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沉得像是要将马背上的少女吸进去,死死禁锢。
不就是声音温和点,会说几句好听话,有什么好欢喜的。
程若梨,就算我们退了婚,你和姜昭礼也没可能。
黑眸深处涌着几分戾气,裴屿舟狠狠移开视线,开始隔空剜起对面的树,没再看若梨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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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裴屿舟他们都去了圣上的营帐用晚膳。
练了一下午,勉强能驾着马慢慢挪的若梨回了帐篷,简单沐浴一番,淡去些疲惫后,便开始用膳。
因着时辰尚早,难得来郊外的若梨吃完便带着春枝在营地后的小树林前散步。
今晚月明星稀,凉风拂面,舒服又清新。
周遭漆黑,人迹罕至,主仆二人便也没有再守着规矩,她们并肩而行,轻声细语地聊着天,时不时地还会笑上一阵。
前方有脚步声响起时,若梨与春枝几乎同时停下,面面相觑。
提着灯的春枝咽了咽喉咙,忍着忐忑,上前一步将主子护在身后,同时举高灯笼,试着照亮前方的人。
看清对方的脸后,主仆二人悄悄舒了口气。
“世子。”
春枝放下灯,福身向他见礼。
踏着夜色而来,面色略有朦胧的少年颔首,让她退下。
犹豫着看了若梨一眼,见她点头,春枝便将灯笼给她,越过裴屿舟离开,没一会儿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提着灯的少女不曾言语,她轻垂眼睫,由着裴屿舟无声地打量。
只是明明凉风幽幽,吹得发丝浮动不止,也将他呼吸间的酒味吹淡了不少,她却觉得心越发不宁,有了丝许难以言喻的烦闷。
连着空气似乎都变得紧凑稀薄。
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最后,若梨眨了眨略有酸疼的眼睛,迈开步子,想要绕过他。
“程若梨,别对太子动心思。”
侧过身,裴屿舟单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许是宴上被烈酒浸得多了,他的声音有点哑,本该是告诫的话语,却又好像有了些压抑隐忍的意味。
若梨没看他,只是唇角没由来地扬了起来,笑得很美,但异常刺目。
她看着夜幕下眸色难辨的少年,柔声道:“为何不可对太子殿下动心?得他垂青,嫁入东宫,不好吗?”
冷笑一声,裴屿舟转过身来盯着她,却无法直视她唇角那抹笑意,像根无孔不入的针,扎得他哪哪都不舒坦。
“你以为他会明媒正娶你?”他的声音变了,熟悉的难听。
呼吸微滞,心下难受的若梨却又平的生出几分怨怒。
她已经答应解除婚约,他竟还是如此过分。
“就算不是明媒正娶,入了东宫我也能衣食无忧,而且殿下温文尔雅,心胸宽广,应是会善待于我。”
“世子,我原先并无此念,多谢你的提醒。”
若梨的眸有些发空,颓然无力之余竟生出几分让人心慌的决绝。
若真别无他选,那她去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身旁,又有何不可?
这样或许便是长公主也不敢轻易动她。
更何况几次接触,太子的为人她已有所了解。
至少,他会给她一份安宁和尊重。
裴屿舟死死瞪着眼前的少女,像是要将她的脑子剥开,把她的这些念头都冲洗干净,但瞳孔深处,却有着危险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跳动。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像是一触即发。
别过脸,若梨忍着心口的丝许胆怯和不安,没再看他,抬脚便要与他擦肩,只是纤细的胳膊骤然被他攥住。
他的手很烫,力气也大,似乎还有一丝颤意。
若梨被捏得很疼,眼里溢出了泪,可她倔强地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程若梨,你成心气我?”
咬牙切齿的声音,比刚刚更为压迫逼人。
努力咽下喉间的酸涩,若梨挤出笑意,语气却越发的柔和:“我从不敢气恼世子,也很是感激你给的建议。”
“天色已晚,还请世子放手,给我留些名声。”
牙齿咬得发疼,或许是酒劲在作祟,裴屿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心里滚个不停的酸直涌进喉咙眼,他声音粗哑得陌生:“留给太子?”
