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男人心口被双手牢牢攥紧,窒闷得难受,他长臂一伸,将小姑娘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别怕霖霖,我来救你了,别怕。”
顾霖依旧没有醒来,唇角扁了扁,发出几声轻泣,埋在男人的怀里,慢慢平静下来。
见怀里的人又重新安睡,陆熠松了口气,和衣一起与她躺下,映着月色仔细看着她的睡颜。
她很美,细长的眉,小巧的鼻,两片鸦羽般的睫毛又细又长,铺在她精致的眼睫上,当初带着稚气与活力的少女,如今已经成了母亲,更加增添了一种沉稳的气质,让他见之欲狂。
“霖霖。”男人小心地用长指描摹她秀气的眉眼,“你心里还有我的对不对?”
仔细听,他的话里带着不确定的轻颤,好像生怕对方醒来否认似的,陆熠又立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一定心里还有我,若没有,又怎会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刚才那一瞬,他竟疯狂地想要入她梦里,去看一看究竟是谁欺负她,令她在梦里受惊哭泣,呼喊着他的名字求救。
即使只是一个梦,他亦冲动地想要手刃那个梦中令她惊慌失措的人,一刀一刀行凌迟之刑,才能解他心头的疼痛。
好在顾霖又重新恢复了安静,看睡着的面容中亦无半点惊慌,他舒口气,将小小的人儿楼的更紧。
“睡吧,以后一切有我。”男人嗓音沉沉的,无比笃定。
——
第二日一早,顾霖醒来时,陆熠早已离开。
她从床榻上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一双尚且朦胧的杏眼茫然四顾,只看到了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的暖色床帐。
想起昨夜那个令人惊恐的梦,顾霖揉了下眉心,甩甩头想将梦里带给她的异样甩去。
梦中她在小巷中被两个矮胖的男人围堵后,竟然失声尖叫出了陆熠的名字。
她尚来不及细想自己怎会第一时间想起他,陆熠便满面肃杀地出现了!他依旧是方才高头大马上时的装束,周身的坚硬铠甲,在光下熠熠发光。
男人面上沉冷带着杀气,那两个男人见状,早就吓破了胆,没等陆熠拔、出剑,一溜烟儿地跑了。
而她,竟然……竟然想也没想地冲进了男人的怀里,将脑袋靠在陆熠的肩膀,委屈地哭泣起来。
顾霖听见梦中的自己双手攀住男人身前的铠甲护心,哭诉着撒娇:“陆熠,你怎么才来啊,我好怕……”
男人缓缓地伸手抱住了她,长臂搂着她将她整个护住,她枕在男人宽厚的胸膛,听着男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听见他说;“以后一切有我。”
意识回笼,顾霖又使劲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她怎会……怎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目光掠过有些凌乱的被褥,她突然被身侧陷下去的一点痕迹吸引了注意。
照理说自己昨夜独自睡下,床褥不可能在那儿平白陷下去一片,她向来睡眠时很安静,不会将被褥弄得如此凌乱。
怎么回事?
她眉心微蹙,忽然闻见那床帐之中,尚且残留着一丝清淡的松木香气,若有似无,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第61章
顾霖蹙眉, 努力又回忆了下昨晚,却依旧一片空白。
只有昨晚那个有关陆熠的离奇的梦,一直占据在脑海中, 让她心里总有怪怪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梦太深刻了,所以今早醒来, 她还恍惚得出现了幻觉?
思及此,顾霖用力甩甩自己的脑袋, 努力让这些不切实际的荒诞场景抛开。
“姑娘,姑娘!”
门外, 蓝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老远地传进屋内,渐渐由远及近, 直至红漆木的雕花重门被推开, 带进来一阵带着青草气味的清新晨风。
“姑娘,刚才隔壁院子里传来的消息!”蓝溪整张脸都露着喜色, “夫人醒了!”
“什么?”顾霖愣住。
“是顾夫人, 顾夫人今早醒了!”
——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 顾霖已经穿戴整齐赶到了母亲所住的房间。
见到昏迷不醒的母亲此刻半靠在床榻上, 正微笑着和身边伺候的婢女说话,虽然脸色还显得苍白,但的确是真真切切地醒过来了!
顾霖还未行至榻边, 鼻子一酸, 红了眼眶,哽咽地喊了句:“母亲!”
听到女儿的声音,顾夫人动作明显一顿, 而后缓缓地扭头, 干涸的嘴唇动了动:“霖……霖霖?”
