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苏缜缜看母亲这么瞎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朝母亲不停地挥手摆头,无奈母亲一颗心都吊在画上,根本没看她。
苏幕影淡淡叹了口气。
一千两喊出来,多数人都沉默了,仍有一两个不打算放弃的,继续往上加,加到一千五百两的时候,杜氏又举了牌子:“两千两!”
“看得我心肝疼。”苏缜缜捂着眼睛看不下去,“看来爹娘是铁了心要这幅画了。”
“他们玩得开心就好。”
苏缜缜看楼下父母跟着别人叫价,母亲举着牌子的手都不忍放下,专注地听别人报价,别人一报价,她这边便加价。
“爹娘这些年也不容易,生了咱们这两个孩子。”苏缜缜感叹道,“没一个省心的。”
“我不是真的想惹他们生气。”苏幕影道,“我只想画画,旁的不想做什么。”
“我知道。”苏缜缜看楼下的价码已经加到了三千两,父母仍没有放弃的打算,“可是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又不听我讲。”
姐弟俩立在栏杆处,看着下面父母什么拍卖技巧都不懂,只会笨拙的加价,不忍再看下去,各自默默叹息,一前一后回了屋。
不多时,楼下竞拍结束,苏家夫妇上了楼。
进门后,装得神神秘秘,苏居贤将拍回来的画,藏在身后:“今日送幕影个礼物。”
苏缜缜端了杯茶,给爹娘倒了茶,喊了这么久,嗓子也该润润了。
杜氏脸上的欢喜藏不住:“你们猜是什么?”
苏缜缜没精打采道:“一幅画。”
苏缜缜又看向爹:“画就别藏着了,给他吧,让他挂房里,天、天、看。”
苏居贤本也是想逗逗儿女,见没啥效果,只好把画拿了出来。
苏幕影起身去接,听得自家爹开口道:“这个什么先生的画可真抢手,五千两才拍到手。”
苏幕影手一软,险些没接住。
“拿好你的画!”苏缜缜把他按下,倒了一杯茶,重重地磕在他桌前:“喝你的茶吧!”
一杯茶溅出来大半,苏幕影理亏,老老实实地喝了。
杜氏见女儿不大开心,想着约么是给儿子买了礼物,冷淡了女儿,便搂着女儿哄道:“一会儿回去,你瞧着有什么喜欢的,娘都给你买。”
“娘,我什么都不要,今日别再花钱了。”
一家人吃罢饭,上了马车,打道回府,两辆马车特意绕道了三公里外的宣武院附近。
宣武院门口两排拒马挡着,外面是一片宽阔场地,再往外是一条官道。
苏家的马车行到此处,杜氏便提议停下来休整,两辆马车停在路侧,夫妇俩带着儿女们下了车,煞有介事地道:“哟,可真巧,那不是宣武院吗?”
苏幕影知道父母还没死心,看向苏缜缜,寻求同盟,可一向懂自己心思的阿姐,没有看过来,而是直直地望着宣武院。
夫妇俩一边夸着宣武院建得气派,一边拿眼偷瞄儿子,儿子倚着道旁的树干闭目养神,眼睛都懒得睁。
夫妇俩正无奈之际,看到宣武院的厚重的漆红大门开了,门前的拒马被移到了两侧,四五个人打马出了院门。
杜氏见这些骑马的人,气质不错,扬声夸赞起来:“果然是宣武院出来的人,真是英姿飒爽,尤其是最前面那个,骑在马上,腰背挺直,眉宇英朗,一看就是将才。”
这几个人行至官道,最前的人听到有人夸自己,特意勒慢了马,缓缓地从他们面前,优优雅雅地行过。
马上之人,难掩神气,侧目向苏缜缜看了过去。
苏缜缜看他那得意又神气的模样,恨不得把他从马上拉下来,但碍于父母都在,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事,便道:“我瞧着不怎么好。”
后面几位追上了最前面的人,同他并肩行着:“陆兄,咱们报名也报过了,一会儿去哪玩?”
另一人提议道:“不若去百花楼?”
“还是去赌坊吧,最近手痒,去赌两把,跟着陆兄又输不了。”
“那就把赌坊搬到百花楼,叫红玉、小芳、娟娘陪咱们温香软玉地赌两把。”
“这提议不错,红玉那小手嫩着呢,给我扔骰子,我都舍不得。”
一众人嘻嘻哈哈地笑了。
陆白羽方才的神气荡然无存,嫌他们聒噪,抽了一马鞭,离了此地。
“哎——陆兄,跑那么快干吗,等等咱们。”一帮纨绔子弟打马追了上去。
这些人聊天无遮无拦,苏家人听了个清清楚楚,苏缜缜两手一摊:“看吧,我说瞧着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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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白羽:岳母大人夸我骑马英姿呢,我得骑慢点。
狐朋狗友:哎——咱们一会儿去赌坊还是去百花楼?
