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施大喝一声,便是拍马而上。
他的马匹是他多年养育的大良马,四蹄踏雪,身壮且披甲,他一拉缰绳,马便扬沙而起,猛地踹开挡路的贼子,一人一骑,好生勇武,竟生生闯入敌军之中,直扑敌军主帅的头颅而去。
这伙匪徒本就是伪装山贼的官兵,自然以主帅马首是瞻。
还未等众人挡住救兵,一个不知道何处冒出来的大汉,手持双刀,砍杀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三百余人拦他不及,其他马甚至见而退避,不过十来个呼吸间,便叫他冲上营阵前,将敌军主帅斩首。
“杀人者,蒋坦夫是也!”蒋施哈哈大笑,“尔等主帅已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的声音浩然如雷,连厉王也不由在心中暗叹,真英雄也!
这场纷乱到底止住了。
种世衡得了首功,蒋施第二。蒋施也认,很是佩服种世衡这样的少年英雄,只是他得了厉王的赏赐,第一时刻便悄悄地徐慕跟前一站,啧啧了两声。
徐慕本就被李平儿气得心口疼,眼见蒋施还故意炫耀给自己看,越发生气了。厉王虽然赏赐了他,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可是想跑路的。
甚至汪超的奖赏都比自己厚重,徐慕越想越不甘心,“那些土包子,不过就是能打了一点,我要是出手,厉王怕不是要把郡相公给我做了!”
种世衡此行来,还带了一个好消息。原来是付家庄原本就没有埋伏人,所以他才来的这样快。原本众人心里担忧金成用兵如神,后面还有一批人在付家庄埋伏,都是忧心忡忡。可听闻金成不设兵在付家庄,而是半路上追来……欢喜夹杂着忧愁,一行人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徐慕脑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我这就写信奏明陛下,请求派沿路之人来保护郡主。想来正是有人通敌卖国,想要杀害郡主破坏和亲,当真是罪大恶极!”险些把他自己杀掉了,第一个要怪承恩公府,第二个少不了李平儿!
徐慕心中记下了账,“还要多谢侯夫人挺身相互的恩情。”
“无妨,我到底是你的长辈,你肯为厉王以身相替,我为你挡剑也是应当。”李平儿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无限赞赏这位后辈。
徐慕吃了瘪,气呼呼地又走出去了。
种世瑄牵着她的手,虽然没喊出娘,但是显见的十分不舍了。
“我听说你还想救我啦?”
种世瑄缩了缩肩膀,“你会不高兴嘛?”
“我当然高兴,我儿子肯拿命救我,这么孝顺我怎么不高兴。”
种世瑄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亲儿子。”
“但我也不高兴,你要是死了,我到黄泉地下,怎么见你爹?对不起侯爷,我把你小儿子害死了。那你爹可气坏了,娶了我过门一点好处都没有呢。”
种世瑄握紧了她的手,“我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
第88章 第 88 章
刺杀厉王失败的信儿传入京中,皇后气急败坏,险些动了胎气。
“让他在陇右道动手,他非担心惹了一身虱子,要提前动手,你看他,做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承恩公夫人特意入宫来求情。“都要怪那个蒋施和徐慕,若不是他们拼死相护,早就把人拿下了。”
“您骗我也就罢了,徐慕一家子何等的聪明人,可不会拿命去赌。就算他年轻气盛,他爹也不会同意的。”
承恩公夫人又道:“厉王死了,徐慕不得担责?他年轻,又想要邀功,你看,求护卫的折子还是他写的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皇后气得捂紧了肚子,“这件事,万万不能叫陛下知道是金成做的!”
“这是自然。”
“杀他不成,难不成真要让他去北疆!”皇后握紧了拳头,“本宫倒要看看他厉王能不能挡得住蛮夷的兵马!”
“是了,没挡住就更没资格了,到时候贬成庶人最好!”
“您回家也帮忙让金成和如意懂事一些,人家兄弟姐妹都能帮衬,偏得他们只会讨好处,一点用也没有。太子若是真要舅父帮助,总不能添乱罢!”
承恩公夫人应了,又道:“我知道了,娘娘莫要气坏身子了。”
皇后娘娘送承恩公夫人离开,哀叹了一声,抚着肚子轻声道:“娘只盼着你了。你好好的,给娘争口气!”
