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教头叉着腰立在对面,生员们慌慌张张骂骂咧咧地跑过来,见到总教头的那一刻,都默契噤声,不敢抱怨。
生员集合完毕,总教头高声喝道:“才入院第一天,竟有生员视院规如无物,胆敢私自翻墙外出!院规第九条,生员私自翻墙外出者,吊桩三个时辰!”
苏缜缜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陆白羽被逮到了?她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看,用目光将每一排都搜了一遍,没有见到他。
“哎哎哎——那个生员!在那晃来晃去干嘛呢!”正在宣读院规的总教头,一眼瞥到队伍里有个头来回的晃。
苏缜缜赶紧立正站好。
总教头见她改正错误还算麻利,没再追究,整理了队伍,跑步带到了操练场。
操练场西边有个十字木桩,苏缜缜远远地看到木桩上绑了个人,离得越近,看得越清,那人果然是陆白羽!
陆白羽双臂被绑在木桩上,头低垂着偏向一侧,看不清楚到底状况如何。
苏缜缜不自觉脚下停了,被后面跑来的人撞了一下:“干嘛呢!”
一个人停下,整个队伍的节奏都乱了,总教头过来呵斥,苏缜缜忙又跑了起来。
一连五圈,苏缜缜的心思都在西侧木桩上,陆白羽一直没有抬头,莫不是受刑了?
苏缜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眉心紧蹙。
堪堪把五圈跑完,总教头把人领到木桩前,吼道:“都过来好好看看,敢趁夜翻墙出去,这就是下场!”
生员里有不少人认得定国公陆白羽,见他毫无生气地被绑在木桩上,俱是倒吸一口凉气,连定国公都要受罚,这宣武院管得是有多严!
苏缜缜悄悄往前挪了几步,想看清他到底怎么样了,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惺忪睁眼,看到这么多人,呆滞了一瞬,而后往人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苏缜缜身上,勾唇笑了。
苏缜缜知是自己连累他了。
总教头没有给他们逗留的机会,直接带队去了膳房。
苏缜缜无心用膳,要了几块好带的点心,躲着总教头,偷偷摸回了操练场。
木桩上的陆白羽又低垂着头,苏缜缜走近了,唤他:“陆白羽?”
陆白羽抬起头,笑道:“你第一次叫我。”
苏缜缜不跟他贫嘴,拿出点心,喂给他:“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我再想办法。”
陆白羽张口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看她去了膳房这么快就回来了,应是没有用膳,她喂第二口时,他便不吃了,偏过头去:“你吃。”
“我不饿,给你拿的。”
“我在这吊的久了,口渴,吃不下。”
苏缜缜收回了点心,有点愧疚,没有带水来:“我去给你取水。”
陆白羽不忍让她走,将她唤住:“也没那么渴,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苏缜缜停下,回头看她。
陆白羽道:“那封信已经交待人给你们家送过去了。”
如此一说,苏缜缜更愧疚了,为了帮她送信,受了这一遭罪,苏缜缜只想赶快把水取过来,不能让他渴着:“我很快就回来。”
陆白羽看她又要走,急急喊道:“我还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回来再说,我很快。”苏缜缜头也不回。
为了节省时间,苏缜缜一路飞奔,抄小道回到寝屋,取了自己的水壶,又跑回操练场,立在陆白羽面前,喘着气道:“水、水来了。”
陆白羽见她额前浸了一层细汗,想替她擦擦,无奈两手被绑,只能看着。
“来,喝水。”苏缜缜把水壶送上去的那一瞬,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水壶,她脸颊起了绯红,但陆白羽应是不知道,她不说,便不尴尬。
陆白羽看她喂个水就红了半边脸,心底猜了个大概,便道:“这么喂着麻烦,你举高点,倒给我喝快些。”
苏缜缜眼眸一亮,是个好法子,踮起脚举着水壶喂他喝水。
陆白羽着实口渴了,他昨夜翻墙出去,回到别院,把送信的事交待给了丁筵,想着时间还早,便小睡了一会儿,待到寅时方回,哪料到那个黑脸总教头,寅时就在南苑门口扎马步,两人撞了个正着。
总教头要拿他,陆白羽不是没办法脱身,只是人在宣武院,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下一次,索性顺了他的意,让他立立威。
这次是替苏缜缜办事才翻得墙,若被绑上了,苏缜缜以后肯定对他要温声细语些,再朝他发脾气是不能了,怎么说也欠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情。
于是,自寅时起,他就心甘情愿地被绑在了这个木桩上,看着苏缜缜忙前忙后地照顾,甚是满足。
苏缜缜喂完水,又把点心拿出来给他吃,陆白羽道:“你吃了我才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苏缜缜见他倔,只得两人分着把点心吃完了。
“这么一直吊在这也不是办法。”苏缜缜琢磨着,“我瞧着昨日掌德官待你不错,去求求他应该有用。”
“不用管我。”陆白羽不想让她去替他求情,岔开话题道,“你弟回了信。”
“嗯?”苏缜缜顿住,看着陆白羽,陆白羽也看着她。
半响,苏缜缜问:“信呢?”