“母亲!”顾霖再也忍不住,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扑到了榻上人的怀里,“母亲,您终于醒过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傻丫头!”顾夫人笑了,手掌轻轻拍着女儿不断耸动的背,“哭什么呢,母亲不是好好醒过来了。”
她心疼地替女儿擦去脸上的泪珠,“婢女已经大致跟我说了最近发生的事,霖霖,委屈你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他乡生下了孩子。”
“不,不辛苦,小满很乖很听话,生下他女儿不后悔。”顾霖说着,又露出了个笑,“等母亲身子再复原一些,我就带小满来见您。”
“好,好。”顾夫人点头,“这次也要好好谢谢沈家的那孩子,没有他,你坠崖之后恐怕……”
顾霖点头:“嗯,女儿知道。”
顾夫人瞧着顾霖对沈安并无多余的情绪,环顾四周见屋内婢女已经都退出了屋外,低声问:“虽说你与陆世子有了小满,可沈安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既然在你怀孕之时都能周全照顾,已经超出了世交之情,霖霖,他对你有情,你怎么想?”
“我?”顾霖有些茫然,“我一直把沈安当作哥哥,这次沈家对我们恩重如山,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女儿自然赴汤蹈火。”
“傻姑娘,沈安心里头要的,可不是你的赴汤蹈火。”顾夫人仔仔细细看着女儿那张愈加明艳的脸,感叹她的霖霖在感情上,除了对陆熠,其他时候真是迟钝,或者说,经历了与陆熠的这一桩,她已经关闭了心门。
顾霖神色一窒,将视线投落到地面:“其他的,女儿不能做,也做不到。”
“唉……所以说,有些缘分真的是天注定,谁都改变不了。”顾夫人叹了口气,言语里都是感慨,“你与陆世子的婚事母亲一开始便不同意,无奈你爹爹他……唉,不提也罢,你们俩经历了这么多,如今也有了小满,是该好好过日子了。”
“母亲,你……”顾霖不敢置信地看过去,看到了母亲一脸释怀的笑容,她小声地嘀咕了句,“顾氏全族如今还在大理寺的牢狱,我是顾氏嫡系之女……”
“这些母亲都知道,只是这件事,顾氏族人其实心里头都明白,是你爹爹一门心思地想要在朝堂党结自保,且到最后不惜孤注一掷、釜底抽薪才导致了如今的下场,”顾夫人握住女儿的手,“当初你爹爹在寒门面前败了,触怒了圣上逆鳞,顾氏本该那时候就会全族丧命,母亲后来才知道这是陆世子求的情。包括后来,我们被困在顾氏旧宅,你爹爹其实早就看出了陆世子对你的心意,他便想利用这个兵行险招,‘安规’里头的毒,也是……”
“也是爹爹故意下的,就是为了栽赃定国公府,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世族都坚定地跟着他再此攻讦陆熠。”
顾夫人见到女儿面上的气愤,便猜到她已经得知真相,点点头:“是。”
“母亲,你好糊涂,爹爹陷在权势场里出不来,你也不该赌上自己的命去帮他啊!他错得太厉害了!”顾霖的泪珠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那是生她养她疼爱她的母亲啊,却因为爹爹不切实际的孤注一掷,就甘愿放弃自己的性命相助。
大理寺得知真相已经好几日,她至今都没办法原谅父亲的做法,太过狠心,太过无情,太过残忍。
要不是陆熠将母亲暗中藏在了私宅,并派了御医细心照料,她就没有母亲了。
自己最敬重的父亲,到头来却是蓄意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力!
如果母亲真的因此与她阴阳两隔,她会一辈子都恨着自己的父亲。
闻言,顾夫人的声音悠悠的,布着血丝的双眼望着窗外远处的一丛丛灌木,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霖霖,知道母亲为何最后同意了你与定国公府的婚事吗?其实不是为了成全你爹爹当初的计划,而是两年多前你执意嫁给陆熠的样子,像极了当初的我。当时我也对你父亲一见钟情,不仅是他整个人透出的气度,更因为他心中怀有的壮志。你问我为何甘愿豁出性命也要帮你父亲最后一击,是因为我爱他,敬他,哪怕明知道他是错的,也愿意陪他一起错下去。”
“霖霖,你骨子里流着我的血,有我的一腔执着,也有你父亲的决绝执拗。你与陆熠之间,母亲也算看明白了,他对你有情,且用情不比沈安对你的少,你也曾心中有他。你们二人究竟能走到什么结局,全在你一念之间。”
若是霖霖能放下过去,与陆熠重新开始,小满有了完整的家,霖霖也终于在感情上得一个圆满。
若是她不能放下,即使陆熠放手让霖霖带着小满离开,终究是一种缺憾。
身为母亲,顾夫人自然是一心想让女儿尽可能得一个圆满。
在鬼门关走一趟,她对世事看得更淡,什么家族大义,什么权柄争夺,都是过往云烟,不重要。
顾霖不甚愿意提到这个男人,逃避道:“母亲,我与他之间即使有了小满,也不会再有可能重归于好,女儿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了,而且陆熠……陆熠他心中另有他人,我见过那女子,生得极好,身份也尊贵……”
“霖霖,你在怕什么?”顾夫人认真地看着她,“听母亲的,做任何事都不要畏惧结果,按照你心中所想所要的,大胆地走下去。即使到最后结局并不如你所愿,也不再有遗憾了,对吗?”