陆白羽:……
第13章
杜氏脸上一阵青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居贤道:“这帮纨绔,居然也要报名去宣武院,搅得此地乌烟瘴气。”
苏幕影适时开口道:“爹,不早了,咱们回吧。”
回到家门口,杜氏想到那帮纨绔,心里仍放心不下,拉着儿子道:“你若去了,可别同他们一起玩。”
苏幕影本想直接说“不去”二字,但看着母亲今天为他折腾了一整天,他手里拿着那幅五千两买回来的画,没能说出口。
夜里,苏缜缜房里刚熄了灯,忽听到外面有人喊:“姐,你睡了吗?”
苏缜缜又点上了灯,去开门,苏幕影提着灯笼走了进来:“我睡不着。”
苏幕影把灯笼放在桌上,落了座,半个身体倒在桌上,脸贴着桌面,喃喃道:“我今日总算明白了,为何你一直嚷嚷着不想成亲,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想嫁人。”
苏缜缜摸了摸他的头:“小幕影长大了。”
“那个宣武院,我真的不想去。”苏幕影想起宣武院,满脸痛苦,“我这个小身板,要是去了,指定要死在那。”
苏缜缜在他对面落了座,看着弟弟软绵绵地趴在桌上,不忍劝他,如果她能当家,她愿意让弟弟潇潇洒洒地画一辈子的画。
可现在的情形,她连自己的是都做不了主。
“姐,那个周玦不是良配,你不要嫁他。”
苏幕影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喃喃道:“你该找个更好的。”
“哪还有更好的,爹娘为我的婚事操了多少心了。”苏缜缜也趴在了桌上,下巴搁在拳头上,叹道,“想想一辈子也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怎么过都行。”
姐弟俩趴在窗前桌上,两心愁绪,一个要嫁人,一个要去宣武营,俩人一声长叹接着一声短叹,俱是无奈。
“有了!”苏幕影突然一拍桌,坐直了身体,“咱俩换换,你去宣武院,我去嫁人!”
苏缜缜吓得也坐直了身体,咽了口唾沫,抬手覆在弟弟额头上:“你还好吧?看看爹娘都把你逼成啥样了。”
“你听我说——”苏幕影打掉了她的手,“你女扮男装,替我去宣武院,这个不难办吧?女扮男装,你很熟练。”
苏缜缜点了点头:“我是很熟练,问题是……你呢?”
“不就嫁个人吗?我也能行。”苏幕影站起身,转了一圈给姐姐看,“我这个身材扮女装也看不出来。”
苏幕影身量瘦小,常年待在屋里,皮肤白皙,长得又偏秀气,有扮女装的底子。
“勇士。”苏缜缜给弟弟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我相信你扮的,没人能看出来。”
“但问题是,”苏缜缜给弟弟提了个醒,“周玦和他娘都见过我呀。”
“这个问题不大。”苏幕影潇洒一挥手,“我就说脸上出疹子留疤了,白纱覆面就行,咱俩身形一样,眉目相似,他们也只见过你一面,记不得那么真切。”
“那……洞房……”
“周玦不是说了,成亲以后不碰你吗?还给你自由,干啥都行,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一个能画画的屋子就行,等他一死,我就回来。”
苏缜缜渐渐觉得,弟弟这个奇葩想法,也不是不可以。
“到那时候,”苏幕影撩起衣摆,坐了回去,“你说不定早就从宣武院出来,当上大将了。”
“哪有哪有。”苏缜缜赶紧摆手,不好意思起来,“哪有那么快就能当上将帅的。”
“就这么说定了!”