媚娘同娇娘二人得了皇后的提携,位份一涨再涨,如今竟然俱为婕妤,贵倾后宫,连盛宠一时的白蓁儿也比不过。
这两人生得样貌普通,虽然是双生子,却俱是小家碧玉,就连皇后也没想明白,凭什么能吸引陛下。只是到底有人能分文淑妃的宠爱,皇后自然也乐得捧这二人上来。
有了皇后同文淑妃打头,其他的妃嫔未尝没有这个心思。
往日里陛下不好颜色,瞧着平常。可随着文淑妃不拘一格入了宫,白婕妤暗度陈仓跟了陛下,直到那对容貌普通的双生子都得宠了……大家似乎都明白过来,陛下,不同了。他开始变得像个普通的男子,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爱好奢华的珠宝马匹……
陛下,开始老了。
而那头,厉王同李平儿一路奔波,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北疆。
广阔天地间,厉王积压的恐惧,慌张,不安似乎一瞬间就释放掉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打量着这片天地,“我会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姨母,若是没有你,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厉王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李平儿笑了起来,“那我想要想要无拘无束过日子,王爷您可要多多努力了啊。”
厉王点点头。
半晌,他又轻轻开口:“我母亲爱叫我长生。姨母,以后你也这么叫我,好不好?”
“长生。”李平儿点了点头。
惟愿君长生,安康且富贵。
他们最终获得了安愉栖息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和亲、李平儿的夫婿、厉王的未来……请关注我,看下一本,谢谢!!!我开始攒稿件啦,半年后见!
第89章 第 89 章
庆历十四年,春。
盐州的风渐渐没了凌厉,虽还有些料峭,却也能品出几分暖意来。折黄的草地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被关了一整个冬日的少年少女们,终于等来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春日。
然而北地的踏春同江南的不同,没有婉转的莺啼,没有缠绵的丝竹,也没有絮絮的柳色。而在一片宽阔的马场里,身着华服的青年高挽袖子,正在洗刷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王爷,幽州那边来了急书,姑奶奶拿不定主意,催您去看看。”
“怎么幽州还有姑奶奶拿不定的事。”青年轻笑一声,倒是不急不缓地擦了擦手,将手中的宽齿梳子丢给身边的小厮。
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郎君,正是当年颠簸来此的厉王。不到五年的光景,他已经在北地站稳了脚跟,也长成了如今顶天立地的模样。
众人口中的姑奶奶,正是李平儿。
厉王的封地不只是盐州,而是包括了幽云两州,地域更辽阔,连冼舜臣都感慨,难怪种述当年对此野心勃勃,这样大的地域,岂是关西弹丸之地可比。
冼舜臣曾在盐州带兵,又同种家交好,更早早投诚了李平儿,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些年镇守幽州已是大将,上有着六十来岁的温将军坐镇,麾下汪超等将领皆是兵户出生,将偌大的幽州守得如同铁饼一块,叫那党项人和契丹人都进不来。种世衡虽然年轻,却盯住了云州,同蒋施等人较劲,成日里忙着建功立业,云州也乐得安稳。
而厉王亲身坐镇盐州,当年种大将军埋骨的地方,如今人来人往,显得却格外繁华。
这一切,足足用了五年。
五年前,尚还不是这幅光景。
当年初来乍到的时候,这偌大的封地并不如李平儿和厉王所愿的那般,是个安稳的福地。虽说此地粮食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可百姓却衣不覆体,面黄肌瘦,着实不同。
这一切都源自种大将军去世后,此地一直群龙无首,屡吃败仗。这次和亲,长平郡主正是送给契丹的阿谷史那。那些所谓的嫁妆,也是接手平远侯的陆必达打了败仗,请人说和商议的。如今厉王到来,姜必达巴不得早早跑路,因此正督促着送上了和亲郡主同嫁妆,急着回皇城复命。
陆必达不是对没有野心,刚刚来的时候野望满怀,指着拿下此地,替代种述。只可惜接手这些日子,人心浮动不提,屡吃败仗更得来了陛下的贬斥。好不容易说和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多呆,就怕流民生变,请着厉王尽快送了长平郡主过去,自己好去复命。
可是他急,厉王却不着急。
前面方才逃脱了金家的毒手,他初来乍到的,可要好好先整顿一番看清局势,才好下手。
这边厢厉王稳坐钓鱼台,那边厢李平儿却是急得很。她能顺利来到这里,说到底是运气好又借了势,手里没什么真的仰仗,为了早早在北地站稳脚跟,她第一件事便是截住了种家留下的账簿。
明面上的账本,瞧着数年来几乎没有盈余。许是此地的百姓担心被劫掠,商旅又不敢通行,要是收成不好,几乎就是饿殍满地,自乱阵脚。若是这样,这些年种大将军坐镇北疆,能得安稳属实不易。
可李平儿却不肯信。
种述虽然野心勃勃,内里却也不失精明。他既肯举家从河西迁来此地,必然是此地与他更有利。账簿看得越细致,李平儿便越心惊。这个账面太平了,平的几乎让人要信了真。
这是假的。
她知晓自己初来乍到,怕是那些老人不肯信她,更不会把手里的生意给她。可她无所谓,厉王到了此地,一切都要洗牌了,哪怕是种述的旧部,哪怕是周必达,哪怕是帝王家。
暗地里的生意和活路找不到,犹如明珠暗投,失了捷径。但李平儿并不怕,种述能做到,她同厉王如何做不到?!
