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果没有接话,从前宋翰墨眼里的讨厌她是知道的。那样的眼神能让自己认清自己,不上前去。
只要远远望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宋翰墨居然主动接近,现下想起那日他在马车边赠梅一事,还觉得一丝欣喜。
她才应该感谢神婆,把宋翰墨送到自己身边。
严果眼里含泪,嘴角上翘,望着窗边的人影,岔开话题道:“你说的神婆应该是我师父。”
“你师父?”
“是,听你的描述,确实是我师父。”
“怎么会?”宋翰墨很惊讶。
“我九岁开始跟随师父修行,十岁时来了漾南城。时间有些短,只知道师父姓佘,很有名,也很受众人敬重。才一年,我跟着师父只识了几味草药,但见过很多神奇的事情,所以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怀疑。”
宋翰墨皱眉,严老夫人说严果是六岁被送走的,九岁才跟了神婆,那中间三年呢?
压下心中的疑惑,宋翰墨问:“那现在佘神婆在哪?”
“我也不知道,那天,你们启程回上京的时候,我哪都找不到师父。宋青墨……”严果顿了顿,宋翰墨听见她长呼出一口气,“宋青墨他说,师父把我卖给他了……”
宋翰墨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他第一次和严果提起神婆的时候她会突然发怒。严果应该是在埋怨神婆把她卖给了宋青墨。
“果果,宋青墨的话不可信。”
“我当时也不信,不过他拿出师父一直戴着的那个彩石项链……我才信了。”
“那可能……”宋翰墨突然一惊。
“应该不会,当时宋青墨才十四,应该不至于下死手?而且师父能力很强,不会折在他手上。我猜师父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宋青墨控制了。”
宋翰墨沉吟许久:“我还认识一个神婆,听说她的习惯和你师父很像。不过比起你师父,年轻许多,而且她和宋青墨有直接关联。就是她,导致了我的失忆症。”
“另一个神婆?这……我倒是不知了。”
宋翰墨觉得这其中疑点重重。
严果语气很迟疑:“宋青墨为什么要让你失忆?你又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屋中一下安静许久。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了夜里的潮湿,混着青草味和不知名的花香,把窗边人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都过去了。”
屋里安静,严果再没有回答。
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宋翰墨安心闭上眼睛。
***
漾南城一处别院,消息传来,皇上已经到了行宫。不过半路遇刺,严果和景王不知所踪。
听下属传来的消息,严雨眉头紧皱,立马带人去寻。
“公子,那猎场的安排呢?”一个手下问。
严雨:“还是先备着,可能会用上。”
“是。”
“对了,之前准备的那具男尸,给扔在附近河域。”
“是,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被蛇咬了还是要速速就医
第48章 孤男寡女
天还没亮的时候,宋翰墨就醒了,他活动活动有些酸的肩膀,悄悄凑近还在熟睡的严果。
她侧睡着,一半脸颊被压着变了形,嘴巴有些嘟嘟的。长长的睫毛乖顺平静,让人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
快要碰到的时候,宋翰墨停了动作。悬着手,伸出食指,顺着她的额头、鼻子、脸颊、嘴唇,绘出一个外轮廓。
收回手,宋翰墨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起身小心查看严果脚踝的红肿,看着好像没变化,微微蹙眉,他无声走出小屋,要去林子里寻昨天严果教他认识的草药。
宋翰墨走后,东边的天空开始出现光亮,红色映了半边天。
阳光透过树的缝隙照在树林里,夜晚的湿气被驱散。
严果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桌边空空如也,她一惊,连忙起身,慌忙喊道:“宋翰墨?”
很安静,没有人回应。
咽下一口口水,严果竭力安抚自己不安的思绪,她穿上鞋,拿过木棍,匆匆忙忙出了小屋。屋外天已经亮了,除了树和草再无其他。
严果攥紧木棍,站在小屋边又喊了一声:“宋翰墨!”
