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得有道理!”蓝溪立刻醍醐灌顶,一拍脑门接话,“我听紫雷大哥提起过一嘴,只要在□□上撒上一种药水,就会破坏面具与人脸的贴合,这样面具遇水就会化开。这些药水应该很常见的,那些戴了面具想要揭下的人都会用!”
这就说得通了。
顾霖点点头,将视线往更远的地方看去,果然就见人群之外混着几名熟悉的面孔,是她从前曾在定国公府见过的隐卫。
看来今日的华安街,陆熠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那些幕后扰乱人心是非的恶人露出真面目。她不禁心中也跟着一阵松快,只要捉到这些幕后之人,清灵县的百姓就有救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些混在人群中戴□□的人忽然吵闹起来,他们端着喝了一半的粥碗,开始在雨地里打滚,边滚边怒声道:“救命,救命啊——这粥有毒,有毒!”
不仅是躲在一边喝粥的人,还是尚在排队的人都被吸引住了目光,见到滚落在地上的人不停地口吐白沫,两眼上翻,他们立刻慌乱起来。
“什么,这些人是喝了米粥才这样的?”
“这粥里真的有毒吗?我……我刚才已经喝了半碗了,我我要死了……”
“看来是真的有毒,你看看,他们都开始吐白沫了,”有人惊叫起来,“你们还记得前几日县里乡亲们腹痛难忍,抢着去看大夫的事吗,说不定这次也一样!”
顿时,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情绪越来越恐慌。领了粥尚未喝的赶紧将米粥倒在了地上,喝了粥的则惊慌失措地用手指抠着喉咙,想将刚才喝下去的吐出来。
加上雨水哗啦啦地下着,场面一度混乱。龙大娘及几名帮工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撕扯着嗓子大声地澄清,让大家都别慌张,可根本没有人理,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百姓们惊慌的大声叫嚷中。
乱了,都乱了!
龙大娘看到面前乱糟糟的场面,急得两眼发红,这……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场面,怎么又突然变成了这样?
不知谁在人群中又喊了一声:“龙晶,全县都没有粮食,就官府和你这里有,你说清楚,是不是官府给了你好处,让你施放有毒的米粥给我们,县衙好来一招借刀杀人,好让我们这些可怜人都死干净!”
这声质问犹如晴天霹雳,民情激愤下大家都相信了这样的说辞。
于是,街上的流民们一拥而上,将粥摊掀翻,铁锅里的米粥流了一地。
龙晶眼眶更红了,一边阻止他们,一边忍不住掉泪:“乡亲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龙晶的为人你们这么多年了还看不清吗,我怎么会……”
“呵,在利益面前,你的人品又能值几个钱?”人群里响起一个刻薄的声音,“乡亲们,别听信她的话,说不定等我们死了,官府会奖励给她一大座宅子,一箱子金银呢!”
“是啊,谁知道她背后是怎么跟官府勾结的!”
“冲进去,不要放过她!”
“抓起来,抓起来!”
顿时,百姓们情绪更加激动,推搡着要冲进粥铺里去抓龙晶。
龙晶被几名帮工护着,无奈躲到了屋内,可帮工到底人数有限,根本经不住那么多人的推搡。
顾霖在二楼窗边目睹了一切,已经着急起身,双手攀在窗棱边缘去看华安街上的动静,她想命死士们下楼帮一帮被围堵的龙大娘,可他们刚才被派去买雨伞还未回来。
想了想,顾霖握住蓝溪的手:“蓝溪,你下去看看情况。”
“姑娘,紫雷大哥说了,出门在外不能离开您一步!”蓝溪坚决摇头,“我不能走。”
“这都什么时候了!”顾霖急了,忍不住推了一把对方的小臂,“我在二楼能出什么事,你赶紧下楼去看看,要是龙大娘出了事,那些红了眼的流民冲上二楼,你就算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
蓝溪犹豫了一瞬,终究点了头。姑娘说得不错,现在他们被围困在二楼,哪儿也去不了,倒不如先去楼下探听情况,说不定能抢占先机。
她担忧地望望小主人:“姑娘,您好生留在此处,我马上回来!”