有了这样的豪情壮志,她也不再拘泥于小节,而是想要趁着这个时机,先筛选一波留下来的人里面,有谁是能用的。
那些闻风而动,前来投诚的固然好,但能堪大用的却不多。眼下幽云二州不太平,能撑住场子的武将才是关键,因此第一件事李平儿便是寻了冼舜臣。将守边的将领罗友宝、石大力都招来,询问了当时种大将军失踪的消息。
“种大将军带了兵出去日常巡查,原定是七日内便返还,可不知道为何,第八日还不曾有消息。小人领了斥候前去打探消息,瞧见大将军的铠甲散落,护心镜上也沾了血迹……”这番话他们从前说过不知多少回,种家人也验证过,的确是种大将军的遗物,只怕是孤军败走,为了不乱军心,所以才掩盖身份。
后来斥候多番探查,一点消息也没有,众人这才确认种大将军已经去世了。只是种大将军去世的消息瞒不住多少时日,这些日子北疆倒也被劫掠了数波,打得节节败退。北疆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般,无人想接手。临时派来的陆必达更是个不中用的,虽然晓得兵法,却对北地掌控不力,连兵马的铠甲都供应不来……群龙无首,调度无力,这烂摊子不就留给了厉王。
“诸位将军辛苦了。”李平儿抹了抹不存在眼泪,便是行了大礼,这些人避让不及,生生受了下来,多少有些惶恐,连称不敢,纷纷起身回礼。
“这些日子诸位也不好受,大家若是有了委屈也不必忍气吞声,种大将军虽是不在了,却也尽可来寻我。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是厉王的姨母,到底比旁的人亲近些。此行带了些京都的土产,权当是的一片心意,诸位不要嫌弃。”
得知李平儿愿意替他们开口出头,这些将领纷纷松了口气,只盼着厉王是个有本事的,能搞来那些粮草盔甲。这些时日人心浮动节节败退,他们得了贬斥,自然也不好受。
武将不比文官,虽然升得快,可没个靠山,一个败仗下来,就有可能仕途玩完。厉王虽不比帝王,可得了此处的封地,又拿了军权,俨然便是“土皇帝”了。
李平儿没有白忙,她这一番唱念做打“为亡夫报仇,为百姓雪恨”的豪言壮语也放下,种家的老部将自然感念她,有一份香火缘。更有那机灵些的部将,不是谁家的家将,就想背靠大树好乘凉,便也顺着杆子往上爬,借着此事同李平儿等人的来往密切,想要拜码头。
唯独种世衡的脸色难看。他素来看不惯李平儿,因着李平儿既是种家主母,又是厉王姨母的关系,不少旧部心思浮动,同她攀上了关系,自然对种世衡没有那么亲近。而且李平儿早有打算,她早早便舍下了钱财,添做了礼物粮草,摆明车马要靠募兵制组私兵。手里有钱有粮,说话更是硬气了几分,叫人信服。
种世衡没有李平儿那般不要脸,他年轻人脸皮薄,自然做不到说哭就哭示弱,也说不出那些叔伯若有事便来寻之类的承诺。虽然有旧部教导指点,可种世衡有苦心自知。一来二去,倒是积压了许多怨气,他对李平儿素来没有明面的尊重,也没有那些不动声色的试探和来往,寻了个机会直接便开口呵斥道:“你日后不要再用我父亲的名义这般娇柔作态!”
李平儿不在乎他的怒意,她心中也知晓自己是借了种家的势,多少有些愧疚。只是她看得分明,这些人并不是铁皮一块,种述一去,北地散如泥沙。若是不聚拢起来,受苦的终究是百姓,操劳的最终是厉王。
早晚都要有人出手,为了厉王,她也必须要出手。
只是她也明白,种世衡听不进自己的话,无论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他都觉得自己是要借着种夫人的名义吃了种家的权势,可他自己都还不清楚,到底是要关西还是要北地,摇摆不定,又怎么能让北地的人信服呢?!
北地,已经不是种家的北地了。
李平儿真心诚意地同他解释:“你与世道总与我隔着几分,我不敢自称娘亲。可我到底拿你们当亲人,拿世瑄当做亲子。有了厉王照拂,日后在北地,岂不比关西更好?你不盼着我好,总也要盼着你弟弟好。”
这话倒是不假。
只是种世衡却更烦闷了,小弟拿这个女人当亲娘了,多少有些背刺他一刀。他训斥过也教训过,可这个女人说的不错,小弟跟着她,便是厉王的亲侄子,跟着自己回关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