还是没有人回。
她焦急拄着木棍走了一段距离。
今天的天气很好,却是连风都没有,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严果能听见自己一声比一声快的心跳,仰视树冠,头有些晕。
晕眩的树冠一下把她拉回了从前,那时她才六岁。兄长五岁便被选为四皇子的伴读,宇平国视双生子为不祥之人,不可入朝为官。她被严大人发现存在后,便被丢到这样一个安静的林子。
严果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个渐渐消失在视线的马车,她跑得太慢了,风刮过脸上的泪痕,视线变得模糊。
被绊倒在地上,嘴里哭喊着:“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了……爹——呜呜呜……”
眼中的眼泪掉落,严果靠在树干上,顺着树干滑下。她丢了木棍,抱紧自己的膝盖,嘴里念着:“我错了!我不该咬你的……爹,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严果?!”宋翰墨手里拿了一把草药,脸上带着高兴,远远见到树底蜷缩了一个人,他风一般跑了过来。
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不过她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宋翰墨手摸了摸严果的脑袋,轻声唤道:“果果?”
严果抬头,看清是宋翰墨立马紧紧抱住了他:“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求求你……我错了……”
“果果?”宋翰墨有些不明白状况,不过严果的哭腔和哀求听得他很是心疼,抱紧怀里的人他温柔道,“我绝对不会抛下你的,果果,乖,不怕了。”
“……嗯。”
半晌,严果恢复了理智,她手上松开了些,声音很沙哑:“你去哪了?”
“我去采药的,害你担心了,下次我一定先和你说好再去。”
“嗯,你知道就好。”严果悄悄把眼泪抹掉,她很怕宋翰墨问些什么,从前的那些事情她不想让他知道。
不想让宋翰墨知道她是个被抛弃的小孩,不想让宋翰墨知道她做过三年的小乞丐,不想让宋翰墨知道她从前有段时间是那么污秽、卑贱。
在宋翰墨的眼里,她就是个脸上黑黑的小宫女,或者是朝堂上两袖清风的严大人,和那个睡在稻草上,躺在破屋里的小乞丐,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严果这样想着,突然被宋翰墨横抱了起来。
“做什么?”她眼底还有些湿润,慌忙攀住宋翰墨的脖子。
眼里盛满温柔,把严果放到不远处一个倒木上,宋翰墨道:“给你上药。”
见宋翰墨要给她脱鞋,严果有些抗拒:“我自己来就行了。”刚放开扶着倒木的手,还未有动作,她上身不稳差点翻倒。
宋翰墨搂住她的腰,拉着她的手,一只放在树干上,一只搭在自己肩膀上,黑色的眸子温润平和,他道:“扶稳了,再摔我就不捞你了。”
把严果的鞋脱下来,托起严果莹白的小脚,放置在膝盖上。宋翰墨学着昨日严果的样子,把草药嚼碎覆在红肿的地方,再用撕下来的布包好。
他一侧头发被林子里的雾气沾湿了,袍子破了一个袖子,底部也是拉着丝,身上还有些水渍和泥印,看着有些狼狈,却掩盖不了眉宇间的英气。
春意酥怀的四月,树木染上油绿,鸟儿在枝头唱歌,蝴蝶在花间飞舞,微风掠过心间。
瞧着面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的人,严果心里流过一股暖流。见他头发有些乱,就伸手帮他顺了顺头发。
宋翰墨抬眉,蹭了蹭她的手心,四目相对,两人都是笑了。
“好了,把鞋穿上?”宋翰墨问严果。
“好。”严果点头,她脚趾头怯懦缩了缩,“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用。”宋翰墨低头拿鞋要给严果穿上这才察觉到手中的鞋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摸,鞋里面还有一个很高的鞋垫。
疑惑抬头看着严果:???
严果这才想起来她的鞋都是有增高垫的!
没办法,兄长比她高了许多……
“呃……”严果抬头望天,避开宋翰墨的目光,只是伸手问他要鞋,“还是我自己来吧。”
宋翰墨把鞋放到地上,轻笑几声:“果果?你站起来我瞧瞧。”
严果忙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没地方下脚,地上不干净。”
宋翰墨见严果逃避,他起身拉着严果的手:“站起来,我看看嘛。”
“……”严果眼珠转了转,就着宋翰墨的手,用穿鞋的那只脚站了起来。
宋翰墨看着高度没变,还是到自己鼻子的人,歪头皱眉,低头见严果金鸡独立姿势,他又笑了。
伸出一只脚,他凑近严果道:“你用没穿鞋的脚踩着我。”
“……”
严果叹了一口气,斜了他一眼,见宋翰墨又示意了一遍,任命踩上他的鞋面。
宋翰墨的手楼上严果的腰防止她摔倒。
看着才到自己下巴的头顶,宋翰墨“哈哈哈哈”笑了。
见他肩膀一抖一抖,严果也是笑着锤了他一下,气鼓鼓道:“笑什么笑?不许笑。”
“哈哈……”宋翰墨竭力忍住,他把严果抱在怀里,身体还是一抖一抖的。
“宋翰墨!”严果要挣开他的怀抱。
宋翰墨这才停了笑,让严果重新坐下,他抿着嘴,把里面的鞋垫拿了出来。
严果有些慌,忙道:“你干什么?”