见小主人郑重地点头,她咬咬牙转身冲向楼下。
雨势越来越大,楼下的动静也越来越吵闹,顾霖将窗子关得小一些,扶着肚子坐在窗边观察外面的华安街。
刚才被发现戴了面具的人人数不少,但他们没有冲在人群中声讨,见百姓们情绪已经崩溃,他们反而退到了人群边缘,看起来像在查看情况。
顾霖的心头涌上一阵不安,这些人形貌长相不像是清灵县的人,他们故意挑动是非民愤,将官府和百姓强逼到对立面,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街道对面的角落,陆熠隐在一处茶馆角落,静静注视着华安街上的一切。
男人面目森寒,冷厉的眸光寸寸划过那几名乔装的突厥人身上,眯起了眼。
徐答垂首立在一边,偷偷瞧一眼外头的混乱场面,没有吭声。
他知道,世子爷在等一个时机,潜藏在清灵县的突厥人还未全部到场,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又过了片刻,金林忽然冒雨冲入了街道中央,占据了一处高地。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忽然大喊了一声:“尔等祸乱朝纲的突厥贼子,妄想挑动民心,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涌出了黑衣隐卫,将整个华安街都围堵起来。
混乱愤怒的百姓听得那一声响亮的喊声,被唬了一跳,纷纷停下动作朝街道中央站在高处的人看去。
他刚才说什么?突厥人?哪里来的突厥人?
突厥生性野蛮,恶名在外,十几年前在北疆做下的坏事数不胜数,是以即使是远在江南的百姓也对这个部落深恶痛绝。
百姓们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他们没看到这儿有突厥面孔啊!
忽然,周围的屋顶上又出现了大批的隐卫,个个手里拿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桶,迅速将桶内的药水倾倒而下。
大量的灰色药液落下,简直像瀑布一般,街上被隐卫围困的人都无一幸免地被淋了个彻底。
起初他们还恐惧这木桶中是否装着毒液,可被淋透之后,身上根本没有不适,又有高地上的男子的安抚声音传来:“大家不要害怕,这药水对正常人并无损害,如果有人戴着□□,则会立刻现出原形!”
百姓们心头稍定,等到那阵瀑布般的水流冲刷过,再次抬头望四周看时,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
在他们之中,怎么出现了许多长相怪异的异域人?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大喊道:“突厥人,是突厥人!”
“没错,突厥人的长相我从前见过,高鼻梁长眼睛,就是长这样的!”
人群立刻沸腾,对于突厥的厌恶情绪爆增,有中年的男子已经准备上前与突厥人撕扯起来。
突厥在见到那些药水时已经觉得不妙,可四周都被隐卫围困,他们根本无法离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迅速脱落,现出原来的容貌。
见到愤怒的百姓不再拥堵粥摊,而是调转方向冲他们奔来,突厥人终于亮出藏在衣袖中的弯刀,凶神恶煞道:“别过来,过来就是死!”
百姓们到底只是手无寸铁的人,腹中又饥饿,被这么一吓唬就没敢再上前。
金林早有准备,扬手一挥,大批隐卫现身将百姓与突厥人分隔开,纷纷亮出佩剑。剑身银光发亮,雨水落在上头溅开许多水花,气势亦威猛无比。
突厥人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高手,互相示意几眼就想后退,才退了没几步,有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不好,四周都是黑衣高手,我们逃不出去了!”
雨越下越大,为首的突厥人退无可退,怒目瞪着站在高处的金林:“你们是什么来历,谁指使你们来的?”
他不信窝囊无能的当地官府能够想出这么高明的计策,能将突厥大汗制定的缜密计划全盘击溃,那个叫沈安的江南刺史更是不值一提,连给他们大汗提鞋都不配。
连绵雨幕中,金林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首的人,讽刺道:“谁指使?主子的身份,你还不够格知道!”
言毕,金林高高举起手中已经出鞘的长剑,重重往下一挥:“突厥蓄意扰乱清灵县百姓民心,其心可诛,统统拿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隐卫们立刻上前与突厥人厮杀起来,他们个个经过严酷训练、武功高强,不过片刻,已经将大部分的突厥人收押。
“大哥,怎么办?”侥幸未被抓的突厥人脸色大变,死死盯着迅速逼近的隐卫,惊慌失措地看向为首的人。
这个节骨眼,如果逃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了!
“哇……娘亲……”
突然,一声孩童的啼哭在二楼角落响起,为首的突厥人寻着声音望上一看,就看到一名男孩站在窗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哇哇大哭,而他的身边站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正着急地想要捂住男孩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他当机立断:“上二楼,劫了那两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金林没料到粥摊的二楼还有人,等他再派遣隐卫前去搭救时,几名突厥人已经飞身跃上二楼的窗台进入屋内。
这男孩是刚才混乱之下错跑上二楼的,顾霖见他瘦得脱相很是可怜,又与亲生母亲走散,就将人留下打算等眼前的困境过去再帮他寻找亲生父母。
许是刚才双方的打斗太过激烈,又刀刀见血吓坏了他,小男孩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不自控地大哭起来。
她想要捂住小男孩的嘴不让她惊动突厥人,可已经来不及,也怪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关上窗户,让外头的血腥场景被男孩看到。
见突厥人飞身上前夺窗而入,她将身侧的小男孩迅速往楼梯口一退:“快,下楼去!越快越好!”
