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是他们盼来的孩子,得来不易的孩子。如果文淑妃当真让皇后,让这个孩子的未来变得如此忧心……皇帝沉默良久,缓缓扶起了皇后。次日,便封文淑妃为文贵妃,入京郊行宫,为皇后娘娘祈福。
文淑妃临走的时候,没有再见陛下。
这几日连白婕妤和曲贵嫔都萧瑟了许多,大抵是物伤其类,连文淑妃都如此,她们更是谨小慎微。皇帝有些感慨,自觉得不够自由,重又宠幸了一批新人。
这一个月里,陛下没有再问文淑妃,也没有再去皇后娘娘那里。
只等小皇子两个月的时候发了高烧,皇后娘娘急不可待地请了陛下,彻夜灯火通明,陛下这才又偶尔去中宫看看孩子。皇后自知同陛下离心,这些时日一直忙着补救,自然管不过其他。
这边厢皇后焦头烂额,那边厢的金如意却马失前蹄。因着姐姐生了儿子,文淑妃又被赶出宫去,这段时间的金如意格外高兴,当街醉酒纵马撞死了一位秀才,被御史当着满朝文武又告了一状。
金如意很是不满,这本是小事情,他不知道纵马伤人多少回了,也不见得御史回回都告状,偏偏这次死了个秀才,又闹了起来。往日里陛下怜惜皇后,从来只是嘴上责怪,手下轻轻当过。可这回,御史据理力争,还举了当年燕王的例子来——燕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年少难免放纵,也因着纵虎也受到了训斥。如今皇后娘娘的弟弟屡屡纵马伤人却不责怪,难不成要比陛下的亲弟弟更尊贵?!
太后娘娘喜爱燕王,不忍让他年纪小便独自去封地,这些年一直留他在京中。陛下也怜惜幼弟,骤然听到言官拿金如意比燕王,心中不知为何,一阵心头火便起来了,劈头盖脸地训斥起来,“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不叫你姐姐放心,怎还叫她为难?!”
金如意心里也委屈,嘴上更是添油加醋:“御史大人怕不是收了这秀才的钱,才在这里信口雌黄。微臣只是撞了他一下,他死了和微臣并无关系啊!微臣瞧是他是本来身子就不好,想要讹诈才是!”
林相本就对金家不满,趁这机会带人口诛笔伐,一时之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皇帝也懒得听他们辩论了,反正金如意从前这种事情也没少干,如今积少成多惹来了厌倦,竟然是直接撸掉了金如意的紫光禄大夫。
金如意没有什么本事担当重任,这个紫光禄大夫虚衔便是能让他不必朝许多官员行礼,多少是给了皇后面子,也象征着陛下对他的恩宠。如今这虚衔没有了,金如意才发觉大事不妙,当即便跪下来了,哭得涕泪横流。
可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让他口称姐夫的陛下了,他的威严日深,挥挥手,便退朝了。回到家中,自觉丢人的金如意大发脾气,金老夫人也责怪刘玉菏没有规劝丈夫,方才惹来了祸事。
金家想让刘玉菏去后宫请皇后娘娘帮忙说几句好话,可皇后这些日子也积累了很多怨气,听闻亲弟弟被撸了官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回事,不过是撞个秀才罢了,撞了便撞了,怎么叫这些言官盯上了!”皇后气急败坏,“而且燕王什么脾气,最恨人家说自己不好,怎么这回子叫言官揭开了伤疤,他也不动怒?”
刘玉菏哪里晓得,她对这些两眼一抹黑,自进了金家,管家的事情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更别提这些无从知晓的事情,只敢讪讪地说:“还请姐姐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这句话简直捅了马蜂窝,皇后瞧见刘玉菏更是气愤,“你如何不劝他,便是劝不了,也要陪着他才是,怎由得他喝醉酒了乱来!先前那林萱儿再不好,人家也是侯门女,官面上的事情比猴儿还精明。你呢,什么都做不来,连个孩子都不会生!只仗着一张脸像你那早死的姐姐,便害得如意丢了官职!娶你有什么用,既不能替如意延绵子嗣,又不能管家旺夫,我看如意就不该娶了你,真是个扫把星!”
刘玉菏平日里奉承金老夫人同皇后娘娘,因着金如意庇护,倒也过的顺畅。如今金如意自己胡闹出了事,婆母也责怪自己,大姑姐也责怪自己,如今更是指责自己是扫把星……刘玉菏多想反驳几句,可面对盛怒之下的皇后娘娘,她竟然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金如意是个好人,他不贪恋女色,虽然与那些狐朋狗友常有来往,喜欢骑马同饮酒,可到底是难得的。说来,为了刘玉菏,还曾推拒了林萱儿,这一直是刘玉菏引以为傲的事情。如今皇后开口便是她连林萱儿也不如,叫她有几分气急。
刘玉菏暗道,果然还是要有个孩子。
自己若是有了孩子,也不会这样没底气了……可她也万般无奈。皇后娘娘心爱金顺娘等子侄,自己又怎么能当面告状——金顺娘太可恶了!
