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她怕暴露沈安,也怕陆熠雷霆手段,因此迁怒在朝堂呈出那封握着爹爹把柄的密报。
“那你抖什么?”陆熠拧了剑眉,握着她手腕的指搭在脉上,触摸出指下凌乱的脉象。
心如擂鼓,是在说谎。
虽看出了小姑娘没说实话,他还是记着李名医的嘱咐,不敢引她畏惧动怒,遂将人抱在怀里,“好了,也许是李名医诊错了,以后按时吃药,嗯?”
顾霖连忙点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推推他:“世子,我……我又困了。”
陆熠看出她不想见到他,也不强求,深深看了她惊魂不定的脸色,忽然问:“那只镯子呢?”
顾霖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甚在意道:“这镯子太过贵重,我让灵月收起来了。”
“收在哪儿?”男人眼角淬上了些许不悦,沉着嗓音,“你从前日日戴着也不觉得甚么,怎么如今觉得此物贵重了?”
“兴许在里头的柜子里吧。”顾霖模糊地回了句,收到这镯子时,她的心境早已变了,不再在乎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也就不再留恋他送的东西。
所以,她只是命灵月将镯子收起来放好,并不知道放在哪里。
顿了顿,她道:“世子想要这镯子吗?我命灵月去取。”
“不必,”陆熠径直起身,他身形挺拔高大,烛火中,投射而下的阴影将小姑娘整个身子笼罩,就像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将之禁锢,逃离无门。
顾霖似有所觉,单薄的肩膀瑟缩一下,往后退了退。
男人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去了内室,他像是知道镯子的存放之处,很快就拿着黑漆漆的雕花木盒返回床榻。
“这镯子既然打造得如此精美,就是要戴着才不觉可惜。”他无视小姑娘略微的挣扎抗拒,将镯子套在她白皙纤瘦的手腕上,这才满意地赞叹道,“很好看。”
顾霖不敢跟他争执,只好忍着不适收下,她转过身子往被褥中一倒,声音已经带上睡意:“我……我困了。”
“好,你好好休息。”陆熠其实公务缠身,没再多留,替她掩好被褥,起身离开。
屋门“吱呀”一声关上,顾霖从夜色中睁开眼,眸中的睡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迎着皎洁的月光,她抬起手,任由紫润灵镯散发出莹润的光泽,从前万分喜爱珍稀的镯子,如今华美更甚从前,可她却再也提不起兴趣。
就像是个累赘,想扔又不能扔的累赘。
就像这看似奢华的府邸,别人看着羡慕垂涎,而自己却呆得无比煎熬。
意识渐渐混沌,终于有睡意弥漫上来,顾霖枕着软枕闭上了眸子。睡过去前,脑中一闪而过某种不安,又抓不住关键。
还没等理清思路,她就已经坠入了梦乡。
──
陆熠离开正屋后,并未回书房处理政事,而是命徐答连夜备车马入宫。
寒门崛起,世族韬光养晦,虽然明面上风平浪静,可暗潮涌动,不得不防。
他披着寒霜着急出门,却迎面碰上了孙洛。
孙洛像是在假山附近闲逛,见到陆熠出来,脸上露出惊诧,柔柔弱弱地行礼:“洛儿见过世子。”
陆熠不欲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点了头就要离开。
孙洛却上前叫住他:“世子,洛儿前几日遇到了桩难事,还望世子解惑。事关定国公府的名誉,不得不说。”
前头的人果然停下脚步,探究的眸一寸寸在她脸上扫过:“何事?”
孙洛上前,低声将那日假山附近听到的一男一女的动静托盘而出,又着重讲了那抹一闪而过的海棠花裙摆。
这几日她左思右想,也没猜出那和男子私通的人是谁,可是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把脏水泼到顾霖身上,一旦世子对她有了猜忌,顾霖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人心啊,最怕的就是背叛和猜忌了。
孙洛心中忍笑,又添油加醋道:“那日我瞧着那女子身影嗓音都像是顾家姐姐,可是顾家姐姐素来矜持,涵养颇高,她又怎么私会外男呢。一定是洛儿看错了。”
见陆熠面上若有所思,看不出喜怒,孙洛不再多言,提裙捐款离开:“洛儿不打扰陆熠哥哥办事,先行告退。”
夜色寒凉,已经是后半夜,冷风又凌冽起来,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般。
徐答一向看不惯孙洛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上前道:“世子爷,您别听孙姑娘乱嚼舌根子,就看她之前买通林嬷嬷的事来说,她说的话一句话都不可信。”
原本以为世子爷会因为这番话面色缓和些,哪知男人寒潭似的眼朝他凉凉一瞥,徐答立刻噤声低头,当作什么都不曾说过的样子。
迎着寒风,男人银色的发冠泛着冷光,他咬紧了后槽牙,面上乌压压积聚着磅礴怒气。
孙洛说的那日,正是沈安寻了个不痛不痒的差事上门拜访的日子。
而好巧不巧,他方才在内室寻找紫润灵镯时,正看见那件海棠花纹的衣裙被团成一团扔在衣橱里,与孙洛描述得一模一样。
他记得,那日沈安离开书房后,隐卫禀报,顾霖也曾离开过澜沧院一段时间。
所以,他们二人真的私下见面了?