小男孩哭的稀里哗啦,被这么一推,勉强止住了哭声。他听懂了顾霖的话,忽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楼下跑。
顾霖松了口气,转身想用力推上开着的窗户,可是已经来不及,几个突厥人已经跳上了窗,将手里的弯刀死死砍在窗棱上,一个翻身就跳上了窗。
顾霖大骇,急急地往旁边退,可二楼就这么点空间,她避无可避,身子又笨重,根本不可能比突厥人快一步下楼。
想到这里,她用力推开最边上的窗子,纤弱的腰肢死死抵着窗边缘,颤声道:“你……你们要是过来,我就跳下去自尽!”
突厥人似乎没料到一个江南女子竟也如此刚烈,语气玩味:“跳下去?跳下去就没命了,你舍得肚子里的孩子和你一起送命吗?”
他笃定对方只是强装声势,不管不顾地上前几步:“如果你真这么大胆,那便跳下去。”
顾霖整个人都在颤抖,上半身已经往后仰出了窗子,细密的雨水落在她的乌发肩头,将她整个人都浸透了。
虽然是即将入夏的天气,她还是觉得好冷,冷得牙关打颤,小腹一阵阵传来抽痛,腹中的孩子在不安地翻动身子,好像也察觉到了此刻的危险。
顾霖咬着牙忍着,怒目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突厥人:“如果……如果你再近一步,我立刻就跳下去!大黎的子民,即使是死,也绝不受你们威胁!”
……
陆熠本隐在茶馆中注视着一切,突厥的最后一击早在他的掌握之中,对方蛮横狡诈,必定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在场的百姓这么多,他只能命隐卫护住大部分的人,仅有一两个受突厥挟持,他也无法阻止。
另外,他又很是享受将敌人逐步围困住时,狩猎般的畅快过程。就像是一只即将踏入陷阱、迎来死亡的猎物,毫不知情地一步步走向灭亡,而自己则是运筹帷幄中的掌控者,那种快意的滋味让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兴奋。
只没料到,龙晶粥摊的二楼竟然有人。
原本以为,突厥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劫持隐卫,隐卫训练有素,即使落入敌手也有极大的把握脱身。
男人双手负在身后,皱紧了剑眉,薄唇抿成一条线:“徐答,去探探二楼的是谁。”
除了那个突然啼哭的年幼孩童,他怎么还在二楼窗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徐答领命出门,下一刻又立刻转身入内,脸上微微色变:“世子爷,二楼的是……是榴园那位沈夫人!”
是她!
陆熠的心骤疼起来,就像被一双手狠狠攥住了命脉再也透不过气,他上前行到门口,透过朦胧的雨幕,看到了对面角落的那扇窗口,那道半边身子已经探在雨水中的身影。
那么无助、瘦弱,却透着无比的决绝。
梦中的场景忽然闪现在男人的脑海——
苍茫飘飞的雪花中,全身雪白衣裙的纤瘦女子背对着他,一样的纤细瘦弱,一样的孤独无助,亦是一样在看似柔弱的身影下,散发出那股坚定的决然与倔强。
这样的梦不知做过无数遍,也无数次折磨得男人从漆黑的夜中惊醒,每一次他都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女子毫无留恋地跃下悬崖,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换不来对方施舍一眼。
可现在,这样相似的场景却在他清醒的时候再次现于面前,他承受不住心口的钝痛,右手撑在窗框上,似乎料到女子下一步的动作,他近乎失控地喊:“别跳!”
这话嘶哑崩溃,隔着雨水的冲刷声,在嘈杂的华安街上依旧清晰。
可窗口的人却浑然未觉。
下一刻,那抹纯白纤瘦的身影往后重重一仰,整个人就如一只破碎的雨蝶在空中坠落。
陆熠近乎本能得往外疾冲,足尖点过几名隐卫的肩膀往窗下行去。他心中很慌,慌得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发抖,那双从来不会被轻易牵扯情绪的凤眸,此刻翻涌的都是强烈的惧怕。
他怕自己速度太慢,又怕那抹身影坠得太快,他怕接不住她的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生命凋零。
不知为何,他强烈地预感到,若是她死了,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
顾霖的身子在雨中飘摇而下,她认命地闭上了杏眸,任由瓢泼雨水冲刷自己的身体。
也许,也许这是天意。
其实在几月前那场坠崖时,她就该死的。老天爷硬生生多给了自己几个月的性命,已经足够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