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到晚,心里憋闷的事太多,她不想穿的衣服,得穿,她不想成亲,也不行。
还得打扮成这个样子,来这种地方让别人相看,她不想做的事,每一样都得忍着做了。
身为女子,这也要忍,那也要让,没有半点自主,只是想活得自在些,都这么难。
已经这么艰难了,眼前这个男人还要平白无故地抢她的小木剑,抢完不还,还挂在自己的腰带上显摆。
苏缜缜看着陆白羽,看着看着嘴角下坠,眼眶噙了泪。
她委屈至极。
陆白羽以为她会来抢,她性子向来直率,都看到别人把她的小木剑占为己有了,这口气怎么能生生咽下,早已做好了躲闪的准备。
可她一动不动,眼巴巴地望着他,望着望着眼里含了一汪泪。
“怎么……怎么哭了?”
陆白羽没多想,直接把腰间的木剑解下来,送了过去。
苏缜缜的眼泪戛然而止,用手指抹掉滴出来的两滴泪,看看小木剑又看看陆白羽,只剩惊诧:“当真?”
这么容易就还了?
陆白羽声音柔了许多:“快拿着。”
苏缜缜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去,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下,看了看陆白羽的脸色,不像是要使诈的样子,试探着去拿小木剑,陆白羽仍旧坦诚的伸着手,没有别的动作。
苏缜缜取回了小木剑,还是不大敢相信,这人今天是突然良心发现了?
不仅把木剑还了,还在……朝她笑?
不是之前那种存着坏心的笑,是很温柔的笑。
苏缜缜一时晃神,没有说话。
陆白羽见她怔怔的模样,有些傻气,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头。
身侧的门忽然开了。
杜氏从里面走出来,见此情景,怔愣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在宁远伯夫人出来之前,扳着女儿肩膀将她调了个头,背对着那男子,假装两人不相识。
陆白羽滞在半空的手,团成空心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一声,侧过身去。
周夫人从门内走出来,杜氏开口道:“今日也不早了,还得给家里那小兔崽子买东西,我们就先回了。”
周夫人笑着相送:“那便下月初三再见吧。”
苏缜缜搀着杜氏下了楼,陆白羽立在楼上,看着她们出了茶楼,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不由轻笑出声。
什么线索都没问出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木剑还了?做这种没头没尾的事,还是头一遭。
茶楼外,苏缜缜扶着杜氏上马车,杜氏握着女儿的手,掌心压在她手里的小木剑上,拉着她一同进了马车。
“说,那人是谁?”
杜氏一向爱笑,还是头一次拉下脸来训女儿。
苏缜缜莫名有些心虚,声量放小回道:“是定国公。”
明明俩人没什么私情,苏缜缜也搞不明白自己这会儿为什么会心底发虚。
“就是他抢了你的小木剑?”
苏缜缜点头。
杜氏坐到女儿一侧,拉着女儿的手,放柔了声音劝道:“这人不是个好归宿,在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你切莫再与他来往。”
“谁要同他来往,我不过是想要回我的东西,现在小木剑已经还回来了,我才不会再理他呢。”苏缜缜像被踩了尾巴尖,急急说了一通。
“如此甚好。”杜氏又道,“宁远伯家的周玦是个不错的……”
“娘,我不想嫁人。”
“尽说胡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杜氏将女儿揽到怀里哄着:“娘给你找了个机会,下月初三张大人家老夫人做寿,周玦也会去。到时候让你自己相看,你若喜欢,此事便成。”
苏缜缜仰面靠在杜氏肩头,拎起小木剑的绳子在半空晃悠着:“若是不成呢?”
“若是不成,娘就再给你找别家,京城的男子相看完了,咱再去别的地方,走遍大江南北也一定要给我缜缜找到一个好夫婿。”
杜氏长长叹了口气。
苏缜缜偏过头看去:“娘,你最近怎么老叹气。”
“等你的亲事说定了,娘就不愁了。”
苏缜缜把晃动的小木剑握在手里,良久,坐直了身体:“娘,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杜氏抚上女儿的脸,笑道:“怎么会呢,我女儿是最好的了。”
难得出来一回,苏缜缜陪着母亲逛了几条街,买了整整一车的东西回府。
杜氏买得尽兴,苏缜缜也跟着乐。
自从上次答应了爹娘,要回小木剑就不再往外跑了,苏缜缜这回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了许多天,哪也没有去。
每日坐在院子里,看着日升,数着日落,捉上几只蝶,再放掉。
憋闷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练剑,虽然只学过两年,但她勤于练习,学过的招数早已烂熟于心,出手干净利落。
只是没有机会学习新的,练来练去都是多年前学的那一套,不到一个时辰,便觉乏味了。
苏缜缜在院子里找了一棵树,踩在石头上去够树上的叶子,忽地脑袋吃痛,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后脑。
苏缜缜回头,赫然看到院墙上坐着一人。
那人悠然坐在墙上,曲起一条腿,胳膊懒懒地搭在膝上,指尖捏着扇柄。
见苏缜缜回头,那人笑问:“你们下月初三,要做什么?”
