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如此不自重——捡西瓜
时间:2022-06-22 07:32:12

轻涟。
水波微动,轻涟有痕。就像是心间无声轻皱的悸动。
……
我曾自以为我是个好皇帝。勤恳于朝政,清明于后宫。多年来夙兴夜寐,为朝事兢兢业业,连后妃也甚少召幸。
可是……这不常踏入后宫的背后,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呢?
是我真的勤恳如斯,连为人之欲都一并压制了吗?
还是因为想去的地方是不该去的地方,退而求其次便觉得索然无味呢?
我感受着身上的生机一点点消散,看着守在床边的,那令我牵挂了一生的人。
我用力地抬手,想最后握一握她的手,可是她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许是鼻子发酸了吧,她抬了手去掩在鼻翼,刚好错开了我的手。
离得更远了。
我没有更多的力气,不得不收了徒劳无功的挣扎。
我想喊她“轻涟”,可是话在嘴边转了良久,还是只吐出了一句,“皇后”。
她抬眼看来,或许是她生来端庄,明明这个场合应该悲伤,表情好像也带着沉闷,她的眼睛竟殊无伤痛。
像一块又空洞又透彻的琉璃。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旧疾的原因,我竟然突然觉得心口很疼。
我自知时间无多,便越发贪婪地盯着她,想把她整个人都细致地描摹一遍,永远刻在记忆里装走。
可是看来看去,她带着华丽的冠,穿着锦绣的衣,贵重无比,可是……
怎么却不像一个人呢?
冷冰冰的,像不够传神的画,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好生蹉跎。
……
什么是怕?帝王也会怕吗?
我问过自己很多遍,也告诉过自己很多遍,我不怕,这天下,已经没有能让我怕的任何东西了。
可是为什么每每闭上眼,都能看到那破败的掖庭?为什么我每一行,每一事,都带着记忆中抹不掉的烙印,像是和什么无谓地抗争。
我自以为自己胜过父皇良多。
我的前朝,权柄收束,尽归天听,太平清正。
我的后宫,雨露均沾,安稳从顺,和谐平衡。
我的心上人,贤良温厚,知礼随和,是大卫最好的皇后,岂是那妖妃可比?
可是……
我恍然间想起了天光下那璀璨的眼眸,也曾经灿若琉璃。
我的心上人,也是身份显赫、千娇百宠的名门贵女,丝毫不逊于齐贵妃半分。
可是那齐贵妃踩着别人的血与痛开成了堂皇深宫中最娇艳的花。
可是……
我病重之时,我的皇后端庄持重,言行得当。
我传位给太子时,我的皇后端庄持重,言行得当。
如今我行将就木,我的皇后依旧端庄持重,言行得当。
毫无差错,从无差错。
可是我没有道理地很是难过。
我没能抓住她的手,但我还是用力地抬眸看她,我想告诉她……
我的话却僵在了嘴里。
告诉她什么呢?对不起?
话变得干涩,或许是在帝王之位上待的太久,这句话竟这么难出口。
我不敢拿着最后的时间玩笑,我也没有时间再左右犹豫,左支右绌之下,我只好翻遍赤诚、搜索枯肠,拿出了我从未有机会说,却最想说出来的话。
我在逐渐消散的生机中拼尽全力。
“我爱你。”
没有回答。
或许是将死之人的声气太弱,她听不见。
一片虚无。
我或许是走了吧。
周围有人宣告、有人恸哭。
我却偏偏听到了那极轻的声音。
她说。
“可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在遗憾什么。
他所痛恨的,被人捧着明媚恣意,他所深爱的,被他亲手碾碎零落。
ps:
听说死后人的听觉并不会立刻消失,假使这时候人的大脑还能工作的话……
 