……
走出母亲卧房的时候,一阵凉爽的晨风扑面,顾霖哭过的脸红红的,被这阵风一吹,吹散了许多热气,脑中也清醒了些。
她将蓝溪留在了母亲身边,自己则独身一人离开了这处幽静的院落。
刚踏出高高的红色门槛,顾霖转身欲从鹅卵石路上就近回到自己的住处,才一转身就停在了原地。
浑身绛紫色官服的男人正立在院外的不远处,胸口金丝绣制的图腾腾云驾雾,在微亮的晨曦照耀下闪闪发光。
看时辰,这个时候是大黎晨会的时间,陆熠应该在皇宫述职,为何会在这里?
顾霖看了男人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她,那双漆黑深沉的凤眸默默注视着她,里头翻涌的都是她难以看透的情绪。
他向来都是这般,她永远都看不明白,也看不透。
从前的她总是想要拼尽全力去靠近、去关心,只想着能够从那双好看的眼眸里,能看到一丝丝自己的身影。
可如今,看到自己倒映在男人眼底,她却心慌得不停地想逃,仿佛离他越远,自己就越心安,越安全。
就像现在,她与陆熠单独在院外相遇,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跑掉。
心中这么想,她也是这么做的,顾霖强迫自己平淡地将视线挪开,而后慢慢地欲转身离去。
只是她足尖刚挪了个方向,男人似乎早已看穿她的意图,深沉微哑的嗓音便落了下来:“霖霖。”
顾霖瞬间止住了动作,却并未回头,只将淡漠的背面对着他。
自从那次明确的拒绝后,她原以为二人之间再也不用见面了,就这样迎面地撞上,倒让她无法适从。
更何况母亲刚才的一番话,让她心里很乱,很乱……
见她如此抗拒自己的靠近,陆熠修长的手指蜷缩得极紧,抓着袖中宽大的袍边:“听隐卫来报顾夫人醒了,我就来看看。”
“嗯。”顾霖勉强应了声,气氛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陆熠想要开口跟她再说几句,哪怕是冷嘲热讽,也让他甘之如饴。
可所有汹涌的情绪到了唇边,千言万语却全部化作虚无,最终只化作了心头的怅惘叹息。
徐答恰在此时赶到,瞅了瞅两人一前一后远远地站着,哪里有不明白的。
他连忙对着顾霖的背影道:“夫人,世子爷今日一早本已经上了马车赶去皇宫,听闻顾夫人醒来的消息,立刻弃了宫里头的公务赶来看望顾夫人。”
顾霖果然有了反应,略转过身,只是视线依旧没有落到陆熠的身上,而是落在了男人身侧的一丛翠绿的矮丛上。
那上头的叶片极绿,一大颗露珠坠在上头,映出莹亮的光泽。
第62章
“母亲已经歇下了。”顾霖的声音很轻很淡, “多谢陆世子能救回母亲一命。”
顿了顿,她微红的杏眸轻抬,正撞入男人深邃的眼:“还有, 多谢陆世子一直以来,对顾氏的手下留情。”
说罢,她径直转身, 从一侧的鹅卵石小路上离开,没有再回头。
陆熠望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 想要上去追,却最终抿着唇瓣, 强行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面上沉沉,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内心却如被千万把利刃捅过,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许是心头的苦涩疼痛太过剧烈,陆熠驻足目送着顾霖的身影在小路的尽头消失, 忽然单手抚住胸口, 闷咳了一声, 剑眉紧紧皱紧, 是极难受的样子。
徐答大骇,连忙上前要扶:“世子爷!”
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主子这副模样。
当年主子在北疆的军营中, 因为经验不足误入突厥的圈套, 硬生生挨了几箭,伤势极重,也没见主子像今日这般痛苦难忍。
想起老太君让自己贴身保护主子安全, 否则就要扒了自己的皮去喂狗, 徐答更慌了:“世子爷, 属下扶您回去休息,再去请林太医看诊。”
“不必。”陆熠一手抚在胸前,一手挡住了徐答的动作,淡道,“不过是上回的伤口绷开了,回去自行处理即可,不要惊动院里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