第8章 两朵白莲
苏缜缜不知为何,一见到此人,就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陆白羽不恼:“木剑都还你了,不对我笑笑?”
苏缜缜抱胸而立,仰头看着他:“抢了我的东西,再还给我,就要我对你笑,什么道理?”
“不笑也行,那你告诉我,下月初三你们要做什么,又为何会同宁远伯扯在一起?”
又绕了回去。
苏缜缜懒得搭理他,左右看了看,板着脸,装作要喊人的样子:“你再不走,我就叫人喽。”
陆白羽轻摇扇子,没有答话。
于他而言,被人知道了,无非是多一个爬人墙头的笑闻而已,在京中,关于他的传闻多的能写成一本书,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可人们若谈论起他爬墙头,必要提及爬的哪家墙头,会的哪位姑娘。
陆白羽看着树下立着的人,她瞪圆了杏眼,皱起眉头,嘟着脸,故作凶相,甚是娇憨可爱,像一只小奶猫凶巴巴地叫了一声,亮出粉嫩肉垫的爪子,企图吓跑一只狼。
忽而,他一抱拳:“再会。”翻身下墙。
苏缜缜见他果然被自己吓走了,甚是得意,折了树上的树枝,握在手里当剑,舞了一通。
外面起了争吵声,苏缜缜跑去查看。
东院门口,金子和林草争执了起来,金子插着腰,喊道:“你就是想带坏小姐!”
“再不出去玩,姑娘就要憋出病了!”林草捧着个木匣子,急急地道。
“你咒小姐!”
“我哪有——”
苏缜缜跑出来,将两人分开:“吵什么?”
金子抢先开口:“小姐这些日子不想出府,他非要来带小姐出府!”
林草不否认。
他在前院,姑娘住在后院,若无要紧事,他不能常来后院转悠,东院的门更是不能进,已经接连许多日子不曾见过姑娘了。
今日见到姑娘的面,他不想让姑娘烦心,扯出笑来道:“城南有家顶不错的戏园子,咱们去瞅瞅?”
若是往常,苏缜缜早就欢喜着跟他去了,可今日苏缜缜没有动,她看向林草,语气平静:“我答应过爹了,木剑要回来我就不出去了,我做女儿的,不能让爹娘天天为我操心。”
林草捧着木匣子,紧抿着唇,说不出来话。
苏缜缜见他难过,缓缓出了一口气,一番话不知是想安慰他,还是要安慰自己:“林草,我若不成亲,爹娘永远不会心安,我以后……”
苏缜缜声音渐小:“不出门了。”
林草没有说话,红着眼眶忍了半响,将手上的木匣子,递到了姑娘手上:“这是奴才这些日子去外面寻的一些有趣玩意儿,姑娘留着解解闷。”
不待姑娘答话,林草已经转身走了。
苏缜缜看着林草的背影,越走越远,拐出长廊,不见了。
金子扶着小姐回到院子里,口中犹自愤愤:“小姐难得能在府里呆住了,这个林草,还偏要来捣乱。”
“有点累,我去躺会,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也歇着去吧。”
金子将小姐送到榻上歇息:“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事您叫我。”
苏缜缜轻声应了,摆了摆手:“去吧。”
苏缜缜打开了木匣子,里面有推着走就会敲鼓的小人,有按下机关会啄米的小鸡……都是些在绫州不曾见过的,林草找这些玩意儿也是费心了。
只是她乏闷久了,玩这些东西也无甚兴趣,捡了几个翻看了下,放在一旁。
到了初三,户部尚书张大人家老母亲做寿,苏居贤带着家人前去赴宴,因苏幕影不愿出门,一家四口人,去了三口。
到张府送上贺礼,苏居贤留在前厅,杜氏同女儿往后宅去了。
杜氏带着女儿向张老夫人行礼贺寿,转回身正想同屋里的妇人们热络热络,被宁远伯夫人截了去。
屋里夫人们闲聊,杜氏去哪都有宁远伯夫人粘着,脱不开身。
她本想同旁人闲聊会儿,从侧面了解一下宁远伯家的周玦,苏家毕竟是初到京城,对京城世家知之甚少,一味听宁远伯夫人讲有失片面,也该从侧面打听打听。
但宁远伯夫人太过热情,杜氏完全没有同他人闲聊的机会。
苏缜缜跟在杜氏身侧,甚是无趣,杜氏回头笑道:“去寻姑娘们玩吧,杵在这作甚?”