若是成亲前,她是金顺娘的姨母,两人又都不喜欢林萱儿,关系自然好得很。可谁曾想自从她与金如意成亲后,金顺娘对自己多有防备,甚至有一回自己月经来迟了,这孩子竟然给自己下打胎药。
每每想起那碗饮子里不知何时添加的打胎药,她就心惊胆战!那碗虎狼之药,当晚喝下去,当晚便见了红。她自然也疑心没有保住胎,连忙唤来了府医。府医把脉后,不敢说实话,还是她旁敲侧击才问了出来。
她心下委屈告到到婆母那里,婆母却只护着金顺娘。金如意虽然心疼她,却也替金顺娘说话,让她多多包涵。
她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还是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她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下去,一边惩诫了插手此事的侍女,一边暗暗盘算着金顺娘什么时候嫁出去。
如今皇后娘娘如今有了儿子傍身,这金家日后注定是如日中天的。往日皇后娘娘自己没有儿子,从来不会用“生不出儿子”来骂人,可如今皇后娘娘有了儿子……想到皇后娘娘对自己的不满,刘玉菏心道,自己得加把油,生个儿子,才能在金家站稳脚跟。
第92章 第 92 章
皇后娘娘说的也不错,若是寻常时候言官敢攀扯燕王,下朝后燕王敢当街抽他鞭子。
但偏偏这一回,燕王一动也不动,甚至还委委屈屈地和皇帝倾诉:“皇兄,大家都说您对金如意比对亲弟弟还要好,今天您肯发落金如意……我心里还挺高兴的。”
皇帝看着俊俏挺拔的幼弟,竟然因为自己对金如意还有几分嫉妒,心中五味陈杂。这个弟弟的确顽劣,闹了不少事情出来,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对自己绝无二心,与自己血脉相连,怎么能自降身段同那金如意做比?!
想到自己给了金如意紫金光禄大夫,燕王纵然封王,可在京中却并无一官半职,于是心下一动,问道:“你可愿入朝历练两年?”
燕王连忙道谢,“多谢皇兄!臣弟也不敢去那些什么兵部吏部,省得麻烦事。臣弟请愿去礼部可好?听闻礼部近来要给厉王送些赏赐,我也想跟着一块去看看我那侄儿,燕州日后封底就挨着幽州呢,也不晓得气候怎么样。”
皇帝自然无有不应,他甚至不自觉地问道:“阿雁,幽州危险,你若是只身前去,只怕母后会担忧。”
阿雁是燕王的小名,他小时候胡闹的很,总是不叫人省心。太后索性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阿雁,盼着他能同大雁一般,年年来归。
“皇兄拨几个人陪我同去便是。”
燕王越是不闹脾气,皇帝对皇后一家的态度越是模糊,怎么皇后生下了儿子,天家血脉也要看金家的脸色不成了吗?!
这件事引来了陛下对幼弟的怜惜,让燕王领了官职,在礼部挂了名。燕王不是当官儿的料,大家都知道。他虽然自幼聪慧,可因为母亲溺爱,脾气暴烈性子古怪,没有君子之气。可他毕竟是燕王,京中也只有一个燕王。就算他再恣意,陛下也愿意包容自己的亲弟弟。
然而礼部却发愁的很,送些赏赐到北地给厉王本是小事,卷进来燕王可大事不妙。厉王镇守盐州有功,且不论到底是不是和亲的功劳,总之他去了之后不再传败仗,皇帝便大大赏赐了自己的这个孩子。
可不知为何,燕王竟然抢着接下了这个出差的苦差事。礼部的人左思右想,生怕路上遇到危险,索性礼部尚书找到陛下,又请了徐慕护送燕王。
徐慕方才从北地回来,在枢密院官升一级可不容易,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干一番,谁曾想又被燕王抓了壮丁,再得被迫回厉王那里。想到李平儿那个狡诈的女人,徐慕气不打一处来,也觉得丢人。
但是对燕王来说,这不是苦差事,他才不是去看那个一脸冰霜的弟弟,而是去看,自己心上人的未婚夫。
他喜欢卢令仪。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可偏偏种世衡总是一种我相信卢令仪的神色,叫卢令仪心中愧疚,坚守这份婚约。燕王心中真是不明白,他曾说过要给卢令仪皇子妃的位置,可卢令仪却不敢应下,只说自己是有未婚夫的人。
“他有什么好的,你被那些女子欺辱的时候,他在哪里?!”燕王愤愤不平,“你既这么喜欢他,我便一剑杀了他!看谁还敢觊觎你!”
卢令仪大惊失色,“你这是叫我也活不了了!”
“没了他,你就活不成了?!”燕王气得声音也发抖,“我就这么配不上你?!”
“不是的,不是的……阿雁,你很好,是我,是我命不好……”卢令仪捏紧了腰间的明珠坠,“若你有怨气,只管一剑杀了我吧!”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燕王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卢令仪在他面前哭了,她甩开他的手,像是雨打落花一样,凄然又美丽。
她美的这样动人,这样凄烈,这样坚贞,便是全京城的女郎加在一起,也不足她十分之一的美貌。
越是如此,他越是喜爱卢令仪。
这个女子就像是生在山巅上的芙蓉花一样令人惊艳!不,她更像是从九天落在凡尘的火凤凰,她的一颦一笑都生动而美丽,同京中这些矫揉造作的女子不同!她是自由的,她合该鲜衣怒马,过人上人的日子才对!
