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总是被杀——一块板砖
时间:2022-06-23 06:49:06

梦里他盘腿坐在一个昏暗的地方,耳边是哗哗的水声。
有光从一个小孔照进来,他摸过去,手下是潮湿的木块。凑上眼睛,小洞那边是个敞亮的房间,点了很多烛,没有人,只有一大盆昙花放在中央。
感觉手心微痛,宋翰墨随意掸掉沾在手上的碎木屑。
“小七,看到了么?”旁边一个稚嫩的声音问。
宋翰墨惊讶身旁还有一人,转头面前便递过来一个梅干。拿着梅干的是一个脸上脏兮兮、沾了灰的小宫女。
她眼睛水汪汪,像是玻璃球般。
直接把梅干塞到宋翰墨口中,她凑近,挤开宋翰墨,自己也从小孔朝外面看去:“不就是昙花么?有什么好稀罕的,还不许你一起来?你还偏要来看,小七七,没见识。”
“阿巧和我说过,昙花可好看了……我还没有见过。”声音委委屈屈。
“好啦,这不是想办法带你来看了。”小宫女转身拿出来一个袋子,“哝,我还带了一大堆吃的,来挑挑,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吃,阿巧说,过时不食。这样不好。”
“你刚刚不就吃了?”
“是你塞到我嘴里的。”
“你是要我喂你么?你好歹有六岁了吧?”
“我不是……”
“乖,来张嘴,这个桃酥还挺好吃的。”
“不……唔……”
“咔呲咔呲”的咀嚼声。
小宫女凑近,亮晶晶的眼睛瞧着小太监,她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你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好像姐姐以前喂过的兔子哦。”
“五柴噗秃”
我才不是兔子。
“嗯嗯嗯。”小宫女敷衍点了点头,自己也拿了一个梅干放进嘴里。
房里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交谈的声音。
“嘘,有人来了。”小宫女食指抵着嘴唇,两人紧张得停了咀嚼。
“陛下,这便是今早那人送来的昙花。”
没有听到回答。
宋翰墨凑近小孔,看到的是父皇、丽妃娘娘,几个一起出行的皇兄也都在。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其乐融融。
远离小孔,宋翰墨垂了眼。小宫女把梅干送到他的嘴边,凑近他的耳边道:“吃这个,甜的。看昙花,不要难过。”
转头对上小宫女的笑脸,宋翰墨先是低头,长长的眼睫毛垂下。之后倒是抬起头来,微微咧嘴,做了口型:“我没有难过。”
“可我看出来你难过了。”
“是么?”
“嗯。”
收了笑,宋翰墨道:“那我不难过了。”
“好。”
昙花花开后,父皇和丽妃退宴,房内的几人陆陆续续也都出去了。小宫女敲了敲有些麻的腿,扶着墙壁起身,转身背靠在墙上,伸手要拉宋翰墨起身。
“我们也走吧。”
宋翰墨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小洞,摇了摇头。
“再往下看就是凋谢了。”小宫女道。
“嗯。”
“还要看?”
“想看。”
“好吧,那我陪着你。”小宫女又靠着小太监坐了下来。
两个小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小洞另一边的房间,刚刚进来一个侍女把烛都灭了。
黑暗中,只有莹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靠窗一侧的地上。借着月光,昙花缓缓合拢,像是盛大表演后退台的舞者。
昙花一现,和烟火一样。可是烟火出现太快,消失也太快,让人反应不及。昙花这几个时辰的开放和凋谢,让人心灵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生命如昙花,完全盛开的那一刻是最耀眼的,耀眼后便是归于平和。
等昙花完全合拢后,宋翰墨愣了片刻。小宫女没有说话,一直陪着他。
许久,小宫女站了起来:“第一次看昙花凋谢,以后再也不想看了。”
“阿巧说,喜欢,就得喜欢它的全部。昙花花开,我喜欢,它谢了,我也喜欢。”
“挺有道理的,你喜欢的话,那我以后…陪你一起看?”
四目相对,宋翰墨点了点头,笑着道:“好,那果果和我拉勾!”
“不像话!叫姐姐!”
