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这才知道,这次事端背后,离不开大卫内部的推波助澜。皇上暗派了使臣和北燕合作,北燕内部紧绷,消息严密封锁,袭香的消息也难以再递出来。
而郭贽和北燕的联系之所以畅通无阻,还是因为看出了皇上收权的决心,明白了躲不过这次事端,直接顺势而为,像皇上表明了他的“忠心耿耿”,迅速转向了支持的一方。
多方消息整合之下,我渐渐能窥见此事冰山一角,只觉手脚发凉。
不得不说郭贽确实狠绝,先前和北燕的关系被他用的恰到好处,不仅和皇上派往北燕的使臣联合逼反了周边蛮部,更撺掇外部扣押了失联的大卫使臣兵将,为这场蓄谋已久的“构陷”推波助澜。明明之前对近在咫尺的权柄虎视眈眈,却又能决然放下,甚至对自己的同袍即将受到的不公冷眼旁观。
而大卫的皇帝,这些臣子们兢兢业业地尊崇着的圣上,为了君权集中,不惜亲自下场谋夺,甚至构陷自己的臣子。
暗中织就的大网兜头而覆,多的是不明所以的人仓皇抬头,却发现早已身在其中,逃无可逃。
何等滑稽。
我为君王保太平,太平君王弃我等。
强加之患,逃无可逃。
我不敢把袭香卷入这等争端,只能请她尽量照应赵谌和父亲一二,若是力所能及,或许能略施援手,哪怕不能,若是能见上一时半刻提点叮嘱几句,也好他们过一无所知地闷头乱撞。
父亲和赵谌这一去实在太久,我不知他们究竟查证了什么,或者周旋了什么,是真的据理力争后洗了冤,还是无可奈何后妥了协。
在我一无所知也触不可及的地方,或许有人已做出了取舍和交换。
……
赵谌回来已经是几月之后。
整个夏日无声流逝,秋意将近时,边防递上了折子,父亲和赵谌终于功成身退,不日就能回京。
赵谌派人送来了家信,我惊喜又懊恼,既为这个消息忍不住期待,又恨自己禁足未解,此时还不能出城相迎。
我只好一天天数着赵谌返程的时间,恨不得两个时辰缩成一个过,让返程的人马快点进京。
……
时间越来越近,我却越来越焦躁,可能是人心中有了期待就会过分注意时间,我觉得时间越过越慢,仿佛凝滞一般,任凭我怎么急都不动一动。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去门前的空地上踱步,漫无目的,一圈又一圈,明知毫无用处,腿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死活也停不下来。
弄影总会一遍一遍地劝我,“王妃,您歇歇吧,您转的我都晕了,多累啊。”
我视若无睹。我发现,每每这个时候,我心里的焦躁都让我难以自抑,克制不了,压制不下,无处排遣。
可是这回好像有点不一样。
我正心烦意乱地揣着手乱转,弄影劝告的话却像被什么打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明明周围没有声音。
身后有凉风吹来,风带着尘土的气息向我罩来,我被人从身后环住了腰。
弄影不会这么做。
明知时间还没到,我的心中却陡然生出一种近乎直觉的本能。
我的心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我猛地转身,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撞入了我眼中。
我觉得我的眼睛有些干涩。
明明赵谌的头发被风打的有些凌乱,脸上挂着难掩疲惫,几乎可以称得上仪容不整,可是他的眉眼清晰地映在我眼里时,我竟然有种鼻尖发酸的感觉。
明明今天不是他回来的时间的。
我扑过去抱住他,或许这一路确实风尘仆仆,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舟车劳顿的气息。
可是我只觉得安心。
“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我这才发觉自己情绪过头,声音都带上了鼻音。
“思归心切,就不守规矩了点儿,快马加鞭赶的急,所以提前到了。”赵谌在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又轻又柔,近在耳畔。
熟悉的声音入耳的一刹,我差点热泪盈眶。
我的手本来只是环着他,却明显感觉他消减了不少,于是仔仔细细地摸了摸,终于彻底确认,“你好像瘦了。”
“衣带渐宽终不悔。[2]”赵谌这句话说的声音绵长,无端缱绻,手又紧了紧,“我遵着前人的嘱咐,按着一日三秋仔仔细细的数,距离我离开夫人,已经整整九十年了。”
我听的心间发暖,又感概又心酸,嘴上却不由自主地挑剔着他的字句,“胡扯。时间那么久,你对我的情意难道要跟着入土吗?”
“怎么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3]我对夫人的情意怎么能用年来算。”赵谌突然弯腰一揽,把我整个带离了地面。我猝不及防,本能地环上了他的脖子,就见他低头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轻语,“应该绵绵长长,永无绝期。为了这份亘久动人的情意,不如我们即时共剪西窗烛,却话春宵帐暖时?”
