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许久,终是狠着心从座上起身,跪在爹娘面前:“爹,娘,只有这一次,只要让我去宣武院,以后我什么都听你们的,让我嫁谁我便嫁谁。”
“荒唐!”苏居贤偏过头去。
爹娘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难得的机会就在眼前,苏缜缜不想放弃,可她没有旁的办法。
她眼眶盈了泪,咬着牙道:“三年,就三年!别的我不奢望了,我只要三年!”
宣武院学成需要三年,也许这三年就可以聊慰余生了。
苏居贤偏过头没有可她,苏缜缜期盼地看向杜氏:“娘……”
杜氏也转过身去,没有回应。
书房外,李忠回话:“老爷夫人,府上的人都叫齐了,在外面候着呢。”
苏居贤夫妇俩不想在下人面前闹笑话,长长吐出几口气,整理了衣衫,前后脚出了书房。
苏府上的仆人,多是从绫州带过来的,只因苏家出手大方,尤其是夫人,从不苛责下人,一哄得她高兴,就能得着赏钱,在苏家做事比在旁家舒坦的多。
是以这次来京,凡是在绫州没有家属的,或者像李忠这样,一家人都在苏府做事的,就都随着一同进京了。
不多时,前院里站了一排排的人,苏居贤同杜氏在阶上备好的桌旁落了座,面上强撑着笑。
下人们从库房抬了个箱子出来,杜氏的贴身嬷嬷在旁记账。
李忠立在一侧,高声喊道:“今日苏府双喜临门,咱们大小姐寻了个顶好的人家,不日就要定亲,咱们大公子下个月就要去参加宣武院的选拔考试了,老爷夫人有恩,诸位送上几句吉祥话,每人可得两锭金锞子。”
两锭金锞子!院子里的人一声声惊呼,抵上他们一年的工钱了。
于是争先恐后地上前行礼,送吉祥话,李忠吼道:“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大家先到老爷夫人跟前行礼,说上几句恭祝小姐觅得佳婿、少爷选拔顺利之类的话,然后去领金锞子,沉甸甸的金子拿到手里,心里美滋滋的。
苏缜缜在书房里,手里握着那封通告,透过纱窗,看着外面热热闹闹,每个人都在祝福她和弟弟,仿若只要她嫁到宁远伯府,弟弟去了宣武院,就都走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
苏缜缜攥紧了手里的通告,又渐渐松开,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将揉皱的通告,铺在桌上展平,感叹道:“做男子可真好啊,但苏幕影那小兔崽子不喜欢这些,真是可惜啊。”
她摸向了腰间坠着的小木剑。
八年前,在那个山洞里,有个人同她说:“谁说女子只能相夫教子了,你可听说过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
他做了这个小木剑送她:“你也可以领兵打仗,你只要想做,便去做,有何不可?”
这把小木剑,像是一场梦,梦醒了,终究是一事无成。
苏缜缜用纸镇将通告压在父亲的书桌上,纱窗外出现一个人影,唤道:“姑娘,你是不是在里面?”
是林草。
苏缜缜敛了情绪,走到窗边:“何事?”
“姑娘,你当真要嫁人了吗?”
苏缜缜没有答话。
“你若嫁人,能不能把我也带过去?”
“这是为何?”
“我怕你嫁过去受欺负。”
外面一箱金锞子见了底,余下的不多了,数目没对上,李忠喊道:“还有谁没领?”
记账的嬷嬷对了对人名,喊道:“林草呢?林草还没来领。”
李忠看到林草在书房外站着:“林草,过来领赏钱!”
林草立直了身体喊道:“谢谢忠叔,赏钱就不领了,我活没干完呢,我先去忙活去了。”
一溜烟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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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呀!
祝你们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第12章
“嘿!这小子,赏钱都不要。”
发完赏钱,天色也不早了,李忠又去问醉香楼定的饭菜可送到了。
苏家夫妇这时才想起来,宣武院发的通告还没告诉儿子。
想着儿子不大爱出门,两人便拿了通告去了西院。
“不去。”
夫妇俩进门,刚把通告的内容说完,儿子就冷冰冰丢下一句,不去。
杜氏担心苏居贤心情不大好,怕他不好好说话,于是上前把上宣武院的好处同儿子细细讲了一通。
苏幕影淡淡听完,只道:“这与我何干?”
夫妇俩满心的喜悦,被他一下子浇了个凉透顶。
先是女儿嚷嚷着不要成亲,后是儿子不去宣武院,苏居贤一肚子的气无处撒,喊着要拿家法。
杜氏怕儿子挨打,从苏居贤手里抽出通告:“你先回去,我同儿子聊会儿。”
苏居贤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走了。
杜氏到儿子身旁,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苦口婆心地劝了两个时辰,儿子始终只有两个字:“不去。”
说到烦了,苏幕影索性连这两个字也不说了。
杜氏见儿子像一个榆木疙瘩,怎么说都不开窍,起了薄怒:“你这样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无所事事,何时是个头?总该给自己谋个出路不是?”