月光皎洁,空气中还飘着昙花的丝丝香味。
二人右手小指紧紧相扣:“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吞一千个针。”
到这里戛然而止,梦醒了。
宋翰墨睁开眼,一想起梦中的小宫女,眼里的光便有些涣散。无事人一样坐起身,他在床边呆坐了许久。
已经是早晨了,坐在床沿边,可以听见院子里小厮在扫地。手覆上额角,行宫小宫女便是十七年前他随父皇下江南与严果刚认识时她的身份。
许是因为昨日看了昙花,才又会梦起从前的这些事来。
那时候在严府,她说的喜昙花,应是忆起了从前。
只是自己并没有记忆。
更好衣,准备在屋里用饭。看着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宋翰墨有些疑惑:“还有一副是谁的?”
“回王爷的话,是……”二柱正要回答,却是被屋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大人!大将军正用饭呢。”宿云在屋外道。
“不行!现在就得把那个女人送回去!”声音雄厚有力,听着是太尉江羽成。
“大人,大将军自有定夺,您老人家就别管了!”宿云后半句压低了声音。
“好你个兔崽子!现在你心里只有大将军了!没有你家大人我了!我要见景王!”
“啊呀!大人,不可以!”
“我就要进去!”
听着两人来来回回吵闹,宋翰墨亲自走出门,见两人正拉拉扯扯:“宿云,不可无礼。”
“大将军。”宿云行了一礼。
“景王。”江太尉也行了一礼。
“太尉不必如此。”宋翰墨忙扶起江羽成,拉着他一同进了屋子,边走边道,“太尉来得巧了,今日不知为何他们多备了一幅碗筷,正好一同用饭。”
站在桌边伺候宋翰墨的二柱听了自家王爷的话,微微挑了眉。
想到昨日半夜廖叔兴奋忙活了好一阵,说王府要有女主人了,高兴得睡不着。找自己倾诉时,他老人家连小王爷的小名都想好了。
结果早上王爷醒来后,提都没提那姑娘一眼,连准备的碗筷都随意给了旁人。还好廖叔年纪大,支撑不住,凌晨刚睡下,见不到现在的场景……
江羽成也不客气,撩了衣摆就坐下了:“吃什么呢?”
拿起筷子,刚端起碗,要动筷,江羽成一愣,立马放下了手中物件,严肃道:“我不是来吃饭的。”
在屋外,竖着耳朵听屋内动静的宿云听了太尉的话,暗自笑了。
宋翰墨:“江太尉用过饭了?”
江羽成摇了摇头。
“那边吃边谈?”
“嗯——不行,这件事很严重,不能边吃边谈。”
宋翰墨也放下碗筷:“何事?”
“听说你把丹若郡主带回府了?”
“……”宋翰墨沉默了一下,眼珠转了转,才想起来,昨日他喝的有点多,怕不是做了什么糊涂事。
他镇定问:“太尉如何知晓?”
“你管家昨日半夜从我府里借了两个丫鬟。”
“嗯?”宋翰墨先是疑惑,之后声调压下来似乎是在沉吟,“嗯,是…有这么回事。”
“我想了一夜。”江羽成语气很严肃,宋翰墨瞧见他眼底是有些青灰。
“我还是觉得徐副将比郡主好。”
宋翰墨微微蹙眉。
江羽成瞪着眼睛:“丫鬟都借给你了,我还不能说两嘴?”
“太尉说得。”
“那是,你刚回来,你还不知道这郡主不是个安分的人。”江羽成神神秘秘道。
“哦?”
“你知道她失忆的事情吧。”
宋翰墨点了点头。
“她现在身为郡主,不记得从前的事情,隔三差五便有人上门来寻亲。除了亲戚朋友外,其中不乏说她已成婚,是家中妻主或是小妾的人。不知为何,她十分恨嫁,听说……来者不拒!十分荒唐!”
