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佛欢
时间:2022-06-22 07:06:25

  临死前都没能见心爱的人最后一眼。
  不过姜锦芝服毒之前,见了若梨。
  -
  那一晚外面的雷声很响,但倾盆大雨久久未至。
  其实若梨也没想到一切会进展得如此之快,看到姜锦芝之前,她更多的是茫然和一丝难言的,不可置信。
  与其说是裴屿舟顺利,不如说,姜锦芝与侯庭泉败的太快了。
  倒好像她原本就打算如此。
  “我在外面。”若梨进屋前,裴屿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低沉而平和。
  但夜色太浓,风亦很大,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进去前,若梨回身抱住裴屿舟,如同过去很多次他哄着自己时一般,柔声道:“你还有我。”
  男人不曾说话,托住她的小脸,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是,我还有你。”
  放下手,他目送着若梨走进屋子,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渐渐攥成了拳。
  屋内,姜锦芝睡卧在软榻上,穿着代表身份的宫装,头上的配饰也是极尽华贵奢侈,看着,依旧是难以企及的高贵明艳。
  若梨站定在与她三步之距的地方。
  这场景与过去的很多年一样,可二人的处境截然相反。
  尽管姜锦芝看似高高在上,但已身处绝路。
  “其实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也不想来送你最后一程。
  无人招待,若梨也不在意,走到不远处的梳妆台前坐下,没什么情绪地道。
  姜锦芝是皇室嫡女,生性骄傲,又怎会容忍自己成为阶下囚,所以今晚,便是她这一生的尽头。
  不过若梨也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说完后便静静地看着对面,曾恨不得杀她无数次的恶毒女人。
  此刻的姜锦芝依旧是熟悉的慵懒之姿,她也在看若梨,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笑意。
  虽与楚凝意最多只有五分相像,但她也颇具其韵。
  可她还是觉得不过如此。
  “你母亲临死前可有说什么?”女人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问。
  若梨的美眸中仍是一片澄净,却因她提及母亲有了些波澜,不过她仍是平静地道:“好好活着,寻一爱我,懂我之人相守。”
  爱我,而非心爱。
  勾了勾唇角,姜锦芝又问:“不曾提及旁人?”
  “不曾,还有,她让我不要恨。”
  “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恨。”
  轻笑出声,姜锦芝移开视线,看向软榻旁的架子上跳动着的烛火,冷漫又不屑:“虚伪。”
  闻言若梨并不动怒,母亲是她心中最为干净温柔,独一无二的存在,姜锦芝不配对她做任何评价,而她也不可能将这些放心上。
  “她只是不希望我变得和你一样。”
  最后,她还是给了姜锦芝一个她这一生大抵都没有想明白的答案。
  “你母亲是谁,知道了?”
  优雅地交叠双腿,姜锦芝复又看向若梨,低声问,唇畔的笑意在昏黄的烛火下莫名让人有些发毛。
  愣了愣,若梨终是垂下眼帘,轻轻应了一声。
  裴屿舟不曾告诉她,但当年的真相都在世人面前摊开,姜锦芝与侯庭泉合作整垮楚家的动机,也只有一个而已。
  “不迁怒舟儿?”
  施施然拨弄着鲜红的指甲,姜锦芝意味不明地问。
  立在门口的男人闻言猛然抬起头,夜色中越显漆沉的眸紧紧盯着眼前的门,里面有着让人揪心的,极尽克制之下的颤意。
  若梨扬起唇角,尽管这抹笑意有些苦,但她的声音很坚定:“已经错过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外面的裴屿舟攥得发抖的拳头骤然松了,向来笔挺的高大身体有了一丝让人心酸的弯曲。
  若梨如今分得很清楚,犯错的并不是裴屿舟。
  过去,她已经辜负母亲临终的叮嘱,无辜迁怒,又怎能再让她失望。
  尽管她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京城楚氏,二百四十七人,都是活生生的命,却因为一己之私,以及帝王的不容之心,化为血水。
  有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姨母,姨父……
  而她的母亲虽得以苟活,但每一日都生活在地狱般的绝望和痛楚之中,生不如死。
  若梨的眼眶一片通红,压抑至极,骤然崩溃的泪水自眼眶坠落,甚至连唇瓣都在哆嗦。
  就算如今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她谁都恨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站起来,抬头,往前看,往前走。
