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禾原本以为她回来这一趟来迎接她的人只会是沈叔,至于沈逢程,也许他们根本不会见面,可没想到进了将军府,她却看到那伞下住这拐杖一步步往她这边走来的人,是沈逢程。
沈逢程生了这一场重病,身子彻底垮了,整个人也苍老了不少,好像腿脚也不似从前轻便,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第024章
“昭禾。”终于是走到沈昭禾的面前,他头一回和缓了态度,轻声问道:“可是来看望你母亲的?”
沈昭禾嗯了一声,径自往里头走去。
她说过二人从此没了关系,那就必不会再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她从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沈逢程看着沈昭禾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又转头对沈叔道:“管家,把我送去小祠堂。”
沈家家中供奉了一大一小两个祠堂,大的里头是列祖列宗的排位,小的则只有一个人的牌位,那就是沈逢程的夫人孟氏的牌位。
旁的不说,沈逢程对孟氏的感情确实是独一份的,除了那次酒醉之下同沈昭禾生母文姨娘风流了一夜之外,就没有纳过妾室,他待孟氏有多好通过他对沈苏苏的怜惜就可见一斑。
所以孟氏过世之后,他许久缓不过来,竟是在将军府设立了小祠堂放了孟氏的牌位,这件事当初在京都也是人尽皆知的,毕竟在这多是三妻四妾的时代,能有一个像是沈逢程这般一心一意的待夫人的人实属罕见。
这会儿沈昭禾正是要去小祠堂祭拜,她前脚刚进了小祠堂,沈逢程便也跟了进来。
李拂知道自己即便是要盯着沈昭禾,这会儿跟着进去也是不合适的,便和阿孟他们在门口候着。
沈昭禾知道沈逢程进来,却只当作是没有看见他,取了三柱香点了,对着孟氏的牌位轻轻摆了下去,不管如何,孟氏至少是没有苛待她,也是当得起她这一番祭拜的。
一旁的沈逢程始终站在沈昭禾身后,犹豫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道:“昭禾,他待你好吗?”
沈逢程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徐淮意。
沈昭禾缓缓将手中的香插定,而后转过身来,有些好笑的看着沈逢程,“这样的问题,您觉得有必要问吗?”
“我只是关心你。”沈逢程颓然的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也愈发小了。
沈昭禾看了他一眼,然后索性伸手将掩在衣袖底下的鞭痕展露了出来,“您看,他待我好吗?”
沈逢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是她细白的手臂上竟有两道重重的鞭痕,最深的那一道,虽然已经养过一段时间,可在战场上见惯这些伤势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伤,深可见骨,可见用鞭之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沈昭禾,浑浊的眼里的情绪极为复杂,沈昭禾对上他的目光,而后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子,“父亲,我身上全是这样的鞭伤,您说,他待我如何?”
沈逢程踉跄了几步,眼里竟也有些湿润,他张了张嘴,好一会方才发出声音来,他道:“是父亲对不起你……当初的事,不是你的错。”
沈昭禾这会儿眼中才多了些疑惑,她知道沈逢程不可能会无缘无故这样说。
沈逢程默了默,“前几日,我在苏苏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封信。”
说到这他神色中似乎有几分难以接受,顿了片刻,可还是接着往下说了下去,“那封信,是苏苏写给万俟砚的,信中……说了很多。”
他没有明说其中的内容,可是听了这话,沈昭禾又怎么会不明白那里面说了些什么,无非是将对万俟砚的赞赏明晃晃的表露了出来,否则沈逢程肯定是不会相信他心中那个性子纯善的沈苏苏能为了万俟砚做出这种陷害她的事情来。
难怪沈逢程突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原来是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可沈昭禾却并没有动容,只是平静的望着他道:“然后呢?”
沈逢程愧疚的看着她,“是父亲误会你了,日后你在东宫,若是有需要的……”
“别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了!”沈昭禾再也忍不住了,“您若是愿意帮我,为何不将那封信给殿下看,为何不替我辩解半分,为何不帮我将这一身冤屈洗清?”