陆熠掌风凶煞而出,下一刻,左侧那片假山就倒了一大片,在寂静长夜中发出轰然声响。
徐答脸色大变,喏喏不敢言。
男人驻足原地良久,终究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了定国公府。
──
此后接连几日,陆熠一直都没在澜沧院露面,只是命隐卫严加看守澜沧院,除了必要的拿药采买,其他人一律不得与外院联系。
虽然喝着药,可顾霖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她也懒得出门,是否被禁足也没甚要紧。
而且,只要陆熠不再强迫自己与他亲密,顾霖甚至觉得这样枯燥的日子也并不十分难以忍受。
风平浪静了几日,灵月悄然带进来一个消息:“姑娘,沈大人在定国宫府内。”
顾霖原本松弛的弦一下子绷紧,问:“他来是否因为公事?”
“听说是陆老国公身体抱恙,沈老太傅让沈大人来代为看望,”灵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沈大人想见你。”
顾霖当即摇头:“不可,上次见面送药已经惊险万分,又漏出了马脚被人看见,母亲的事已成,他不能再担风险了。”
别人许是不知陆熠的残酷狠厉,但她是见识过好几回的,如果被他察觉沈安私下帮她相助顾氏,绝不会轻轻放过。
灵月急了:“可是……可是沈大人已经跟奴婢说好了,他说今日一定要见到姑娘,否则不能成事。”
顾霖更加疑惑,直到灵月附在她耳边解释几句,她眸中渐渐澄明,还是忍不住担忧:“这太过冒险,现在澜沧院内外隐卫多了好几拨,其实此计沈安不必与我见面。”
“也许沈大人想来一个声东击西,”灵月一心想沈大人与主子再续前缘,坚持劝着,直到顾霖勉勉强强点了头。
灵月面上雀跃,一遛烟儿就出了澜沧院的门。
院门口守着隐卫,见到来人,把长剑一拦:“何处去?”
“我们姑娘的药撒了,恐量不够,差奴婢再去药院拿一份。”
隐卫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个眼熟的婢女,果真放行。
只因世子吩咐过,除了夫人不得出院子,澜沧院中缺什么,尽管去府中各处取用。
灵月离开没多久,沈安就上了门,客客气气道:“在下礼部侍郎沈安,前几日向世子禀报公务时,不甚将随身的香囊丢失在了院内,烦劳诸位行个方便,让我进去寻一寻。”
听到对方名讳,守门的隐卫立刻如临大敌,拒绝道:“不可,世子有令,任何外人不得进入澜沧院内。”
沈安早就料到似的,面上没有丝毫恼怒,依旧是温润柔和的样子,在门口说着好话。
隐卫正被纠缠得不耐烦,想要厉声将人驱走,院门却“轰隆”一声开了。
顾霖穿着浅蓝色蝶翅裙衫,裙摆上吊坠这一溜浅黄色的小花,就像是流连花丛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她上了妆,气色白中透粉,在漫天的雪白背景下,如仙女下凡。
沈安看得愣神,好一会儿才客客气气拱手:“世子夫人安好。”
顾霖便笑,水眸弯弯,流露出璀璨光芒:“沈大人安好。”
二人寒暄几句,隐卫正想着劝夫人回屋,就听里头仙人一般的姑娘朝他们笑笑,道:“世子命我不得出这澜沧院,我出了吗?”