第34章 番外二:人祸
 
我应该是一个坏人。
我一直这么认为。
他们说我有着举世无双的美貌,说我有着最清澈透亮的心,说我一尘不染,如仙临尘。
那便让他们以为好了。
我换上最洁白的衣裙,佩戴最简单的首饰,挂上最无害的笑意,练出最纯净的眼神。
我骗过了所有人。
……
我的父亲是我族的王,他手握权柄,至高无上。
我是她的女儿,我却无人问津,卑贱如尘。就因为我的母亲出身卑贱,不配与她的王后相提并论。
她们说母亲美的像一朵花,心善性温,这才有如此福报,能得父王垂青。
垂青?垂青就是空有我这个不值一钱的女儿,遭受着那些妄想高攀而不得的人的妒忌、那些闲的无聊说三道四的人的指摘、那高高在上的王后王子和公主的冷眼?
明明干着和仆从一般的事,受着和仆从一样的待遇,优渥在哪里?幸运在哪里?
我想不通。为何我人人可欺,他们还要我以德报怨,要我像我的母亲一样,做这草原上圣洁的精灵。
沦落到这般地步的精灵吗?
十五岁时,有个贵族垂涎我这张日渐长成的脸,诱拐我到他的私帐,意图对我不轨。
他没有得逞。
我假装惊恐又隐含娇怯,趁他凑近,用我腰间的小刀划开了他的皮肉,割断了他脖颈上最粗的血管。
我没有失手,我平时里最擅长杀牛宰羊,闲来无事,喜欢盯着来往的每一个人,研究我能看见的每一寸。
我看着倒下的人和地上的血,沉默着扔掉了匕首,我突然意识到我该做些什么,于是我尖叫,我崩溃,我惊慌失措。我痛苦,我狼狈,我惊恐颤抖。
我成功了。
我那从来都对我置之不理的父王没有看穿我,他震怒于藐视王威的贵族,痛斥侵犯公主的恶行,让我这个恶人逍遥法外,成了被人怜惜也受人指点的幸存者小可怜。
看呐,原来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人想起来,我也是公主。
……
我是公主,所以我有义务为部族奉献。
可笑。
只有在无人愿意捡的差事面前,我这个公主才这么引人瞩目、无可否认。
于是我不得不奉献。
她们逼着我学习梳妆、学习歌舞、学习如何拿出一个公主的做派……
仿佛我是今日才出生,在短短几月里,就该把作为公主的十几年走完。
我“喜欢”梳妆、“喜欢”跳舞、“喜欢”他们教我的一切。
毕竟在不久的将来,遥远的他乡,我将靠此安身立命。
我只好乖巧、只好懵懂、只好“一无所知”地对着这些把我推向未知的深渊的人欢笑顺从。
顺便把使人躁郁的药,千方百计地送入这些人身边。
我精心为我父王准备了慢毒,借着远行的借口对他百般依恋,饮必同席、食必同桌。
我熟读医书,精通奇门,各种偏门奇方多有涉猎。
我自信,他们必将万分“受用”。
……
我用我勤学苦练的舞蹈作为见面礼,和我余生即将“依靠”的人见了面。
他坐在异朝高高的王位上,显得既高不可攀,又不近人情。
我想笑,像圣洁的雪莲那样笑。
还想杀了他。
不为什么,只因为这个人的权柄,让我背井离乡,让我沦为祭品,让我不得不为我族牺牲,作为一个被交易的物品,嫁入这陌生冰冷的皇廷。
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好了。
反正我总也会让这里鸡犬不宁。
我有的是方法一点点耗尽他的生机,让他在我眼前从一颗无可撼动的大树,化为干枯皱缩的枯槁朽木。
我兴致盎然。
可他戒心太重了。
他从不亲近、从不相信,哪怕留宿,从不共膳、从不同饮。
我竟无从下手。
怎会如此?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茫然,我绞尽脑汁,搜索苦肠,苦苦探寻能突破的路径。
直到我见到了一个人。
她坐在高高的后位上,端庄尊贵,占据着这深宫的顶端。
曾经有个人,拉着情郎偷看我跳舞,她自以为聪明地揣测我,又自以为了解地定论我,我冷眼旁观她,饶有兴致地配合着她的“误会”。
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一段逗弄,不想临入宫前,她却告诉我,“如果在宫中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去找皇后,她是我长姐,为人宽厚仁穆,有什么事应该会帮你的。”
皇后?就是这皇廷的另一个主人,那必将逃不脱我手下的天子的妻子?
我看向她,思忱些许。
若是这样,对这位皇后娘娘手下留情一些,倒也不是不可以,权当是戏弄这位自以为是的小姐的报酬了。
于是我说:“你放心,我去了之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她似乎不置可否,又或许是根本不信。
无妨,无人知我,无人须知我。
我依言经常去皇后宫里坐坐。
她比她妹妹还要天真,又冷又木,我甚至有些瞬间,会突然觉得,她或许不是一个活人。
只是被吊在这深宫中的一个木偶,不得不在,只能如此。
但也就是这么一个人,给了我新的希望。
我发现那个诡计多端又多疑的君主,竟然会对这个木然天真的皇后娘娘放下心防。
虽然也没有多么浓情蜜意,但总会有那么些天待上一时片刻,或者饮些茶水,或者用些小食。哪怕是争执和冷默,宁可不欢而散,也从不肯缺席。
有趣。
也真是有利。
我按兵不动,用心调配着我的大礼,花了心思和皇后相交,等着这位皇后娘娘能为我所用的契机。
契机果然如期而至。
那日我在她的宫门苦候,看着她被宫人扶着回返,我知道她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忧心忡忡的表情。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茫然和失望,这些苦和怨,只需一点机会,就能被碾碎重黏,组合成绝望和恨。
或者也根本不需要这么决绝的心绪,只需要一点点的不甘,再加上一些积怨。
……
我很快开始了我的动作。
我更频繁地找她聊天,和她“交心”,陪她同游,让她空落的生活能被我略微填补,也让她发觉她的人生除此片缕慰藉之外,是多么的乏善可陈和空洞无望。
我对她讲我母亲的悲惨,我父王的冷漠,我对她讲我所怀念的母女的深情,我所厌恶的深宫的闭锁,我讲我的百无聊赖,我讲我天真的疑惑和憧憬。
我看着她沉默,也看着她眼里的光消寂和失落。
直到后来我要为她改换香料、推荐菜色、为她布置迎驾的准备、为她推荐陪驾的餐食。
她看了我很久很久。
她没有拒绝。
我得偿所愿,满意地看着这异朝的君主日渐衰败,看着他勤医问药,看着他仔细清查,看着他总是在同一个地方罢手,看着他可笑的信任和无用的挣扎。
他们说他勤政过甚、身体渐衰。
说的人多了,或许他便信了。
我曾看着他在皇后宫门口停留,却又只是悄然静立片刻便起身而去。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情,我也不想知道。
正如我不想知道那天真的皇后娘娘是否看穿,我只想静静地……
看场热闹。
造场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个文文选了用了第一人称来写,所以其实正文都是按照阿濯的视角在写,所以有些事也只是阿濯眼睛里的有些事orz某些判断也可能被阿濯的个人情绪带跑哦~(无良咕丢下话后飞速遁逃)
ps:
感谢绿檀香小可爱的多瓶营养液~感谢支持~
 