  姜锦芝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泪流不止,却倔强地不曾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丝狰狞,只有悲痛与无助的少女,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
  楚严成下狱那日。
  深知内情的裴行慎进宫请求姜武帝从轻发落,留楚氏上百口人活路。
  最后的结果就算皇兄没有告诉她,她也能猜到。
  他选择娶她,以换楚凝意一条命。
  如此得到心仪之人,姜锦芝又怎会痛快,所以她当日高调出宫,命裴行慎伴驾在侧,去往楚府。
  但楚氏到底是百年的世家大族,家风严正,出了此事府中依旧井井有条,不见混乱,姜锦芝便直接去了楚凝意的院子。
  彼时这位曾受无数世家公子追捧,富有盛名的京中第一才女,第一美人大抵也知道楚家气数将尽,正在院中给下人分发赏银,归还身契。
  她很得人心,所有人都对她感激涕零,跪下不肯走。
  而楚凝意虽红着眼眶,却没有哭,她弯下腰,挨个将人扶起来,从贴身婢女,到最下等的粗使婆妇,甚至连守门房的小厮也不例外。
  见到他们,楚凝意并无错愕与慌乱,她遣下人们离去,又用帕子将眼中的泪擦去,很是得体地上前行礼问好,并请他们屋中上座。
  不曾看姜锦芝挽着裴行慎的胳膊,甚至没有表现出半分她想要的愤怒,亦或者悲伤。
  直到姜锦芝说出楚氏将亡,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之言。
  到最后,楚凝意终于如她所愿,悲痛欲绝,但她求的却是放过那些与楚氏无关的下人们。
  百年世家,骨子里有着寻常人不及的高傲与襟怀,他们不会为自己弯腰折骨,却会为无辜之人哀求涕零。
  其实在那一刻,姜锦芝已经明白,为何裴行慎会深深爱上这个女子。
  他们是一样的人。
  甚至裴行慎还及不上她的傲骨。
  那一日之后,意识到彼此差距的姜锦芝更想将楚凝意赶尽杀绝。
  后来楚凝意在她派去的刺客追杀中失足坠崖,回来复命之人告诉她那崖深不见底,她难逃一死。
  所以姜锦芝以为她真的死了。
  却没想到,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苟活着,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而若梨虽生得更为柔婉,但骨子里与母亲如出一辙,被搓磨数年,都不曾在她面前掉一滴泪,求半个字。
  “这辈子,有一件事本宫赢了她。”
  “本宫得到了裴行慎。”
  思绪从回忆中收回,姜锦芝猝然笑了起来,眉眼之间明媚而张扬。
  或许是若梨的错觉,也或许眼中的泪还未完全擦拭干净,她竟好像从她眼底看到了一抹晶莹。
  只是,若梨并没有母亲那般善良。
  她同样弯起唇角,声音是在姜锦芝面前从未有过的柔顺平和:“不,你没有。”
  “老国公爷做出那样的选择时,她便也毫不犹豫地弃了他。”
  笑声渐止,姜锦芝看了过来,高贵皮囊下最真实的狰狞面目终于一点点显现:“她死的时候你不过七岁!又知道什么!”
  站起身,若梨双手交叠在身前,一步一步,如闲庭漫步,优雅地朝她走去。
  明明眼眶通红,明明脸上犹有泪痕,可她唇畔的笑意却美得让姜锦芝全身冰凉,头皮发麻。
  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楚凝意。
  站定在与她不过一臂距离的地方,若梨微微俯身,唇角的笑意点点敛起,再开口时,声音冰凉:“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母亲干净而忠贞,就算被楚府管家收养,与她从小一块长大的父亲不在乎她心里是否有其他人,她也不会做出朝三暮四之事。
  但凡对裴行慎还有一点点留恋,母亲都不会答应嫁给父亲,更不可能留着那块玉佩,在必要之时将它托付给叶神医,给她留一条后路。
  若梨话音刚落,窗外的天空猝然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很快一道惊雷炸响,甚至耳膜都因此颤动嗡鸣。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姜锦芝的脸有一瞬间惨白如纸。
  她一生骄傲,自以为高高在上,却从未碾碎过楚凝意的脊梁,甚至连费尽心机抢来的男人,也是她弃之不要的。
  楚凝意从未将她放在眼中,甚至连恨,都不屑予她。
  “我比不过母亲。”
  “因为我曾恨过你。”
  “但如今我可怜你,真心实意的。”
  锦衣玉食,乃至王权尊荣,都不能算作真正的高贵。
  这个道理姜锦芝或许到死都不能完全明白,但若梨在这一晚,却真正地懂了。
  或许,她应该最后再感谢一下姜锦芝。
  不过她做不到。
 
 
第66章 回京城
  这一晚外头风雨交加, 若梨与裴屿舟自皓月院回来后,便相拥而眠。