隐卫到嘴的劝说被噎住,硬生生咽下去:“是,夫人。”
顾霖勾唇,眼底闪过几分狡黠,从袖中拿出个簇新的藏青色云纹香囊,递过去:“沈大人找的是这个香囊吗?前几日我在院中闲逛,无意中捡到,还以为是世子的。”
“是。”沈安神情柔和地回望过去,眼底温情流转,汨汨不绝。
此时,灵月拿着大包小包的草药回来,朝二人行了礼,不动声色地进院。
顾霖也不再逗留,朝沈安笑笑:“天色不早,沈大人早已回府,记得路上小心,别被积雪滑了脚。”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往院内走去。
零星的几点雪花落在她的身后,衬得那抹蓝色的窈窕身影亦真亦幻,美丽如斯。
沈安怔怔看了会儿,目送着那身影进入屋内消失,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欲离去。
只是,他才转身,就见到了身后不知何时归来的男人。
对方神情被寒霜覆盖,目光沉凉,眼底隐隐积蓄着巨浪,整个人被一股戾气覆盖。
沈安后退一步,恭敬行礼:“见过陆世子。”
第32章
早在沈安前脚刚踏入定国公府时, 就有暗探快马加鞭将消息递到了在宫中忙碌的陆熠手上。
皇宫事务繁忙,萧凉惯会将大小奏折推给他处理,陆熠心中又因为顾霖的冷淡生着气, 是以就在宫中一连住了好几天。
听闻暗探来报沈安登门,终究是忍不住,一骑快马飞回了定国公府。
万万没想到, 还是被他们见上了面。
陆熠心情正郁结,冷冷瞟一眼面无波澜的沈安, 嘲讽道:“本世子倒不知,沈大人这么喜欢定国公府的澜沧院, 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藏着什么珍稀宝物。”
沈安不卑不亢, 温润回笑:“世子说笑了, 听闻老国公身体抱恙,家父命我前来探望。又想起前几日丢失的香囊, 猜想可能落在了澜沧院, 便来寻一寻, 没想到澜沧院守卫森严, 倒是我唐突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那只藏青色绣工精美的香囊,珍重地系到了腰间。
陆熠视线落到了那只香囊上, 眸中闪过几分异样, 而后寒沁沁地挪回到对方的脸上:“哦,既然寻到了,沈大人可以走了。”
四目相触, 似有刀光剑影。
终是沈安后退一步, 拱手道:“世子公务繁忙, 我便不打扰可,这就离去。”
说完,他又望了眼对方身后未完全关上的漆红院门,缓步离开。
陆熠眯起眼,面上浮起凌冽戾气,朝身后问:“刚才他们说了什么?”
守门的隐卫立马上前,将顾霖与沈安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主子听,陆熠反复咂摸几遍,并没有觉得不妥,剑眉稍舒,拂袖进了院内。
卵石铺就得小路上堆满积雪,男人锦靴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虽然是白日,正屋内也燃着烛火,隐隐约约见到里头人影幢幢,应当是顾霖在窗边与婢女说话。
想到她正怀着自己的骨血,陆熠心中一片柔软,积压在他心头好几日的窒闷与愤怒顿时消散去不少,他加快脚步,推门入内。
顾霖果然躺在软榻上喝茶,面上有些沉郁,旁边的灵月也是愁眉不展,正附在主子耳边说着什么,见到他进内,脸色陡然一变,止住了话头。
“奴婢见过世子爷。”灵月低头,恭恭敬敬地行礼。
陆熠“嗯”了声,不动声色地撩袍坐到了顾霖的对面,就着小姑娘未的茶盏喝了一口,语气柔和:“最近几日宫中事务颇多,你身子如何?”
顾霖看了眼仍旧没缓过神的灵月,怕露出马脚,命她下去休息,才转过脸,垂目淡淡道:“很好。”
陆熠被她冷淡的态度一噎,心里那股子窒闷又冒上来,说出口的话就带着阴阳怪气:“刚才在院门口,你跟沈安话这么多,还关心人家雪地路滑,跟我怎么就两个字?”
小姑娘一顿,抬起那双雾蒙蒙的杏眸,似不解:“我正好捡到沈大人丢失的香囊,听到动静就开门完璧归赵,顺便寒暄几句也不可吗?”
见到男人被噎得一时憋闷,她心中畅快,又道:“世子拿父亲的把柄威胁我,我自然谨小慎微,不敢多说一个字的。”
陆熠气极,又顾虑着她如今胎象不稳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好硬生生将那股怒火忍下。他拉过顾霖的手,将人整个带进怀里,下颌靠在小姑娘柔软乌黑的发顶:“怕什么,你只要乖乖留在澜沧院里,离那个沈安远远的,我就永远不会将把柄交出去。”
为了这份顾宰辅勾结外敌的证据,他调集几乎所有隐卫暗中搜查,花了一年时间才得成。当初犹豫良久,终究留了一手没对顾氏赶尽杀绝,现在看来,这一步简直走得好极了。
有了这份证据,顾霖就永远不敢离开澜沧院,也不敢离开他。
顾霖不知道他为何对沈安耿耿于怀,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直淡淡的,垂头不语。
男人以为她终究臣服,放弃了挣扎,更加紧地搂住怀里的人儿,闻着她软软的身子上散发着的清透甜香,觉得这几日的奔波劳累都慢慢散去。
他抱得紧,顾霖有些不舒服,略微挣扎想要离开这个让人憋闷的怀抱,陆熠却执意不放,嗓音中带上不悦:“顾霖,你与从前为何不一样了?”
从前小姑娘日日盼着他能留宿寒月院,能与他尝一尝夫妻敦伦,故意偶遇,装作崴脚惹他怜悯疼爱的事也时有发生。那时他从未在意过,也从未兑现过她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