重大问题解决了,苏幕影心情畅快,扛起灯笼,回自己院子去了。
苏家与宁远伯府的婚事进行的很顺利,两个孩子年纪大了,父母一个比一个着急,张罗着嫁娶的各样东西,婚期直接定在了下个月。
杜氏这一个月忙得脚不沾地,一面忙着女儿的婚事,一面又担忧儿子不想去宣武院的事。
好在儿女们都懂事,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女儿没有往外跑,儿子也没有闭门不见人。
忙忙碌碌一个月很快过去了,快到日子了才发现,女儿成亲的日子和宣武营选拔的日子碰在了同一天。
成亲是大事,苏家夫妇留在家里给女儿送嫁,让管家李忠送儿子去宣武院。
苏府嫁娶的事宜,离不了李忠,林草主动接了这个活,拍着胸脯保证把少爷安全送到,看着他进宣武院的大门。
李忠这才放心让林草去了。
清晨一早,林草就驾着马车载着少爷往宣武院去了,临近晌午,宁远伯府的花轿停在了苏府的门口。
新娘子拜别了父母,由喜娘和丫鬟搀着上了花轿。
一路上吹吹打打,嫁妆拉了整整十箱,杜氏看女儿的嫁妆连一条街都没铺满,有点心酸。
“要是再绫州就好了。”杜氏感叹道。
苏居贤将夫人揽到怀里,眼眸润湿,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把女儿嫁出去了,嫁了个不错的人家。
苏府的花轿一路上吹吹打打,两边有喜婆子沿路撒糖撒铜板,妇孺老少都聚在嫁娶队伍旁边捡。
行至一路口,突然横着闯过来另一个婚队,按照习俗,两喜相撞,新娘要互换帕子,以求吉利。
可这个婚队,直愣愣地闯了进来,将宁远伯家的娶亲队伍生生隔断开了,轿夫没有站稳,花轿斜斜地撞了上去,将宁远伯这边的花轿也撞倒了去。
一时场面混乱一片,娶亲的、送嫁的、捡糖吃的、看热闹的混在一起,两顶花轿歪在中央。
好久才理顺,娶亲的队伍接上头,轿夫扶起轿子,运送假装的马夫点了点东西,一样没丢,喜娘想去安慰下新娘子,上前掀开帘子,轿内空空入夜,一下子懵了——
“新娘子不见了!”
整个队伍都慌了,都慌慌张张挤过来看,轿子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宁远伯府的人急着要赶回去禀告,苏府的人认为该去苏府禀告,又有人说应当先去报官。
众人嚷嚷着,乱糟糟一片,干脆也不商议了,各自行动起来,有人去宁远伯府,有人去苏府,有人去报官。
无人在意方才那顶冲过来的花轿,静静地倒在一旁,婚队的人全部散光,无人照看。
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驰,停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庭院前。
车夫放好了矮墩,等着里面的人下车。
车内陆白羽看着眼前一身嫁服的女人,看了整整一路。
他决定抢亲的时候,一门心思想得都是,绝不能让她嫁给周玦,周玦这人非善类,她嫁过去定要受苦。
等真把人抢出来了,他又有点恍惚,人家好端端地成亲,他偏偏去插一扛子,还把人家新娘子给抢走了,他何时成了这么爱管闲事的人了。
现在正要同周玦成亲的新娘子,坐在他的马车里,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陆白羽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道:“这会儿倒挺安静?”
女人不说话。
“早跟你说了,周玦不是个好人,你还非嫁不可了?”
女人还是没说话,静静地坐着,如同雕塑。
“行了,下车吧。”陆白羽下了马车,等了等,女人不下车。
陆白羽掀了帘子:“这里是我的一处别院,很安全。”
女人还是不动。
往日的性子咋咋呼呼的,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该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陆白羽又上了马车,放柔了音量:“是我,不用怕。”
见人不动,陆白羽索性一把扯下了她的盖头,盖头下的人面覆红纱,只露了一双眼,同苏缜缜的眼眸相似,但少了她的灵动。
陆白羽登时把盖头扔回到新娘子的脸上,背过身去:“你是何人?”
一身嫁衣的苏幕影,把盖头团了团握在手里,看着前面的人,怯怯地道:“你能……送我回去吗?”
声音也不对,陆白羽烦闷地抚上额头,抢错人了!
“这就送你回去。”
陆白羽连声致歉,赶忙从马车了钻出来,透了口气,吩咐车夫道:“送她回去。”
车夫牵着马,将马车调了个头,坐上马车,拉起缰绳,正欲打马,被陆白羽叫住。
“等等!”
他冲的是宁远伯府的迎亲队伍,这点他敢肯定,绝对不会有错,而宁远伯府的迎亲队伍,是从苏府接了人过来的,花轿里的新娘,是他亲自抱出来的,绝对不可能被别人掉包。
一切都很正常,但……苏缜缜去哪了?
陆白羽站在马车外,隔着帘子,声音发冷:“苏缜缜呢?”
马车里的人不说话,陆白羽道:“若是苏缜缜有什么不测,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
苏幕影在马车里,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对姐姐的关心,不免好奇:“你是何人?”
“你不必问,先答我的话。”
苏幕影细想了想,姐姐自入京以来,没招惹过什么人,除了头几天往外跑过几次,这阵子一直在家中并未外出。
若说真的招惹过什么人的话,那就只有那天,姐姐让他去赌坊送信的那个人了。
外面此人,这般离经叛道的行径,颇有些孟浪赌徒的意味,定是那日同姐姐赌钱的人。
苏幕影低声道:“呵,登徒子。”
此处很安静,陆白羽在外面听了个清楚,他撩起衣摆,从腿侧抽出一把匕首来,想到马车里终究是个女子,不值当上来就动刀,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