“是。”
情绪失控前,少年狠狠松开手。
明明疼的只有一条胳膊,可若梨另一只提着灯笼的手也没了力气,险些将它摔在地上。
末了,她两手紧握着,方才勉强将灯提住,步履比往常缓慢,甚至有些虚浮。
换作以往,若梨绝不会用另一个男子去与裴屿舟争执,可如今她已如他所愿,在国公面前坦言,舍弃婚约。
他也该清楚这桩亲事根本不是她求的,更由不得她做主。
他误会她这么久,没有一句道歉,竟还用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诫呵斥她。
隐忍已久的泪水终是自若梨脸颊滑落,她紧咬着唇瓣,没哭出一点声音。
少女离开后很久,裴屿舟一拳砸在了树上。
指骨皮开肉绽,而那棵大树也晃个不停,树干生出道道裂痕,落叶纷纷扬扬地飘下,一个接一个打在他脸上,身上。
程若梨,我是酒多了烧的才来管你。
以后你爱嫁谁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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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裴屿舟依旧陪若梨去马场。
与其说是教,不如说是看,他们之间没有过只言片语,头顶灼灼的烈日都化不开这僵硬冰冷的气氛。
好在下午,太子邀他们去林中狩猎。
圣上,英国公,以及其他王公贵胄早晨已猎过一番,所以如今林中出没的珍奇动物并不多,只能猎些被马声惊到的飞禽,以及野兔,山鸡。
晋王和他的随从遥遥领先,射杀不少,而裴屿舟背着弓,兴致缺缺,似乎没有将它放下的打算。
他骑着追日,不快不慢地穿梭在林间,比起狩猎,倒更像是在放风,前提是身旁没有喋喋不休的姜昭云。
因着刚学会骑马,若梨的速度不快,姜昭礼也无意狩猎,一直跟在她身旁,陪她闲聊。
起初,裴屿舟的背影还在二人视线范围,可若梨甜软动人的笑声频繁传来,他的神色便越发难看。
桀骜没了,慵懒也没了,整个人戾气重重。
最后,忍不了身旁,还有身后双重夹击的裴屿舟扬起马鞭,加快速度,将姜昭云甩远,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裴屿舟!你又丢下本宫!你放肆!”
回过神来的姜昭云小脸上凝固的笑意瞬间碎开,她气呼呼地指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吼,而后加快速度,超过哥哥晋王,追了上去。
看着这场景,姜昭礼摇了摇头,无奈之余又有点好笑,但他清贵的眸却略显深邃。
不知裴屿舟是受不了姜昭云,还是其他。
侧眸看向身旁,便见纤柔的少女也正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神色恍惚。
“程姑娘,喜欢小兔子吗?”姜昭礼轻声将她唤回了神。
看着正朝她笑着,眉眼温和的男子,若梨莫名想起昨晚与裴屿舟争执的场景,不免有点心虚。
“嗯。”
她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稍等片刻。”
从马身上挂着的箭篓里抽/出一支箭,姜昭礼优雅拉弓,在若梨紧张和忐忑的目光中,松开了手。
那支箭锋锐的箭尖已被削平,并用锦缎裹着,最多只能将猎物射晕,却不会伤其性命。
而它雪白的尾羽上有两条黑色的曲线,方便与其它箭区分。
翻身下马,一身月色常服的姜昭礼走到树下,将尚且幼小的白色野兔托进掌心,自袖中取出帕子,将它爪上,身上的泥灰都仔细擦拭干净。
来到若梨面前,他将兔子轻轻放进她同样白嫩的掌心之中。
“谢谢太子殿下。”
以前裴屿舟也送过若梨不少东西,但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活物,心中自是欢喜,杏眸中的丝许黯然悄然散去,明媚动人。
姜昭礼清俊似谪仙的脸上笑意更浓:“孤甚少赠女子礼,还望程姑娘悉心照料。”
这话一落,若梨摸着兔子的动作顿了下来,只觉无措。
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太子的这番话好像,在暗示些什么……
轻轻咬了咬唇瓣,她将乱麻般纠结的念头先撇到一边,柔声回:“殿下放心,臣女定会尽心呵护。”
闻言姜昭礼浅浅颔首,又翻身上马。
因着多了兔子,若梨需要分出一只手抱,他们的速度更慢了。
而不远处,一棵粗广的巨树无风自动,落下数片翠叶,无声地躺进地里……
他们又在林中转了会,直到圣上身边的总管公公驾马前来请太子回去,二人方才勒马折返。
不敢耽误圣上与太子的时间,若梨便请姜昭礼先行离开,不必管她。
他们虽已与营地有段距离,可来的路上几乎都是直行,甚少弯绕,所以若梨大概记得方位,能自己回去。
不过姜昭礼还是留了两个贴身侍卫保护她。
这毕竟是郊外山林,该小心为上。
三人行了片刻,便出现了岔路口,就在若梨勒着缰绳准备往左转时,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追雪猝然高扬前蹄,痛苦长嘶许久,同时失去控制,朝着树林深处撒蹄狂奔。
若梨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勒住缰绳,却无济于事,还险些被追雪甩下去。
原本被她抱着,爱不释手的兔子也落下了马……
两个侍卫焦急的呼喊声很快就远了。
栖息在树上的鸟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
刚回到追日身边的裴屿舟闻声抬头,眉目紧锁,心脏不明缘由的漏跳一拍,接着重重地撞击胸腔,像是要跳出来,耳畔尽是回音。
出事了!