他可等不了了,他要带着卢令仪去找种世衡说清楚,种家已经落败了,只有自己,才能给卢令仪前程。他为了她,愿意折腰下来。他说:“阿笙,我亲自找他赔罪。不是你悔婚不守承诺,是我不能没有你。”
卢令仪懵懂地抬起头,“这,这不合礼法。”
“礼法算什么!”燕王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笙,我心悦你。若是全天下都要责怪我们,责怪我一个人便好了!我不怕。”
燕王向卢家写了书信说明自己迎娶卢令仪的意思,得了长辈的同意和退亲文书后,便借礼部送奖赏的事由,决意亲自带着卢令仪,去盐州找种世衡说清楚。
而北地的种世衡还在摇摆不定,既因无法掌控北地父亲留下的东西而焦头烂额,又因关西的事情出了问题。
才刚到北地安顿下来,关西的家书便到了。相比北地的大开大合,关西便显得格外的复杂。
先是孝期回到关西的种世道,很快便察觉出了不同。他不能聚会饮乐,却不影响其他人觥筹交错。在他为父亲守孝的这段时间里,种家对待他的态度也渐渐不同了。
先是种世道搬去了侧院,宅子里先前父亲用的老人被换下,转而是郝三娘的陪房顶了上去。发到种世道手中的银钱,自然也只有公中的,再没有补贴了。
原先的五菜一汤外加些甜水儿,因着种世道如今吃素,改成了三菜一汤。裁衣量身的人儿绕了一圈,这才轮到种世道。因着守孝少有外人拜访,偶尔姻亲来探望,也不复当年的热情了。
关西人情薄,人走如茶凉。种世道是真切体会到了这句话。他倒也不争这些,闭门读书,只盼着成人后荫补父亲的缺做个官儿,好叫自身立起来。
种世道的信件成熟了很多,他没有写自己的委屈,但是写了父亲留在关西的财物,如今关西世家之间的关系,自己是如何看到关西的局势等,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种家隐隐以种樽马首是瞻,当年爹爹撑起门户,现在要轮到了六叔了。
六叔是亲人,却也取代了父亲在家族中的地位。族中把先前对种述的期待和尊重,尽数放在了种樽的身上。即便是在种家,没有父亲为他遮风挡雨,他也要被迫成长起来。不知为何,他有些失落,却也明白理当如此。于是在信件的最后,他第一次开口说,听闻兄长打了胜战,也许在北地自有一番天地。
种世道,第一次没有旗帜鲜明地再夸赞关西好,劝种世衡和钟世瑄回关西。他的书信里,也没有提到与卢家和那些交好姻亲的来往。他就像是一颗种子,舍弃了那些计较和精明,灰扑扑地被埋进了草庐旁的野地。
种樽的家书里也透露着为难,他不比兄长种述胸有沟壑,自己也焦头烂额,忙不过来。先是朝中有调令,种樽在关西遭人掣肘,失了兵马大权。后是其他世家处处想要压着种家一头,连姻亲世家也只是嘴上关怀,并没有出手相助。早先他们便猜到多少要隐忍,可不曾想处境竟如此艰辛。
只是种家到底在关西多年,也不是轻易能扳倒的。种樽在信中说此事无需挂怀他自能处理,也听说了种世衡奇兵救厉王的事情,多少有些骄傲,劝他在军中多历练几年,培养自己的亲信。
种世衡一时失神。先前大家都盼着重回关西,可眼下世道说留在北地好,六叔也说留在北地好,难道关西……自己就回不去了吗?
第93章 第 93 章
就在种世衡还在犹豫的时候,卢令仪来了。
她还是那副红衣蹁跹的模样,骑马走在燕王身侧,鲜活得如同神仙妃子。千两一匹的折枝燕纹流光锦,穿在她的身上,竟显得更加艳色逼人,远比当年在关西时候更富贵。
这样的绸缎是贡品,便是宫妃也拿不到,更别提裁了做成日常的衣裳。这些有价无市的布料从何处得来,自然是她身边的燕王殿下。
种世衡同燕王也是来往不少的。当年种述还在京中时,就是特意安排儿子们接近燕王的。陪吃陪喝陪玩都是小事,主要是混个脸熟。燕王封地燕州正临近幽州,是个安稳富饶的地方,依山傍水,好不惬意。虽不比杭州那般鸟语花香,莺歌婉转,可却是军镇要地,地位非同一般。
但种世衡浑然未觉,他只觉得仍旧同少年时一样,同游同乐罢了。
李平儿瞧见这一幕,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心里如同打鼓一般,一把抓来了种世瑄,“你可还记得燕王?”
种世瑄瑟瑟发抖,他如何不记得?当年同李平儿结缘,正是因为燕王非要他去抓大雁!好家伙,燕王既不避讳,又浪荡放纵,不按常理出牌,这不,杀来北地捣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