“你脚受伤了,穿这鞋垫不好,会容易扭着。另一只的也得拿出来。”
“可是……我习惯了。”
“那,等脚伤好了,再垫回去?”
“好。”
***
行宫里,皇上用了膳,在一处竹林中散步消食。行到假山边,瞥见石桌上一支紫色郁金香,他停了脚步。
屏退左右,把手背在身后,皇上道:“出来吧,黎思思。”
“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一个女子从假山后走出。她穿着宫女的服饰,走路时半步窈窕,纤纤玉手拿过桌上的郁金香,手腕上带着一串彩色项链。
轻嗅鼻下的花朵,看着皇上,她有些上翘的眉眼带着妩媚,一下靠到他的怀里,道:“陛下,多年未见,可有想人家?”
皇上面无表情,拿过她手中的花给她戴在头上,又搂过她道:“自然有想,思思还是如我们上次见面时这般娇俏可人,岁月无痕,朕怎样才能不想。”
“咯咯咯”,黎思思听了皇上的话笑出了声,“可是听说昨日皇后侍寝,寝宫里,颠鸾倒凤半夜还不停歇呢。”
皇上单手抬起黎思思的下巴,鼻息喷在她的唇上,道:“思思若是想要,朕现在也可。”
“哼”,一下把人推开,黎思思收了笑,她狐狸眼微眯,“当日我曾言,若是陛下想找我便下江南来。既有求于我,那我也要拿些报酬的。不知道陛下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皇上脸上带着笑,他把面上有些生气的黎思思按到石凳上。
被皇上揉着肩膀,黎思思态度有些软了,问道:“那严果人呢?我要的便是她。”
“路上遇刺,严果落水,不知所踪,朕已经派人去找了。”
“哦?”黎思思拍开皇上的手,抬头挑眉,“不是陛下派人把她扔河里的吧?为了避开我?”
皇上语气带着责备:“怎会?朕猜应该是她兄长派的人。”
“是吗?”黎思思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皇上。
皇上泰然处之:“是的。”
她移开目光轻哼了一声:“十三年前,陛下招我进宫,救气运之子的命,那时我提出要陛下帮我寻师妹。”
斜了眼皇上,她慢悠悠道,“当时严果明明就被陛下养着,陛下还骗人家说去寻了。后来我要杀她,陛下又不肯,说留她有用。”
皇上摸着她手腕上的彩石项链道:“朕后来不是给了你这个彩石项链作为补偿,怎么还记着?”
“可这项链……”话说一半,黎思思倒是不讲了。
项链有古怪,不能为自己所用。所以她才把主意又打到了严果的身上,不过这件事,她并不想宋青墨知道。
她瘪了瘪嘴:“那今日嘴上说可,结果人又没了,人家自然要多想。”
黎思思这番话说得委委屈屈,我见犹怜。
“思思想多了。”
“若是这次严果跑了怎么办?我又该到哪里去寻她?”
“思思想要的人,朕怎么会让她跑了呢?宋翰墨和她一起落了水,朕猜他们一定在一起,你能找出宋翰墨,不就找到严果了?”
“气运之子么?”黎思思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一起?”
皇上嗤笑一声:“男女之情罢了。宋翰墨,朕看着他长大,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女子,还在这‘天赐’的独处环境,自然是用情至深,无法自拔。
至于严果,她从小颠沛流离,渴望儿女情长,‘情’这一关,遇上宋翰墨,她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黎思思蹙眉:“他们二人有情?”
“是,严果的眼睛一点也不会说谎。”
“你很懂她?”
皇上微愣,他拉着黎思思的手,嘴角带笑,笑意未到眼底:“思思,莫要再提他们了。今日你若是能为朕解惑,严果你想杀就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咯咯咯”,黎思思掩唇笑了,“当真?”
“自然”,皇上拍了拍她的手背,从怀里拿出黑金龙玉佩,“宋翰墨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不过这玉佩却没有像你说的那般龟裂,反倒是被染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