我:……
强词夺理,牵强附会地乱用也不是这么个乱用法吧?
我伸手推开了他的脑袋,“你还是先接点儿夜雨洗洗澡吧。”
……
重逢的喜悦还未散,见到大哥后的心疼就让我心如刀割。
大哥落入“敌部”已久,身上大伤小伤遍布,被嫂嫂强行勒令卧床静养,可即使如此,他抬眼看我时,依旧笑的没心没肺。
我心里难受,他这么奔波劳碌地走一遭,又凶又险地饱受折磨,却因为蒙在鼓里,还很能自我开解,当个天生的乐天派。
我听着大哥添油加醋地讲述他的“凶险”经历,讲着他的“孤勇”战绩,看着他向嫂嫂炫耀的眉眼笑言和嫂嫂回瞪的嗔怪。
我无言以对。
大哥依旧自觉忠勇,自叹运气当头,有神福庇,难道我要煞风景地拽着他的领子,对他泼盆冷水,告诉他,“你在被你英明神武的陛下算计,你在被你诚挚热爱朝廷算计”吗?
我沉默着出了房门。
父亲站在阶下等我,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事重重,父亲走上前来,邀我一起在湖边走走。
湖风微凉,我们父女很久没得空一起散步了。
“我有点难过。”我低头看着面前的湖水,人的倒影映在里面,显得模糊扭曲,开口对父亲倾诉。
“多想无益。”父亲叹了口气,“如果无法阻止变动,就得在变动中适应下去。”
“合该如此,世事无常,帅府也不必觉得委屈。”父亲目光沉静,从身上掏出一块质地绝佳的白玉,“你看,这是我归来面圣时,圣上还回来的东西。”
是大皇子赵铮的玉佩。
我心间惊讶,抬眸向父亲看去。
父亲面无异色,平静地把玉佩收了回去,“有取有还,不过如此。你姐姐和铮儿受帅府牵累的够久了。”
原来,所谓同气连枝,不过如此。
……
我在湖边坐了很久很久,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被夜色侵染。
身上落上一件外衣,赵谌在我身边坐下,揣着我的手放进了他手心里,“要入夜了,天凉。”
“嗯。”我轻声应了一个字,把头压在了他肩上。
“事情过去了。”我开口,语气浓的是我自己都忍不住发笑的不甘。
“我们还有未来。”赵谌扣紧了我手,严丝合缝,“所有人都还有未来。”
我微侧过脸去看,赵谌眉眼微垂,半掩着的眸光和湖水一样温柔。
“未来也会像你一样美吗?”我被他的神情所惑,抬手抚上了他的脸,“能不能像你的眼睛一样清?”
赵谌目光在我的话语中渐渐浓稠,无声逼近之间,温存近在咫尺,我听见了他的呢喃:“会,会像我对夫人的心一样,永远清澈,永远明朗,永远奋不顾身,永远热烈如一。”
作者有话要说:
[1]屈原《离骚》[2]出自柳永《蝶恋花》[3]出自李商隐《无题》[4]“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出自李商隐《夜雨寄北》—正文完—
这本大纲做的有点短,到这儿就没有了,后续会有三个番外,应该是配角视角的,感谢小可爱们的收藏和营养液,感谢看文和评论,有缘再见~ps:
待开文《人在江湖,心善手毒》求预收,是个古言武侠,预计是第三人称哒~文案如下:
无厘头江湖风,1V1,BE(介意勿入)
ps:非正统武侠,无脑小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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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相府庶女,身份低微,前程黯淡,是嫁低门为妻,还是入高门为妾?
沐箬:都不,我要跑江湖。
半路出家入江湖,是逆流而上,勤补不足稳扎稳打,还是安于现状,抱紧大腿混吃混喝?
沐箬:都不,我要另辟蹊径学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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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传言,无妄派掌门收了个怪徒弟,毫无根骨,武功低微,却宠的像个心肝宝贝,其待遇,连昔日那最得意大徒弟与之一比都要逊色三分。
江湖人士无不眼红,闻风而动,绞尽脑汁想一叹究竟。
结果……
前去挑衅找茬的被人打出了山门,还身中奇毒,凄惨无比。
意图挑拨离间的,被那传闻中大师兄揍的鼻青脸肿,逃之夭夭。
身处风暴中心的沐箬本人却依旧岁月静好,醉心于抱着自己的药炉四处抓人霍霍。
—
沐箬: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尝尝我新鼓捣的驻颜丹?
众弟子瞬间僵硬,众弟子目光呆滞,众弟子一哄而散。
第33章 番外一:旧忆
所有人都告诉朕,朕是这天下的至尊。
可是为什么,时至今日,缠绵病榻、行将就木之时,让朕最刻骨铭心的,是那一段卑贱如泥的时光中的旧事呢?
