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缜缜二人走到时,好的位置都被占完了,云娘个子不高,站在后面,什么都看不到。
苏缜缜指了指假山外面:“去那看呗,那边没人。”
云娘摇了摇头,脸红了大半。
苏缜缜方反应过来,正常的闺房女子该是云娘这般的,不似她这种天天在外面也惯了,对男女大防不怎么上心。
苏缜缜见云娘都快把自己手里的帕子绞烂了,便道:“不如这样,我站那边,你站我身后,我给你挡着。”
“这样……不好吧,你怎么办?”
“没事,被人看到便看到了,他们又不认得我,转眼就忘了。”
云娘支支吾吾半响:“那……有劳了。”
苏缜缜大大方方走到了假山外面,这里视线宽阔,无人遮挡,入目便能看到凉亭。
云娘悄悄躲到她的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偷偷露出半张脸去看。
凉亭里有四五个人,想找周玦不难找,被人围坐在中间的就是,但看他面色极白,伏暑的天还穿着立领的衣服,想来身体是极怕冷的,病病恹恹地同人聊天,面色始终淡淡。
果然身体不大好。
苏缜缜因存着被宁远伯家欺骗的火气,不想再看,侧过头道:“回吧?”
云娘依依不舍:“再看会,还没看清呢。”
姑娘们看着凉亭,小声地聊着,偶尔互相取笑,一阵铃铃的笑声,引起了凉亭里的注意,那边也时不时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有人看过来时,云娘就躲回到苏缜缜背后。
苏缜缜顶在前面,被看得不自在,她虽不在意男女大防,但被人实打实的打量,还是心理不爽。
“我要回了。”苏缜缜执意要走。
那边假山后起了一阵惊呼,云娘也激动拍着苏缜缜的肩:“看那边,是定国公——定国公也来了!”
苏缜缜跟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定国公,被众人拥簇着走在前面,身着竹枝暗纹衣衫,头戴玉冠,手持折扇,装得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真是冤家路窄。
苏缜缜更不想待了。
陆白羽踏上台阶入凉亭时,听到假山那边声响,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苏缜缜被人挤到了假山外面,立在那里,冒着傻气,不免勾唇一笑。
假山这边又是一阵惊呼,姑娘们纷纷躲回到假山后面去,云娘抓苏缜缜的肩膀的手都在颤抖,指甲几欲嵌到肉里去:“他、他朝我笑了。”
苏缜缜肩膀吃痛,吸了口凉气:“你抓疼我了。”
见云娘不松手,苏缜缜抓起她的手,拉她回到假山后面。
第9章
回到假山后面,云娘犹自激动:“今日竟然双莲齐聚,尚书府可了不得!”
苏缜缜知道白莲指的是周玦,红莲也来了吗?
“红莲是哪个?”
“定国公啊!”云娘想起刚才那一笑,抓起苏缜缜的手,“他刚刚是不是对我笑了,你看到了没?”
不待苏缜缜答话,云娘又道:“你听说过那句话没,定国公一笑,满街红袖招。他一笑,我心跳都停了一拍,传言属实不假,人都要醉过去了。”
听云娘讲着,苏缜缜脑海里浮起了他的笑,唇角勾起,眼尾带笑,那笑……是好看,但却带着些蛊惑,若是心念不坚定,被他勾了去,不留神就会被他那一肚子坏水儿给坑骗了去。
苏缜缜摇头,不是什么良配,怪不得入选了红莲。
“还是京中姑娘们眼光独到,定国公确实不能嫁。”苏缜缜道。
“哪是不能嫁,那是嫁不到!定国公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静王的表弟,皇上的亲外甥,这家世谁比得上?像你我这种小门小户的就别想了。”
苏缜缜想起他那一副坏笑的样子都来气:“是是是,就他最尊贵,谁都配不上。”
云娘说着一声长叹:“好好的一表人才,可惜是京城排第一号的纨绔,京中的王孙贵族,谁也舍不得把宝贝女儿嫁过去。定国公也只能蹉跎到现在,也二十了,没娶妻。”
苏缜缜接过话:“他这种人,纯粹是自己作的,不娶妻是好事,省得坑了人家的好姑娘。”
云娘翻了个白眼:“你就在那酸吧。”
那边主屋里的妇人们得了消息,听得自家女儿们都跑假山这边来了,气不打一出来,纷纷追过来,把女儿给拎了回去。
旁的母亲都把女儿训骂了一通,唯独杜氏与众不同,拉女儿到了角落,悄声问道:“可看到了?”