小姑娘脸皮薄,还没定下的夫婿定然问不出口。
宁远伯夫人笑道:“去吧,我来陪你娘就行。”
苏缜缜从屋里出来,走向一旁的侧房,随父母来的女儿家们,都聚在这一处。
进门时,屋里的姑娘们看了过来,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各自三五成群地聊天去了。
她在绫州时,参加过几次这种聚会,那时她父亲是知州,每次她一进门,屋里的姑娘们都会将她围上一圈,热络地聊着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接不上话时,只能堆起满脸的笑。
而在京城,这个烦恼就彻底消失了,她进门有一刻钟了,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找她说话。
苏缜缜自得其乐,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不多时,一个身着藕色衣裙的姑娘,挪到了她的身旁,将她看了好几眼,才鼓起勇气问道:“你爹是户部绫州司主事吧?”
苏缜缜点头:“正是。”
那姑娘长舒了一口气:“我爹也是主事,咱们一处玩吧,我叫云娘。”
“苏缜缜。”
苏缜缜朝人笑了笑,想来云娘在这屋里,同她是一样境遇。
门外跳进来一个小姑娘,进门便嚷嚷着:“你们猜今儿个谁来了?宁远伯夫人带着周公子来了!”
屋里瞬间静了,姑娘们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
“可当真?周公子向来不参加各种宴请的。”
“周公子不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吗?哪有空来这里给老夫人贺寿?”
……
苏缜缜听着她们急急地问了一箩筐,不免困惑:“这个周公子……”
“周公子是宁远伯的长子,周玦。”云娘接过话来。
苏缜缜想问的不是这个,她看这群姑娘们如此关切,想来周公子在京城是很抢手的。
而她爹不过是个小小主事,在偌大的京城不显山不露水的,宁远伯为何会看上她家呢?
苏缜缜看云娘也伸长了脖子,费力地听她们聊周公子,便笑道:“周公子倒是挺有名气。”
云娘撇了撇嘴,低声道:“你看她们这么关切周公子,真到要说亲的时候,一个个都不愿意嫁。”
“这是为何?”
云娘往她跟前凑了凑,小声道:“你可听说过?京城有两朵出了名的莲花,一朵白莲,一朵红莲,白莲指的就是周公子。”
苏缜缜听不明白。
云娘感叹道:“君子爱莲之心切,只可远观……不可嫁也。”
苏缜缜觉得这个比喻听起来新奇,莲花好看,但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人亦如莲花,但只可远观,不能嫁。
“为何不能嫁?”苏缜缜问道。
云娘说道:“这个周公子,听说长得如谪仙一般,家世又好,是太子跟前红人,这条件可以了吧?可偏偏呢,身子骨弱,有病疾,常年吃药,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人都说活不过二十三了,今年已经二十了,谁敢嫁?嫁过去就要守寡!”
苏缜缜缓缓点了点头,她总算想明白宁远伯为何这么心急地找到她们家了,原是因为周玦快要病死了。
他们家初到京城尚不了解,故而一入京就被宁远伯家找上了,方才宁远伯夫人一直陪着娘说话,表面上看似热情,如今想来还有另一层原因——怕娘亲知道真相。
她答应来相看周玦,并不是她回心转意了想成亲,只是想让父母心安,可若真嫁了这个病痨鬼,娘以后夜里不知道哭多少回呢。
苏缜缜失了兴致,打算去主屋寻母亲,门口又乱糟糟一片。
“周公子就在离假山不远处的凉亭里,我刚去看到了,你们要不要去看?”
姑娘们矜持了一阵,但耐不住好奇心,一个两个都想去,最终约定,大家一同去。
云娘拉起苏缜缜,两眼放光:“咱们也去吧!”
苏缜缜道:“我就不去了。”
云娘看着姑娘们一个个都结伴往门外去了,走了几步,觉得自己孤零零地巴望着去看男子,脸上烧的慌,索性折返回来,在苏缜缜身旁坐下:“那我也不去了。”
不多时,屋里人走光了,只余她俩。
苏缜缜见云娘使劲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一句话也不说,知她心里不自在。
想到寿宴还没开始,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如陪着云娘开心开心。
苏缜缜站起身:“走吧,我们同去。”
“真的?!”云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周玦就在假山不远处的凉亭里面,姑娘们躲在假山后,只露出半张脸往那边凉亭里望,有假山遮蔽,不至于太害羞,又能保有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