对于徐淮意,或许她是不恨的,可对于眼前的沈逢程,她没法不恨。
而听到沈昭禾的话,沈逢程却突然顿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他终于道:“那样,你姐姐的清誉就毁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必然还是会护着沈苏苏,可是现在亲耳听着他将那句话说出口,沈昭禾还是觉得是心里一阵阵的发疼,原来,沈苏苏即便是做错了事情,也会被人这样护着啊。
而她因为沈苏苏做的这一桩错事,即便是毁了这一生,在他们心里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罢了。
“父亲。”沈昭禾的语气平静了下来,“若是我没有猜错,您应当将那封信毁了吧。”
“不仅如此,您或许还去查了当日的事情,将那些什么证人,证据,能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对吧?”
她看向沈逢程,果然沈逢程再度沉默。
他没法回答,因为他真的这样做了。
即便是知道沈苏苏做了什么,他依旧在拼尽全力的护着那个女儿,就算是断了沈昭禾的后路,让她身上的冤屈这一辈子也洗不清,也没有半分犹豫。
这一刻,方才沈逢程的那几句关心,那几句看似愧疚的道歉,都显得极为可笑。
“沈将军。”她不再称呼他为父亲,而是用了一个极为陌生的称呼来称呼他,“您别再说那些虚伪的话了,让人听了作呕。”
说话,沈昭禾无视沈逢程血色褪尽的脸和微颤的手,转身往外面走去。
她回将军府,只是为了给孟氏上一柱香,如今,已经够了。
打开小祠堂门的前一刻,沈昭禾听到沈逢程对着他道:“昭禾,倘若有朝一日,你有需要……”
后面半句话和开门的声音杂在一起,沈昭禾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出了小祠堂,沈昭禾便让李拂安排着车马回东宫,不知为何,这会儿她觉得这将军府竟是比那东宫还要让人压抑,她明明是站在院子里,能看见长得正好的草木花卉,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可却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拂似乎有些意外她这样着急,可还是应了下来。
第025章
虽然沈昭禾在将军府并未待多久,甚至连沈叔问她是否要留下来用个午膳也被她拒绝了,可因将军府离得远,回到东宫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李拂刚将她们送回温凉院,徐淮意那边却又有人过来请,说是殿下请沈奉仪过去一趟。
阿孟叹了口气,“小姐一天下来也就早上用了点清粥,午膳没用,晚膳这会儿过去更是用不上,殿下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没事。”沈昭禾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我不太饿。”
阿孟明显是不信的,可也没有办法,徐淮意说要让她过去,那她就一刻也是耽误不起的。
沈昭禾跟着徐淮意派来的人去了寝殿。
她进去时徐淮意好像在写些什么,见她进来,难得的搁了笔,可嘴里却不会有一句好听的话,“你今日去祭拜了苏苏的母亲,觉得如何?”
沈昭禾知道徐淮意想听什么,于是索性捡了他喜欢听的说,“妾觉得愧对嫡母。”
见她这副乖顺模样,徐淮意心里却并不觉得畅快,于是冷哼一声,继续道:“那你可有跪在苏苏的母亲面前向她忏悔,可有磕足响头求她谅解?”
说着,他一步步靠近沈昭禾,“可怕……她夜里入了你的梦,质问你为何如此算计她女儿?”
沈昭禾的脸色终究是白了几分,心里想着的不是对孟氏有几分愧疚,而是沈逢程在小祠堂里同她说得那些话。
她在沈逢程面前装得冷静,但其实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委屈,如今徐淮意这几句话,虽似稻草轻,可却足以让强行支撑的她被压垮。
“是妾的错。”沈昭禾在竭力的压抑着声音里面的异样,“妾愿意朝着西南长跪,向苏姐姐道歉。”
说着,她头一回没等徐淮意同意就转过身朝着那面窗柩跪下,背对着徐淮意,她总算是能将那些强行压在心头的苦,稍稍发泄一些出来了。
徐淮意皱皱眉头,他头一回见到沈昭禾这样失礼的时候,正要说些什么,可却在转身望见她的背影时顿住。
她的腰身依旧是挺得笔直的,好似真的就只是在那儿直挺挺的跪着,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肩似乎是在微微颤抖。
她好像……在哭。
想到这儿,徐淮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向来端庄守礼,行为举止更是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沈二小姐,原来竟是会哭?