陆白羽双臂被缚,无法动弹,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朝苏缜缜示意了一下:“你自己拿吧。”
苏缜缜看着陆白羽的领口,交领叠错间有一道缝隙,她又抬眼看他,陆白羽晃动了下被绑着的胳膊,一脸无奈。
苏缜缜咽了口唾沫,纤细的手缓缓朝陆白羽的怀里探去,初入时脸上羞红,已经伸进去了就坦然多了,上下摸索了一遍,没找到,困惑道:“没有啊?”
陆白羽低头看着她羞红的侧颜,红到了耳垂,若不是被绑着挣不开,他想捏捏那粉嫩的耳垂,正想着,陡然对上了她扬起的脸,陆白羽敛了笑,一双眼猝然布满了委屈,可怜兮兮地道:“你、你摸我干嘛。”
苏缜缜赶忙抽回了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信在这里,我、我才去拿的。”
陆白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带:“我是说在腰带那里。”
苏缜缜被羞愧冲昏了头,连声致歉,低着头,指尖探向他腰间,在侧腰翻出了一张纸来。
苏缜缜避开他的眼眸,侧过身展开了信,上面是极好的字,确是苏幕影亲笔写的。
寥寥几句的主要意思就是,这里待着很安逸,我哪也不想去,更不想回家。
“这兔崽子!”苏缜缜把信纸揉作一团,骂了一句。
不过细想来,苏幕影在外面住着,比在苏府更自由些,不想回家也能理解。想到此,苏缜缜把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陆白羽提醒道:“信最好烧了,别被人看到。”
“有道理。”眼下没有能点火的地方,苏缜缜先收到了袖中。
生员们吃完饭,又回到操练场,户部尚书家的次子严贵同忠勇候世子武子傲一道走了过来。
他们一向喜欢同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们混迹在一起,这次宣武院选拔,京城这些纨绔们,都没拗过家里老子,一个个被逼着乖乖报了名。
选拔考试各出奇招,以被刷下来为荣,毕竟外面的生活风花雪月,活色生香,不比宣武院里面苦日子好过?
这些人里面,最终通过选拔比赛留在宣武院的就只有严贵和武子傲俩人,陆白羽是凭自己的本事刷下去了,又靠家世被抬进来的,不能算在其中。
严贵习惯了呼朋唤友,才刚来就集结了一帮朋友,七八个人跟着他到了操练场,远远就看见一小子在木桩前同定国公说话。
严贵晃晃悠悠走上前,眯着眼道:“这位……没记错的话,你爹是户部一个小主事吧?”
言辞间尽是蔑视,苏缜缜听得恼火,看他脑圆脸肥,后面还气势汹汹地跟着一众兄弟,争执起来铁定要吃亏,苏缜缜没有发作。
严贵走到定国公身旁,立在苏缜缜对面:“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什么人都敢勾搭,跟国公爷说话,你也配?”
苏缜缜正纳闷这人怎么一来就找事,原来是嫌她身份低微不配跟陆白羽说话!
苏缜缜一肚子气无处撒,看严贵同陆白羽亲近,没忍住气鼓鼓地瞪了陆白羽一眼,转身就走。
“瞪谁呢!”严贵替陆白羽出头,嚣张喊道,“你给我站住。”
陆白羽眼睁睁看着严贵把苏缜缜给气走,不想搭理他,唤武子傲道:“子傲,给我绳子解开。”
绳子是总教头亲自绑的,若换作旁人,必不敢解,武子傲是忠勇候府的世子,一向没人敢管,天不怕地不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抬手帮陆白羽解开绳子,陆白羽活动了活动手腕,那边严贵已经叫嚷着去拉苏缜缜,手掌还未拍到她的肩膀上,就被人捉住,扭到了脖子后面,疼得他龇牙咧嘴。
严贵感觉胳膊几欲骨折,疼得牙齿发颤:“陆兄,你抓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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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媳妇瞪我,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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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小可爱,我更的有点慢,sorry
第18章
陆白羽手下留情,没让他真的骨折,严贵揉着通红的手腕,眼中带着泪,委屈不已,说话的带了哭腔:“咱们几年的情意了,你跟那小子才说了几句话,就替他出头,全然不顾咱们兄弟情意。”
苏缜缜本来要走了,听严贵这一番哭诉,好似陆白羽同他有什么私情似的,辩道:“你不必在此哭诉,我同你们陆兄也不是很熟。”
陆白羽挑眉,看向苏缜缜,昨日才替她办事,今日就跟他不熟,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忽听有人喊道:“院士来了——”
众人向入口处的拱形门看去,没见到人,第一个喊“院士来了”的生员,挠了挠头:“奇怪,刚刚明明看到了。”
按照惯例,新生员正式授课前,都要在操练场集合,听院士训话。总教头吆喝着大家排好队,等院士过来,左等右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人来。
却说今日院士要在全体生员面前训话,他一早就起来洗漱,用完早膳,将发冠衣领腰带,整理妥当,带着掌德官往操练场去了。
路上闲聊起来——
“这生员是一届不如一届了,昨日擂台打的那叫个什么?尽是花拳绣腿!”