……
我这一生从未这么怕过一个女人。
她只要笑一笑,轻言软语地对着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说上几个字,就能把我推入地狱。
哪怕那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的母亲贵为皇后,却被人夺了凤印,禁足在宫中不得外出一步。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于她,只成了一座冷冰冰的牢笼。
我被不由分说地带走,甚至没人想到要给我一个稳定的居处,我被人扔到掖庭,和太监宫女混在一起,捡着好心宫女太监省下的剩饭苟延残喘。
我的父亲,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看着他风光无限的宠妃含情脉脉,他说,“弱水三千,朕取一瓢矣。”
可笑。
那我是什么?那不配被正视的坏水里可有可无的臭鱼吗?
只配待在不被人承认的角落,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臣、不配为人主,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名字,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再落下,却不知道这一天于我而言有任何意义。
我不甘。
凭什么?曾经我也有父母,我也有名字,我也有身份,我也是这宫中金尊玉贵的皇子。
凭什么一个狐媚惑主的妖妃,能在这宫中兴风作浪、为所欲为?能哄的我那父皇不知人伦、不念亲旧、不顾礼数,昏庸至此?
爱?
什么爱是用众生做祭,把别人推入泥沼来成全自己的风光?
……
我从掖庭溜了出去,我不想待在那暗无天日的角落,这春日明媚、这笑言人声,本该页有属于我的一份。
我沿着宫墙边的树爬上墙,踩着瓦片,扒在房顶上往外望,从这里可以看见姹紫嫣红的御花园。
我只是想赏赏花,用这偷来的一角明媚压一压我心中的晦暗。
可是我却看到了一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微仰着头,面带疑惑,四目相对之下,她竟然没有被我一身的狼狈吓得尖声惊叫,而是微微弯了弯眼,露出一个很浅却明媚若天光的笑。
我惊的脚下一滑,从屋顶滚了几寸,险险抓住了片瓦才稳住了身形。
我在劫后余生的心跳声中双目呆滞,愣愣地趴在房顶良久。脑中干巴巴地什么也没有,只剩那双眼睛,她占的位置好像迎着光,眼睛在光线之下,灿若琉璃。
我鬼使神差地重新爬了上去,偷偷探出一点头重新看去,她却已经走出很远了。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抓着一个尊贵端庄的夫人的手,身旁站着一个我在熟悉不过的女人——那嚣张跋扈的妖妃。
我心中一跳,飞速低下头去,顺着原路爬了下去,一路跑回了掖庭。
我不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但她身边的夫人神情端庄、举止从容,连那妖妃都说的上话,想是十分尊荣。
尊荣?
我看着眼前小太监递来的碗,是清汤寡水的剩饭。
我沉默地接了过来,强迫自己用既热情又可怜的语气千恩万谢,然后狼吞虎咽。
我从袖子中摸出破烂散页的旧书,却忍不住发愣。
尊荣……
尊荣。
……
我还是见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在母后的寝宫。
母后暗中培植的人手助我们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母后邀了重臣家眷来宫中拜见,征西元帅府的夫人正在其中。
那端庄的气质无比熟悉,让我一进殿就定在了原地,我不敢置信地向一旁看去,只见一位小姐温柔从顺,微垂眼帘跟在她身旁。虽然眉眼不见,依然难掩国色。
我竟破天荒觉得心急如焚,我头一次痛恨这些见鬼的礼仪,凭什么让人低眉垂眼?
元帅夫人带着她行礼谢赏的时候,我从主位看去,借着高度之差,恰能看清那双低垂的眼睛。
只需一瞬而已。
我重新看见了春日繁花开遍的明丽。
我的心神再也难宁。
母后事后皱眉责怪,只说我初登大位,朝中重臣更该拉拢,朝中齐氏旧党未清,不可掉以轻心,怎么如此敷衍?
我沉默良久,问了一句让一向温和的母后火冒三丈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后,母后以为?”
……
征西元帅的长女名宋浣,却非母后眼里的皇后佳选。
宋元帅兵权在握,积威甚重,哪怕比之昔日齐氏也不遑多让。
齐氏旧祸刚刚落幕,没有人想重蹈覆辙。
我也不想。
我自诩清醒,父皇曾犯过的错,我全看在眼里,不屑、不耻更引以为戒。
所以我想不通。
我为什么偏偏执迷,一意孤行,不听母后劝导,将宋浣立为大卫的皇后?
她明明不合适。
从她踏进宫门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要提心吊胆、时时不得安宁。
可是为什么看着立后的圣旨,念着她出阁嫁我为妻方取的小字,我竟每每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