苏缜缜知道娘指的是周玦,只是她刚刚获取的消息太多,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娘说,看到不远处宁远伯夫人正往这边走来,便笑道:“离那么远,哪看得清。”
天色将晚,就要开席了,前后院主宾纷纷落了座,宁远伯夫人挨着杜氏坐在一桌,云娘同她母亲也一道坐了过来。
母亲们闲聊,苏缜缜听着无趣,云娘拉着她仍在聊定国公的事,苏缜缜也不想听。
于是寻了个由头,从宴席上退了出来,沿着游廊走到了个无人的地方躲清静。
廊外有一溪流水,月光落在水面上丝丝柔柔,伴着夏夜的虫鸣声,甚是清幽。
“苏缜缜?”
那声音极轻极柔,却又不带任何温度。
听得有人唤她,苏缜缜回头,见廊下立着一人,穿着立领锦衣,脸色白皙,白到几乎没有血色,唇色也是淡淡的,一双眼眸像是在寒冰里淬过,看得人发寒。
苏缜缜从未见过这般柔弱又冷漠的人,让她大夏天的如坠冰窖。
“在下周玦。”周玦微微颔首。
苏缜缜立在栏杆旁,向他行了个礼,她被他那一双寒眸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玦道:“想必你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传闻是真,我确实身子孱弱。”
苏缜缜斟酌着词句……是安慰他好些,还是客气礼貌些,假装没听过?
周玦上前走了一步,俩人虽然还一些距离,但苏缜缜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压,抚着胸口盯着他,大气不敢喘,不知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定了半响,周玦终于开口:“恕我直言,以你的年纪,按照常理来推测,该是在绫州就定下亲事了,但为何举家进京后,仍要为你觅夫婿……”
周玦顿了一下,冷眼往她脸上扫去:“想必其中是有难言之隐。”
苏缜缜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初次见面的人,说话应当在礼数之内,他提绫州,又提什么难言之隐,显然是逾矩了。
没轮到她嫌他身体不好,他倒先嫌弃起她来了。
这朵周白莲,谁稀得嫁谁嫁去,她是不嫁了。
苏缜缜开口时冷了几分:“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周玦提了音量,接过了她的话,“不就是为图父母心安吗?你不是吗?你是真想成亲吗?”
这话倒不假,确实是为了父母心安。
可是……苏缜缜回过味来,他怎么会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的?
周玦语气放低了几分:“你若同我想法一样,那我将是你的最佳选择。”
“为何你是最佳选择?”苏缜缜问道,找个不会死那么快的,不是更好吗?
“因为你我目标一致,成亲之后,你只要孝顺公婆,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情,你还是清白自由之身。”
能比在娘家还自由吗?
“我若想出府呢?”
“随意。”周玦淡淡答道。
能够随意出府这一点,让苏缜缜着实心动了,又试着问道:“那我要是赌钱、学武、骑马、射箭呢?”
苏缜缜一口气说了出来。
“都可,不暴露身份就行。”周玦转了话题,“我没时间同你在这细细聊每一件事,我只有一条底线,孝顺公婆,其余皆可。”
周玦又道:“你若同意,成亲之日,我会与你写一封放妻书,待我死后,你若不走,便是宁远伯府主母,若想走,拿放妻书出来即可。”
当家主母什么的,她不在意,可若是既能让父母安心,又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桩婚事,实在是不错。
她虽然心动,但没有立马应下,而是道:“我再想想。”
周玦颔首,不再停留,转身往回走去,出了游廊,周玦站定,微微侧首。
“苏缜缜,你只需考虑你自己,你父母那里无需操心,我会处理。”
苏缜缜看着周玦离去,觉得此人思路清晰,目标明确,而且识人功夫了得,与她一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父母,都没看出来她心里真正的想法,竟被周玦一眼看穿了。
暗地里,忽然冲出来一人,长臂一拦,双手扣在栏杆上,将苏缜缜圈在了臂弯里。
那人道:“他为何知道你闺名?”
苏缜缜被吓了一跳,后背紧紧贴在栏杆上,怔怔看着眼前人,眉宇清俊,那双熟悉的带着魅惑的眼眸映着碎碎月光,苏缜缜的浅影就在月光之上。
看清了来人是定国公,苏缜缜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了回去。
至于他问的,周玦为何知道她的闺名,这个事说来话长,要是讲起来,得从父亲入京,两家议亲开始,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苏缜缜不想同人讲。
陆白羽见她发怔,想来是被自己吓到了,他松了手,放她出来,放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他为何知道你的闺名,我都不知。”
苏缜缜向前走了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回身道:“你没问呀!”
一句话把陆白羽噎了半响:“好,好,算我没问。”
苏缜缜觉得此人纯是无理取闹,你又没问,我当然没说,如今反而来怪我?
陆白羽又问:“哪个‘真’字?”