第35章 番外三:经年
 
说来荒唐,朕贵为天子,却从未见过朕的表妹,除了她满月时。
表妹出生那年,朕还没被立为太子,那时朕住在皇子阁,一年也难得见上母后几面,太傅甚是严格,嬷嬷虽尽责却也疏离,实在憋闷的很。
表妹满月宴时,朕一十二岁,母亲念朕年龄渐长,应该多见人情世故,替朕向父皇求了恩典,去参加表妹的满月宴。朕跟着宫中的宫女随从,晕头转向地过去,被朕那整日里不干什么正事的皇叔拽着,见了尚在襁褓的表妹一面,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甚是可爱。
不想这一眼后,十六年里,竟再无缘得见。
母后和姨母不知道为何,总是三番五次阻挠表妹进宫探视,假若非来不可,也一定要把朕远远支开,多年来她们避朕如洪水猛兽,恨不得从不肯让朕靠进表妹方圆十里之内,仿佛朕就是表妹的瘟神灾星。
可是百官都说朕是真命天子,洪福齐天,若能得见天颜,必定福泽绵绵。
真不懂。
朕这一困惑困惑了十六年。
这已经是朕登基的第五个年头,朕那被千藏百护的表妹终于喜结了良缘,寻到了良人,要于今日出阁。
朕破例亲临,外公一家上下荣宠万分,就连舅舅舅母都惊喜不已。
朕还是没见到表妹,新娘子在妆房待嫁,绝无可能出来露面。
朕毕竟是天子,不宜久留,待久了众人都会拘束,就想着露个面就打道回宫。
却被个疯丫头拦住了去路。
眼前的少女比表妹还要大上一岁,却乐呵呵地赖在家中不肯出嫁,每天天南海北地疯跑,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胡闹。
可不就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安乐郡主,朕那同样鼎鼎大名的平王皇叔的亲闺女。
安乐一把揪住了朕的衣袍,目无尊长地靠了过来,贼兮兮地要和朕咬耳朵,朕想躲开,未果,只能被迫听着,“堂哥,你知道为什么你见不到表姐吗?”
朕不想知道。
可是安乐不肯消停,她的笑容越发地贼,“因为表姐长的太美,娘和姨母怕你喜欢上她。”
甚至无法无天地笑了两声,像是嘲笑。
朕置之不理,如此荒诞的理由,怎么可能?朕比表妹大一十二岁,朕又不是禽兽。
安乐一脸严肃地跟朕掰扯,“我爹说了,历史上喜欢娶表妹的皇帝可多,所以一定要小心戒备。我娘和姨母告诉过我,千万不能让你见到表姐,一定要防患于未然,反正不能让你拿帅府的女儿霍霍。”
朕觉得朕的表情一定很扭曲,不然为什么安乐这小丫头笑的这么开心,这么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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