带着护卫,好不容易寻到他的姜昭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少年飞身上马,如一阵凌烈的疾风,又消失在她眼前。
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小公主气得脸都变了色,猛地将手里的马鞭摔在地上。
被追雪带着,往人迹罕至的树林深处去的若梨紧紧闭着眼,死抱住它的脖子,趴在它身上不敢乱动半分。
若她此刻摔下去,就算侥幸不死,只怕也没了大半条命。
如今唯有等追雪冷静下来。
剧烈的颠簸让若梨的胃一阵阵翻腾,全身上下所有骨头都在叫嚣着,像是下一刻便要断开。
她紧咬着牙关,豆大的泪水刚渗出就被风吹散。
小脸上仅剩的一点颜色,便是眼尾那抹可怜的嫣红。
这一路,她刮到不知多少树,灌木和荆棘,再加上夏日穿的淡薄,衣裙早已破碎不堪,鲜血淋淋。
不知过了多久,追雪终于慢了下来,若梨忍着痛,以及胃里的翻腾,慢慢坐直身,颤抖的双手攥住缰绳,挤出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它勒住。
狼狈地从马上跌爬下来,若梨瘫坐在地,吐得两眼昏黑。
有不少秽物溅到了她的衣裙,以及手上。
此处是深林,再加上夏日树木茂盛,几乎没有多少阳光渗透进来,周遭阴森,昏黑。
胃里空空,衣裙褴褛的若梨冷得直哆嗦。
她在原地坐了好一会方才踉跄着起身。
从马背上取下水壶,漱口,又喝了些压着胃里的不适,待到视线清楚后,若梨便靠在树上,分辨来时的方向。
还好,林中土地潮湿,追雪留下的痕迹明显,且还有她破碎的裙子做标记,方向好找,只希望她落单的这时候不要遇到猛兽。
暂时还走不动路,少女又靠着树滑坐下来,继续喝水休息,而后用帕子清理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试着淡去些血腥气。
此事多半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她就这般想要她的命?
仅仅是因为裴屿舟曾经待她好?那日后她岂不是不能有儿媳妇?
这想法刚落下没多久,还不等若梨扯出讽刺的笑意,鬓边的发丝便拂动起来,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阴风中多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腥臭。
耳畔隐约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以及某些粗重的呼吸声……
纤弱的身子狠狠哆嗦了一下,少女咽了咽喉咙,僵着脖子,开始环顾四周。
当她看到那正缓缓走来的庞然大物时,瞳孔中连恐惧和害怕都短暂消失,只余漆黑。
直到追雪发出急促的嘶鸣声,若梨方才惊回过神。
她丢下水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试图攀上追雪,可它本就疼,一直喘着粗气,不安地踏着步子,此刻碰上老虎更是如惊弓之鸟,若梨的手刚放上,它就呼啸着奔逃出去。
望着马儿的背影,她眸中空空,甚至忘记了流泪。
在虎啸声和掀起的腥风中,若梨提着裙摆,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
只是还不曾跑出多远,慌乱恐惧的她狠狠绊上一块泥石,倒进旁边的斜坡,不停地往下滚,最后额头重重地磕在坡下的一棵树上。
剧烈的晕眩袭来,下一刻她便没了意识。
身子因着惯性又翻回去,平躺在地。
那只体型偏瘦,像是饿了许久的老虎站在坡道上,似睥睨天下的王者,垂首俯瞰算是已经到嘴的猎物,又迈开缓慢而沉重的虎步,眼神幽幽地向昏厥不醒的少女靠近。
就在他距离食物不到三步之距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射进老虎的眼睛。
它痛苦地吼叫着,却又有几支箭紧随而来,前两支同时射穿他原地乱蹬的爪子,后面的三支深深嵌进与他受伤的爪仅咫尺之距的地方,带着杀意的劲风将它逼得踉跄倒退。
飞驰而来的裴屿舟丢了弓,拔出剑,自马上腾空而起,足尖点树,枝干剧烈摇曳,他几个起伏间便落在若梨身前,将她挡住。
虽然气势强横,可裴屿舟漆黑的瞳孔中狂风大作,惊涛汹涌,他握剑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若是再晚一点,程若梨就……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少年的眼底只余让人战栗的杀意。
他像阵风,快得让敏锐的凶兽都捕捉不到几分影,只能感觉到他骤然逼近的暴虐气息,所有内力聚集于腿,裴屿舟猛地一脚踢向老虎的腹部,将它踹飞出去,砸在一棵古树上,又“噗通”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