“缜密的缜。”
陆白羽轻笑出声:“不如叫真傻的真,反正你脑子不太灵光。”
苏缜缜就知道,此人嘴里没一句好话,突然出现就是为了挤兑她,好没趣味。
“白羽,你记住,陆白羽。”
“我又没问你姓名。”苏缜缜不同他多讲,转身就走。
陆白羽敛了笑,叫住她:“不要同宁远伯府扯在一起,离那个周玦远点,你玩不过他。”
苏缜缜没有停留,径直走了。
陆白羽独自留在游廊下,看着她的背影掩在了夜色中,树影掩映之下,万物都显得模糊,如他此时心境一般,稀里糊涂,为何别人知道她的闺名,会让他这么气恼。
凉风拂过,陆白羽清醒了几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装纨绔装久了,思绪也变得简单了,只听得周玦喊了一声“苏缜缜”,他便前因后果全然不顾,冒冒然冲了出去。
宴席上酒过三巡,众人聊得正酣,周玦悄然抽身,向主家告辞,张尚书知晓他在太子底下做事,不敢相拦,欲送他出府,又被他推拒,只好着仆人相送。
周玦穿过出门必经的长廊,偶见长廊尽头有一人倚柱而坐,手上折扇轻摇,周玦认出此人来,立住行礼:“定国公。”
陆白羽淡淡看了他一眼:“周公子,近日得闲?”
“终日劳碌,何处得闲?”
陆白羽冷笑道:“既不得闲,怎会有功夫,将一身谋略之术,用来诱骗小姑娘?”
“定国公说笑了,周某从未做过此类事。”周玦说着,又行了一礼,“周某还有事要忙,就不扰您清幽了。”
陆白羽只是摇着扇子笑,不作他言。周玦径自离去,陆白羽合上扇子,起身回到宴席上。
第10章
从张尚书家回来,苏缜缜就一直在考虑周玦的话。
她本就不想成亲,觉得女子除了成亲,也该有旁的路可走,可她没有能力以一己之力去抵抗世俗,更不想让父母因为她,成为别人谈论的笑柄。
若周玦真能如他说的那样,给她自由,想做什么都可以,那这门亲事,就是能帮她抵挡世俗的挡箭牌,诱惑着实不小。
可若是成亲以后,周玦身子骨真的顶不了几年,到那时候,不知道父母能不能接受得了。
苏缜缜拿不定主意,想找人聊一聊,但她在京城没有朋友,金子更是个没主意的,跟林草也不适合谈论此事。
苏缜缜辗转了一夜,想到了一个人。
次日一早,苏缜缜出现在了西院,进门时,苏幕影正在窗前作画,一身白衣,头发挽在身后,脚上趿拉着木屐,一手持笔,一手撩着衣袖。
苏缜缜凑到跟前,见纸上翠竹跃然而出,正如他窗外那边小竹林。
苏缜缜不知该如何开口,绕着他走了一圈,道:“画画呢?”
苏幕影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苏缜缜在屋里转悠着,屋里墙上挂的,地上摊的全都是画,地上乱七八糟扔着的都是一些半成品的画,画的尽是竹子,苏缜缜走路都得挑着地儿走,不小心就能踩到画上。
苏缜缜同她这个弟弟,向来一见面就掐架,今日不掐架,还有些不习惯,她想着自己今日是诚心来聊天的,不若表现的殷勤一些,便弯腰帮他把地上的画给收拾了。
“放下,莫动。”苏幕影侧身,盯着她拿画纸的手。
苏缜缜在他眼神警告下,把画放回了原位,若是往常,苏缜缜早就暴起了,今日却不生气,起身回到弟弟身边,凑近了道:“画得满屋子都是竹子,我瞧着画得很好了,怎么还画呢?”
“少些东西。”苏幕影站直了身体,看着桌上的画。
苏缜缜疑惑:“什么东西?”
苏幕影看向了窗外的那片竹林,闭目感受着一阵风穿过竹林,睁开眼,淡淡道:“风声。”
“风、风声?!”
苏缜缜一直觉得苏幕影的脑子是有点什么毛病,现在看来,不是有点毛病,是有大毛病。
画画还想画出风声来,莫不是画魔怔了吧。
想着弟弟一天到晚憋在屋里哪也不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苏缜缜迟疑道:“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苏幕影抬眼,搁下笔,道:“你今日脾气挺好。”
“错觉。”苏缜缜回的很利索。
“找我有事?”
苏缜缜定定地看着苏幕影,想想还是放弃了:“算了,没事。”
“你的亲事?”
苏幕影一下子问到了点上,苏缜缜本想走又回到桌边坐下,也不再扭捏了,一股脑把同宁远伯家的事情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