苏幕影收拾着房里的画,不言不语。
杜氏看着儿子忙活良久,妥协了一步:“你就去参加下选拔,若没选上,便不去了。”
苏幕影把地上的画收好,团成筒状放到瓷瓶里,开口道:“不去。”
饶是杜氏脾气再好,也被儿子这副倔样子给磨恼了,留下一句:“跟你姐一个倔样!”出了西院。
醉香楼的酒菜送来了,摆在了前厅,苏居贤同杜氏坐在桌前,等女儿和儿子过来一起吃饭。
这一天时间,女儿和儿子接连闹性子,晚上这顿庆祝的饭,八成是吃不上了。
等了许久,女儿终是来了,儿子却是请几次都不到。
杜氏心情差到极点,全然没有胃口,起身回房,苏居贤追着去了,留下苏缜缜一个人对着一大桌子菜。
杜氏回到房里,泪就止不住了:“你说我这一天天的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他们姐弟俩过上舒心点的日子?”
苏居贤将妻子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们年纪尚小,有几个懂的,别哭了。”
“这么好的一个宣武院,多少人家都想尽了办法把孩子往里面送,咱们儿子倒好,送上门的都不要。”杜氏眼眶红红地看着丈夫。
说完儿子,又想起了女儿:“宁远伯府多好的家世,周玦又是个不错的孩子,缜缜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婚事不要,非要闹。姐弟俩一个赛一个,倔的跟驴似的,这脾性,也不知道随谁!”
“随我,随我。”苏居贤安抚着杜氏,将杜氏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苏居贤揣摩着孩子们的心思:“缜缜一直都喜欢嚷嚷着不成亲,闹不出太大的动静,过几天忘了这茬了,气也就顺了。倒是儿子,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不想去宣武院呢?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消息太突然了,他一时接受不了?”
杜氏止住了哭,用帕子拭了泪:“也许是。”
苏居贤有了主意:“不然明天咱们带他去宣武院外面转悠一圈,他喜欢上那里了,自然不会再排斥了。”
杜氏觉得这法子可以,叮嘱道:“切不可直接说去宣武院,不然他连府门都不会出的。”
夫妇俩有了主意,心情逐渐转好,外面有仆人敲门:“老爷,夫人,小姐吩咐了,让把饭菜热了给老爷夫人送过来。”
杜氏心里觉得熨帖,脸上终于挂上了笑:“还是咱们女儿孝顺。”
苏居贤见杜氏笑,也跟着笑了:“可不是,缜缜可是咱们的小棉袄。”
俩人商议着,明天带儿女去游湖,顺便绕到宣武院走一遭,逐项事宜安排给了李忠,便熄灯睡下了。
苏缜缜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翻过来想的是她十岁那年,在山里遇到的那个大伯,把削好的小木剑递给她:“娃娃,这个给你,以后你若战场杀敌,就把它带上,我就看到了。”
翻过去,迷迷糊糊仿似又回到了绫州,父亲母亲在家中,被前来退婚的赵家说得羞愤难堪。
她十二岁与赵家定亲,直到十八岁,赵家都没有要完婚的意思。
那日,赵家来退婚时,赵夫人趾高气扬:“我们祖上是出过翰林的,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娶的媳妇,总不能辱没门楣吧。
“你看看你们家缜缜,好好一个女子,不待在闺房做绣工,偏要学武艺,你们当爹娘的不知道劝阻,还真的把教头请到家里来教女儿,这屋里屋外的,碰个手擦个肩的,谁知道清白不清白?”
杜氏气得胸口发疼,攥紧了胸口,咬牙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学武艺是同她几个表兄弟一起学的,何来私下相处一说!”
“别人又看不到,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赵夫人白眼翻到了天上,“我们家耀祖不能吃这个闷亏,今日这婚必须退!”
杜氏恼道:“缜缜十二岁与你们赵家定亲以后就没有再学过武,你们便是介怀,也该当时就退婚,何必要拖到现在才退?”
“我们不也是想着你女儿能学好?这些年了,你看看她有什么长进?哪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
杜氏要上前理论,竟是疼得一口气没上来,苏居贤将她扶着坐下,从柜子里拿出来订婚书,撕了个粉碎,扔到了赵夫人身前。
“退,是我苏家要退,不是你赵家!”
“苏家的脸面都被你女儿败光了,还想挣这点脸面。”赵夫人笑的得意。
“滚,马上给我滚!”