他僵在了那儿,也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些不知所措来,他是想折磨她,可却没想让她哭。
“那你……”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今夜便跪在这儿吧。”
说着,他竟推门出了寝殿,心里想着,今日,便就饶她一回吧。
至于那些心软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无所察觉。
沈昭禾没有因为寝殿里没人而偷懒,真就在那儿跪了一整夜。
回去的时候,阿孟看着膝盖上前头留下的乌青还没好全,上头又盖了一层乌青,心疼得紧,心里将那太子殿下来回的骂,嘴上却没敢说他一句坏话。
都说宫里是不能乱说话的,隔墙有耳,今日说了不得体的话,来日传到谁的耳朵里说不定要招来杀身的祸事,阿孟从前管不住嘴,可如今却愿意为了沈昭禾,将那些话憋在心里。
昨夜徐淮意是在书房里过的夜。
也是一夜未曾好眠,也不知怎得,一闭眼就眼前就仿佛出现了沈昭禾微微颤抖的肩。
有些事情偏偏是没有看清方才更让人惦记。
即便是他没有亲眼看到沈昭禾哭,可却止不住的去想她满面泪痕的样子。
心口忽地一阵发疼,他想,又是老毛病犯了,明日得让李拂按着那方子给自个熬一碗药才行。
自从沈昭禾过来,他许久未犯的老毛病都被她惹出来了,真是个祸害。
虽然夜里睡得不好,可第二日徐淮意依旧是一早起了身,下了早朝之后便是同着谢江清一同回的东宫。
谢江清说,殿下让查的那事,有了些眉目,徐淮意便让他同自己一同回东宫细说。
到了东宫,二人进了屋子还没坐定,李拂便将一碗熬的发黑的药给端了上来,“刚熬好的药,殿下得趁热喝,放凉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徐淮意点头,李拂便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谢江清和徐淮意,谢江清瞧了一眼那碗药汁,有些奇怪,“殿下可是病了?”
“老毛病了。”徐淮意端起那碗药饮下,又用白色锦帕擦去嘴角那么一点残留的药汁,“无需在意,还是同孤说说案情的事吧。”
谢江清皱眉,“殿下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也应当注意身体才是。”
徐淮意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便点点头,可却还是将话题引到了案子上面,“方才你说是查到了些东西,可是有了线索?”
“臣按着殿下的意思,去查了林觉。”谢江清叹了口气,“那林家前几日起了一场火,一家老小尽数陨了命,连着一些丫鬟婆子都没落着好下场,都葬身那场火里。”
徐淮意默了默,“那负责这案子的官员如何说?”
杀人灭口并非是少见之事,虽说那林觉已经愿意顶了这一桩罪行,可那背后之人应当还是怕林家之人会知道些什么,索性便将一家人都灭了口。
这样方能真正安心。
“案子才刚落到那官员手中,当天就有一个乞丐找上门来,说是和林家有仇,借着林觉出了事,林家败落了,便偷偷进去放了把火,没料到会烧死这么多人。”
“那官员不知是图省事还是受了哪方的压力,隔日就将案子了解了,我去查的时候,那乞丐都已经被处决了。”
谢江清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徐淮意也是不由得有些发愁。
那背后之人动手太快了。
原本还想着林家的人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又或者林觉的书房中会不会由留下的证据,岂料那背后之人竟是一把火将什么都烧得干净,这可让他们如何去查?
徐淮意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突然抬眼看着谢江清,好似是想起来些什么,“那林觉,是不是有一门外室?”
第026章
这话听着谢江清也是一愣,“这臣也未曾听闻,怕是应当要去查一查方能知道?”
徐淮意嗯了一声,谢江清却有些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您怎么会知道林觉有外室?”
在大齐,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有之事,可外室却是律法所不容,更别提说林觉是朝中官员,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即便是实在忍耐不住,家中妻室又没有容人之量,那养了外室也必是藏着掖着,不敢显露于人前的。
徐淮意只淡淡睨他一眼,随意道:“从前撞见过。”
谢江清摆明是不信的,可他却不再解释了,只道:“还不快去查,不然让那背后之人抢了先,那外室怕也是不能幸免于难了。”
谢江清这才回过神来,着急忙慌的去查了。
谢江清走了,徐淮意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方才没骗谢江清,林觉的外室,他真是撞见过。
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记不得那是个什么日子,只记得那天的夜亮得跟白天似的,满街的花灯让人眼花缭乱,他从商贩的手中买了一盏兔子灯,递给身边的……沈苏苏。
也就是那日,他们正好见到林觉牵着一个女子的手,怀中还抱着一个三五岁的孩子。
旁的人或许不知林觉家中情况,可徐淮意是太子,他自然知道林觉膝下就只有一个小妾所出十余岁的儿子,所以便能断定那应当就是林觉养在外头的外室和私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