掌德官应和着:“谁说不是呢,现在的孩子都娇惯,谁舍得让孩子冬三九夏三伏的练。”
院士感叹道:“真不如老定国公带的那一届,个顶个都是将才。”
两人一路闲聊着,往操练场去,拐过一道拱形门,院士远远地瞧见操练场的木桩上绑了个人,一群人围着,看不大清楚,于是随口问道:“哪个生员犯事了?”
掌德官眼神极好,眯着眼看了看,回道:“瞧着像是小定国公。”
院士及时撒住了脚,用袖子遮了脸,转过身去,小声道:“他瞧见我没?”
掌德官见陆白羽不曾往这边看,摇头道:“应是没有。”
“走走走。”院士催促道,“赶紧回去。”
掌德官不明所以,但还是挡在院士后面,掩护院士撤离,俩人急急地回到院士房,倒上一杯茶,顺了顺气。
院士坐在太师椅上,悠悠地拿着茶碗,拨弄着茶叶,缓缓饮了一口。
掌德官等了许久不见院士开口,琢磨着院士的意思,询问道:“我去叫他放了定国公?”
“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院士放下茶碗,摆摆手道,“必是他犯错在先,才受了罚,若不好好受罚,下次他还要犯。”
掌德官听得迷糊了,昨日在操练场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众目睽睽之下,陆白羽跟总教头单挑,院士可是叫喊着让总教头住手的。
今日被吊木桩,明显比昨日的惩罚更严一些,他怎么反倒不管了?
“学生斗胆一问……”掌德官思来想去万分不解,还是决定问个明白。
“哦,不必问了,今日训话,我便不去了,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叫副院士替我。”院士抚上额头,眉头微皱,“你去吧,莫扰我。”
掌德官没能问出来,不好再开口打扰,只能退了出来。
操练场上,总教头对陆白羽私自下桩的事情不依不饶,陆白羽一脸无赖:“我两臂被绑着,怎么解绳子?”
“那是谁解的!”总教头喝道。
陆白羽表示,在背后解的,没看到。总教头又问其他生员,没人敢说实话,武子傲在一旁无所事事。
总教头抽出腰间的鞭子,折了几折握在手里,指着生员们:“好,很好,你们互相包庇是不是?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们?”
总教头将鞭子朝地上狠狠一抽,荡起一层黄土:“既然没人站出来,那从明日起,陆白羽吊桩六个时辰,若是还没人站出来,后天便是十二个时辰,大后天所有人轮流吊桩,我看你们能撑到第几天!”
苏缜缜偷偷瞧了一眼陆白羽,他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今日吊三个时辰,他精神都有些不济,不敢想象明日若真的吊够六个时辰,该是什么样子,命都要去半条了吧。
苏缜缜咬了咬唇,举起手来:“是我,是我解的。”
严贵眼神陡然亮起,叫嚷起来:“对,就是他,我亲眼见到的!”
陆白羽朝严贵后脑勺猛拍了一下,站到了苏缜缜身前,看向总教头,眼神平静:“不是她,是我自己解的。”
“你自己解的?”总教头看惯了这些小子们耍花招,捡起地上的绳子扔给了陆白羽,“你再解一个我看看?”
“我若能解呢?”
总教头冷笑道:“你若能自己解开,今日所有人都免罚。”
“好。”陆白羽把绳子递给武子傲,“给我绑上。”
武子傲给他重新绑到了木桩上,生员们围着木桩站了一圈,苏缜缜站在最前面,小声道:“莫要逞强。”
陆白羽笑:“你看着些。”
总教头见他半点不慌张,心里起疑,把绑好的绳子又重新检查了一番,看到底有没有猫腻,没想到武子傲这孩子挺实诚,真的是绑的结结实实。
确定没问题,总教头后退了一步,立在一侧,看他如何圆谎。
但见他突然咬紧牙关,收掌为拳,手臂肌肉绷起,“啪”地一声,绳子断成了几截,陆白羽扫了扫手臂上的断绳,从容走到了苏缜缜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