宋翰墨没有搭话,只喝了一口粥。
江羽成继续道:“不清不楚的郡主哪有伴你三年,对你嘘寒问暖的徐副将来得好。徐副将还是徐氏的二小姐,身世清明,家族对你也有助力。”
“太尉用心了,本王有太尉就行,徐副将她值得一个真正用心对她好的人。”
江羽成抿了抿嘴,叹了一口气:“我年纪也不小了,之前被兴国算计……好在,你救了我。虽然死里逃生,我这双手却连长、枪都握不住了。”
话落,江羽成嗤笑一声,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衣袖落下,他手腕上漆黑的疤十分显眼。
囫囵半天才咽下去,江羽成道:“嘶,怎么这般烫。”
宋翰墨瞧见他眼里起了水汽,做了手势叫侍奉在一边的小厮都下去了。
“江太尉可以慢慢吃,不着急。宇平不再是从前的宇平了,现如今放眼周边各国,没有哪国会来犯的。”
“你要是坐上那个位置,更不会有人来犯。”江羽成夹了一口菜,语气平静得理所当然。
宋翰墨一愣,想到前日来找自己,以性命相胁的管宰相,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羽成:“我怕夜长梦多。”
宋翰墨:“一切都在掌握中。”
江羽成缓缓摇了摇头,对上宋翰墨的眼睛,解释道:“经过兴国一事,我也看开了,宿云是个好孩子。我现在催你不是为了我那些个事,是为了你。
陛下心思深沉,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现在的一切,包括之前我听你指挥,在上京为你铺路的时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我的心里头有些慌,总怕会发生什么意外。”
“太尉宽心,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现在你把那郡主带回来,我就挺意外的。”
宋翰墨:“……”
两人一阵沉默。
“我猜她是陛下的探子。”
“我会注意的。”
江羽成瞧了宋翰墨一眼,斟酌几番,又道:“这丹若郡主瞧着倒是与严修洁有几分相似。”
宋翰墨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他问:“朝中大人都有见过她,也觉得像?”
“这倒没有,不过有几位大臣偶然遇见郡主后,觉得她和严修洁关系匪浅,因为双生子一事闹到了皇上那里。”
“哦?还有这事?”
“是,不过,恰逢管宰相在场。陛下说,宰相夫人与从前的严夫人交好,让他们去问问宰相夫人。”
江羽成笑了笑,继续道,“陛下这招倒是用的好,管宰相做了盾,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后来这事倒是没有人再提起了。”
“原来如此。”
“不过也有丹若郡主经常离开上京的原因,她好像有什么古怪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一定得离开上京。”
“还有这种病?”
“是啊!这么看,还是身体健康的徐二小姐好啊。”
“……太尉,本王自有定夺。”
“我就是说说而已。”
江羽成:“你今日精气神看着挺好,新配的助眠药起了疗效?”
“嗯……算是吧。”宋翰墨想起昨日的梦,又断断续续想起昨日他好像是把郡主带回府了。
送走江羽成后,二柱递过来一封信道:“王爷,是十长公主刚派人送来的。”
接过信,展开看了一遍,宋翰墨把信收回怀中:“我们去看看郡主吧。”
“郡主?”
“就是昨日那姑娘。”
“是。”
出了王府的江羽成,还在想郡主的事情,脑中闪过一张眉眼弯弯的脸,倒是想起一人来,可以问问她郡主的事情。
 
第63章 声声蝉鸣
 
到了客房门口,二柱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王爷,郡主好像还歇着呢。”
“无妨。”宋翰墨轻轻推门进去,二柱守在门边。
进了屋子就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床上的人还在熟睡。宋翰墨放轻脚步,站到床边,撩起一边锦帐,映入眼帘的就是郡主紧闭双眼的脸。
宋翰墨微怔,她这样熟睡的样子倒是与严果一模一样。
刚刚宋月容送过来的信便是有关丹若的。
信里说她怀疑丹若的真实身份与陛下有关,因为那次她的落水太过古怪、蹊跷,陛下赐的郡主身份也太过刻意。
不过相处下来,她觉得丹若不仅没有什么坏心思,反倒是十分纯良。
宋月容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丹若的日常习惯和喜好,他印象最深的便是恨嫁。刚刚太尉也提起过,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不过宋翰墨内心还是很意外的。
侧身坐在床边,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滚金边长襟,衣摆绣三只飞鸟。腰间浅绿底纹腰带,上绣花鸟纹图案,头戴白玉冠。阳光从他身后倾泄,他双眼凝视熟睡人的脸庞出神。
皇上说,她是死而复生的严果。
宋子轩说,没有人能死而复生。
江太尉说,她是皇上派来的奸细。
宋月容说,她和皇上有关系,但她是个好人。
目不转睛盯着床上人。
管宰相是国之栋梁,还是文阳的父亲……
看来只能另想法子。
至于她。
目光顺着床上人柔顺的长发,掠过额头,滑过鼻子,越过嘴唇,停留在薄被上。
至于她,在所有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留在身边或许可以迷惑皇上……
“知——”窗外传来一声知了的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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