  只是谁都不曾睡着,几乎都是睁眼到天明。
  从今以后, 他们真的只剩彼此。
  但他们已经在一起,成了家, 日后有了孩子,也会渐渐热闹起来的。
  其实细细想来, 如果姜锦芝真的还想要若梨的命,还想活,以她的性子定不会束手待毙。
  裴行慎活着,她尚有一丝快感,而他死, 她这一生便成了一场空。
  若梨不知道这三年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不过她也懒得猜。
  第二日清晨,皓月院下人的尖叫打破了国公府的静谧。
  姜锦玉果真于昨夜饮毒酒自尽。
  她一生爱美, 端坐高贵,便是死,也要选择体面些的方式。
  夫妇二人早早起身, 府中之事由若梨处理, 裴屿舟则是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虽是罪人之身, 但长公主终究是裴屿舟的母亲,圣上的亲妹,她的丧事还要过个章程,简单操办。
  裴屿舟给她选的埋骨之处,是城郊二十里外的一座无名小山。
  裴行慎配享太庙, 罪孽深重的姜锦芝不配与他合葬, 更入不得皇陵。
  三年孝期, 因着裴屿舟武官身份,以及长公主生前罪孽,缩减为四十九天。
  八月,天气尚热,可京城却像是提前入了冬,各处都是萧条空寂之景,便是白日里,街上闲逛的百姓都少了许多。
  大多人家闭门关窗,悄悄议论着这三个多月来发生的事。
  不乏有嗔责裴屿舟心狠的声音,毕竟长公主是他的生母,他却默许夫人状告,且及时地,铁面无私地送上她十几年前构陷朝廷重臣的罪证。
  将侯家彻底铲除。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只为给夫人报仇雪恨。
  而事实也几乎是如此。
  -
  八月中旬,长公主下葬后,一身素衣,以白玉簪绾发,手捧母亲牌位的若梨随叶景昱一同去了楚府。
  楚家沉冤昭雪,大门上陈旧斑驳的封条也被撕毁,圣上虽还不曾降下赐封旨意,但这座宅子的钥匙他已给了裴屿舟。
  楚府太大,当年的屠戮亦是十分残忍,沉淀着冤屈与怨气的鲜血早已融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便是这条街都成了京城中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时常有传言说,这附近闹鬼。
  半夜会听到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尖叫,有人喊冤……
  而这一切,在锁落地时,统统埋进地底。
  陈旧的大门打开的一瞬,扑面而来的,便是难言的森冷与腐朽。
  若梨突然开始全身哆嗦。
  裴屿舟及时上前将面色惨白的她揽进怀里。
  有那一瞬他只想捂住她的口鼻眼睛,带她离开,但这个家她早晚要面对,一时的逃避无济于事。
  站在叶景昱身旁的月儿红了眼眶,努力压抑着情绪,下意识攥住他的胳膊。
  最后,叶景昱先一步跨过门槛,走进这座已荒废二十余年的旧宅。
  若梨也从裴屿舟怀中离开,与他一人捧着一尊牌位,跟在叶景昱身后进去。
  这么多年的风雨都没有吹散,洗净这里的血腥。
  原本生机勃勃,象征着百年世家繁荣兴盛的草木,巨树都枯朽殆尽,有的在风雨中断裂,融于泥泞,有的横在路中央,被虫蛀空。
  原本苍翠的竹林,梅园,此刻只剩光秃秃的树干,阳光刺得若梨有些睁不看眼,而她的眼眶通红,布着血丝。
  他们都不认得路,便在府邸里漫无目的地走。
  从本该宾客不绝,欢声笑语,如今已是断壁残垣,灰尘如雪,蛛网遍布的厅堂,到曾住着性情迥异,却都宁折不弯的楚氏子弟的后院。
  ……
  若梨和叶景昱都没有哭。
  在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来到祠堂。
  推开门,里面也是灰败颓唐,冷风吹起灰尘和蛛网,却没有外面的阴森刺鼻味道。
  正中央供奉着的,从下而上三十几尊牌位上,都盖着一方白布。
  “打扫一下吧。”
  半晌,叶景昱开了口,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祠堂内幽幽回响,若梨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尚且跳动的感觉,但每一下,都像是有锥子在狠狠地砸。
  疼得她几欲昏厥。
  “好。”
  最后,她努力张开唇瓣,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甚至连指尖,都因此虚软地颤抖。
  从怀中掏出帕子,若梨和裴屿舟先将最下方,右侧空着的那一块位置擦净,而后将母亲与父亲的牌位放了上去。
  他们四人用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将偌大的祠堂收拾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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