赵夫人走得时候,笑的声音很大,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一直站在门外的苏缜缜,那一脸嫌恶,仿佛看到了极其倒胃口的东西。
苏缜缜气不过,脚下使绊,让赵夫人摔了个狗啃地,正想再来个泰山压顶,让她好好瞧瞧自己到底学的是什么。
屋里,爹喊道:“叫她滚,别弄脏我苏家的地。”
苏缜缜住了手,放走了赵夫人。
屋里爹娘被气成了那个样子,都没有说她一句不是。
苏缜缜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几更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杜氏便着人把儿子女儿叫起,说要带他们一同游湖。
苏缜缜呆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鸟儿在枝头上叽喳地叫,外面依旧阳光明媚,依旧同许多个早晨一样,光影透过窗照在地上,鸟儿唱着一样的曲子。
人或许也是如此吧,一日重复一日地过,直到死去。
苏缜缜起身洗漱穿衣,去前院同父母吃早饭,苏居贤同夫人心情不错,不住地给女儿夹菜,苏缜缜带着笑同父母闲聊。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及宁远伯府的婚事。
苏缜缜想起周玦说的话,想必那天周玦来苏府的时候,父母八成就已经当场应下了。
早饭罢了,又等了半个时辰,苏幕影还没来,杜氏脸上的笑挂不住,迟疑着要不要去叫儿子,又怕儿子正生她的气,见到她反而更生气。
苏缜缜起身道:“我去叫他。”
话音刚落,便见苏幕影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一身白衣,脚上仍趿拉着木屐,但好在把头发束在了冠里,收拾的还算齐整。
杜氏笑颜逐开,看着儿子吃完早饭,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笑着看向苏居贤:“咱们出发吧。”
翠柳湖在京郊,离宣武院约有三公里的路程,回去的路上往宣武院的方向绕一圈,权当是走错路不小心路过。
苏居贤夫妇如此盘算着,一家人上了马车,男人们上一辆车,女眷们上另一辆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翠柳湖行去。
翠柳湖是一处休闲去处,柳树茵茵映在碧青湖水之中,景色怡人,环湖有四五家酒楼,供人歇脚,美酒佳景,悠哉美哉。
苏家人包了一艘船,在湖面上游了一圈,苏缜缜许久不曾出来游玩了,心情畅快不少,转去看苏幕影。
苏幕影正看着远处的景色出神,苏缜缜知他一贯如此,看什么事情,都要看得仿似失了魂去,然后回到家,这景色便能跃然纸上。
杜氏一路都在留意着儿子的情绪,见他发怔,以为他心情不好,便想同他说会话。
苏缜缜拉住杜氏:“甭理他,他一直都这样。”
苏缜缜指了水底下的红鲤给杜氏看,杜氏笑着拍了拍苏居贤,又指给他看。
一家四口游完湖,已是午时,湖边的酒楼有几家,不知哪家好。
杜氏便让随从挨个去问了价钱,选了最贵的一家,挑了二楼临窗的位子,湖面上浸着水汽的风钻入窗内,沁人心脾。
上了好酒好菜,一家人终于能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饭了,这是他们入京以来,全家第一次出来游玩。
楼下忽然热闹起来,呼喊声此起彼伏,苏居贤叫小二来问情况。
小二回道:“爷,今日您赶巧了,掌柜的近日得了一副影白先生的名画,今日拍卖,价高者得,您若感兴趣,也去瞅瞅?”
苏缜缜听了小二的话,打眼去瞧苏幕影,苏幕影嘴角噙着笑。
杜氏见儿子终于笑了,想来是对此画感兴趣,便拉着苏居贤去一旁:“咱儿子不是爱画画吗,咱们把这幅画拍到手送给儿子,他指定开心。”
苏居贤也回头瞧儿子,见儿子脸色不错,不似早上出门时木着一张脸,便同意了杜氏的提议,两人下楼,要了个叫号的牌子,准备把这幅画拍到手。
掌柜的上台,示意大家安静:“这幅画找名家鉴定过了,是影白先生的真迹,影白先生在市面上的真迹可不多,售价都以百两起步,今日起拍价三百两!”
掌柜话音刚落,楼下叫价的此起彼伏。
这般热闹的场景,听得苏缜缜心痒痒,转头朝苏幕影道:“咱也去瞅瞅?”
往日不喜热闹的苏幕影,今日一反常态:“走。”
姐弟俩人去了屋外,趴在二楼栏杆处,看着楼下叫价。
台上展开的那幅画,是一幅山水画,高山重峦叠嶂,流水绕山而下,一叶孤舟翩然荡在其中。
苏居贤在座下瞧着,同杜氏道:“这画的倒有几分咱们绫州苍劲山的味道,儿子在绫州时,就常去爬山,今日若能拍得这幅画,他指定能开心好多天。”
杜氏点头,举起牌子就喊:“一千两!”
满屋子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苏家夫妇对这幅画是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