立刻作答,像是在思索,又像是不予理睬,眼底一片漆黑,神色不明。
喝着喝着,裴屿舟索性端起碗将汤一饮而尽,接过苏绣递来的帕子擦拭了唇角后,便看向姜锦芝,眉宇明朗俊美,可他眼底蛰伏着一丝冷锐和疏离,“母亲,过两日我会送程若梨回家小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修改得多了一点,让宝们久等啦,看在我更三千的份上就原谅吧(狗头头)
第19章 困芳华
这句话并没有让姜锦芝有所诧异,她依旧搅着碗里的羹汤,相比于儿子直接之下的急躁,女人由始至终都是淡然慵懒的。
她一如往常,一勺勺,悠然地将羹汤喝完。
开口前,姜锦芝支起下颚,似笑非笑地看了神色隐忍,好像随时都会甩袖而去的少年片刻。
果然,还是和他很像。
不过在她身边长大,他又怎会还是像他呢。
“舟儿,这便是你的生辰之愿?”
姜锦芝轻声问他,嗓音低柔,透着丝缱绻的烟哑。
鲜少有女人能像她一般,三十有五还如二十出头,风情万种,偏偏气质却又是让人不敢亵渎的高贵雅致。
其实裴屿舟前来,是想开门见山地问她为何要针对若梨,但骤见母亲从容不变,甚至漫不经心的态度,他便知自己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少年舒展眉眼,慵懒地笑着,好似刚刚与姜锦芝眼神之间凌厉交锋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半开玩笑似地说:“父母之命不可违,她又一心嫁我,陪她回家祭拜不也是应当?”
指尖轻叩桌面,姜锦芝没再打量儿子,目光悠悠地落向窗外,似是认可,似是单纯地重复:“是啊,父母之命不可违。”
“那这便也不能算是愿望。”
“舟儿,你回去再想一个吧,过些日子给母亲答复。”
放下手,姜锦芝优雅起身,在苏绣的搀扶下绕过儿子,准备回厢房,却在听到他紧随而来的话语时顿下脚步。
“母亲,这些年我只有一个愿望。”
望着姜锦芝纤细的背影,裴屿舟放在腿上的手收紧,眼神深沉难辨。
侧过脸,因着逆光,女人的神情并不清楚,但她的声音还是如常:“那便让若梨给你父亲去一封信吧。”
说完后,姜锦芝便施施然离去。
好似并不清楚这句话会在裴屿舟心底激起怎样的波澜。
半晌,他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虽有些出乎意料,可他从不会疑心父亲,更不觉得他和若梨之间会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反正这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父亲回来一趟。
离开皓月院,裴屿舟策马回福安寺,从早上走过的小路往山上去,却正巧看见有僧人抬着数具尸体下山。
飞身上前,在众人惊恐不安的目光下,他直接掀开其中一具身上蒙着的白布。
阵阵难闻的尸臭扑鼻而来,抬担的僧人皆是连连作呕,还不忘念叨“阿弥陀佛”。
死去的正是昨晚被他揍晕在后山的僧人。
少年面色不变,扬手将布盖回去,凌厉的视线扫过另外几具,将他们挨个掀开看了一眼。
国公府的府兵并不在里面,但多半也逃不过被灭口的命运。
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那时母亲他们提早下山,将若梨和当时伺候她的贴身婢女青霜落了下来。
他救下若梨后不久,青霜的遗体便被发现,却是被毒蛇咬伤,不治身亡。
山林中有毒物是常事,当时裴屿舟只觉得青霜丢下主子独自逃跑,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至于那些要欺辱若梨的僧人,则是母亲下令灭的口。
事关若梨名声,不宜报官声张,裴屿舟也没觉有异。
“这些人无端身亡,你们不报官?”
凤眸微眯,裴屿舟盯着最近的那个僧人,语气探究,周身气场让人不安。
咽了咽喉咙,背对少年,在前面抬的僧人压着声,尚算镇定地回道:“他们几人昨夜饮酒破戒,在后山打架斗殴,被毒蛇撕咬以致身亡。”
“佛祖脚下却不守清规戒律,此乃因果报应,不宜声张,有碍寺里清誉。”
一直被裴屿舟盯着,不敢开口的僧人觉得压迫感更甚,像是要将他的天灵盖碾碎,他冷汗直冒,打颤的双腿就快要没了支撑的力气,但下一刻这可怕的气势便散去了。
侧过身,少年没再说话,双臂环胸,看着他们逃似的从自己面前溜走。
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而母亲向来骄傲,知道他已发现端倪,便也不屑再遮掩。
她不仅想摧毁若梨,还要让她生不如死,声名狼藉。
但她的手绝对伸不到这么远的地方,这些事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抬首望向屹立于山顶的寺庙,春日温暖的阳光给它踱了层金边,倒是比晚上庄严几分。
只是佛像背后不知还藏了多少妖魔鬼怪,却也不见佛祖显灵来收。
收回视线,裴屿舟唇畔笑意有几分冷冽的讽刺。
他转身下山,衣袍因着山风烈烈鼓动,背影挺拔,悍然坚毅。
所有一切,都成了他的背景,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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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裴屿舟又约了王司学和林屹荣在邻仙楼喝酒。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女人怎会喜欢漂亮女人,只有男人才会喜欢,嘻嘻。”
被灌得七七八八的王司学又开始抱着酒壶,笑嘻嘻地给裴屿舟解惑,而坐他旁边的林屹荣则按着太阳穴,别过脸,没眼再看。
王尚书果真是了解这个儿子,才给他谋了个翰林院的清闲差事,否则就这张破嘴,被人套麻袋暴打都是轻的。
翘着腿,少年神色不明地睨他一眼,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把玩着空酒杯,低笑着问:“程若梨漂亮?”
无奈看戏的林屹荣甚至来不及将脸转过来,抬脚就踩旁边醉醺醺的人,但对方正巧伸直腿,让他落了个空。
打了个酒气冲天的饱嗝,王司学歪着清俊的娃娃脸,傻兮兮地笑出了声。
他微红着脸,不停点头:“漂亮!”
气氛骤然压抑,林屹荣捂着脸,默默给王司学上了三炷香,心里默念:“走好。”
朋友妻不可戏,更何况裴屿舟言语之间流露出的,对程若梨的态度明显和之前不同了。
王司学这家伙真是二两酒下肚,是人是鬼都敢唠。
指尖依旧稳稳地转着杯子,裴屿舟皮笑肉不笑的,幽幽地问:“你喜欢?”
原本王司学点头还有规律可循,此刻却甚是狂热,他的声音格外坚定,半点不像个醉鬼:“她那么美,声音也甜,跳起舞来像仙女一样,谁会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