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邵准算是吃了哑巴亏,知道晏汀有贵妃当靠山,自己算是栽了跟头。
秋冬加了一双碗筷后,德裕贵妃使劲往她碗里夹菜,但都是素食,由此可见,德裕贵妃的心思有多细腻,她之前在这儿只用过一回膳,德裕贵妃竟然就记下了她的喜好,晏汀感动感激之外,再也找不出别的词了。
吃着饭,德裕贵妃问她:“令尊身子骨可好?”
晏汀放下碗碟:“好的。”
其实晏父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或许是因为人真的老了,或许是因为对这洛阳城水土不服。
晏汀起身跪下磕头。
德裕贵妃惊:“这又是怎么了?”
晏汀含泪道:“还请娘娘开恩让我出去看父亲一眼。”
“当是什么事呢!”德裕贵妃见她哭,心都跟着碎了,伸手扶她起来,“本宫在你心里难道就是个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这点小事都不允你?另外,本宫早已差人去了一趟陈府,托陈自修的小妾全权办理此事,现在他们都好生生的在陈府里住着呢,明日便请进宫里来,本宫正好也与故人叙叙旧。”
“娘娘……”晏汀已经感动得稀里糊涂了,其实她早已习惯性的把与邵准亲近的人都想成与他一样不近人情的冷血鬼了,却没想到这德裕贵妃虽贵为邵准生母,却如此通情达理,倒是叫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免心生惭愧。
德裕贵妃伸手给她擦泪:“你知孝悌忠信,这是好事,本宫就喜欢这样的,不过,以后可不许这么哭了,有什么事,只管说罢了。”
晏汀咬唇垂下美眸。
那边邵准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她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在母妃面前竟然这样乖!
他是不是可以肖想一下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娇滴滴的美人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
用过早膳,德裕贵妃让邵准去一趟未央宫给皇帝请早安,也是让他去给皇帝道歉,父子俩哪有隔夜仇的,邵准虽不情愿,可还是听从了。
除夕照例,休三日早朝,不过皇帝也没有贪睡,但脸色一直不怎么好,连李钰也不敢擅自招惹。
小筌子知道昨夜的事,病未痊愈就出来了,他生得剑眉星目,比大多数的女人还要娇媚,脸色却是一脸的高傲,看人只用鼻孔:“我听说昨晚陛下怒了?”
小筌子刚进御前伺候时,还得卑躬屈膝的唤他一声“师傅”,眼下爬上龙床后就翻脸不认人了,李钰对他早有不满,可到底是不敢得罪,也只能劝自己忍。
小筌子睨着:“可是因为李公公塞的人皇上他不满意?”
晏汀状告邵准一事皇帝勒令不许传出去,所以大多数人都只知皇帝昨夜大发雷霆,却不晓得所为何事,而小筌子从伺候的宫女那里听到后,就猜想成了李钰因塞人给皇帝皇帝不满意才发的火。
早些时候李钰也做过往皇帝龙榻上塞人的事,当时因为找的人不和皇帝胃口,还被皇帝踹过一脚,这件事小筌子可记着呢,时不时的翻出来挤兑李钰几句。
李钰嗤了一声没解释。
小筌子继续趾高气扬的捏捏耳垂:“陛下可不是什么人都瞧得上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我小筌子似的能讨陛下欢心,李公公最好还是少动这些心思,万一引火上身……可就不妙了。”
“瑾王殿下!”李钰一把推开小筌子前去相迎邵准,“瑾王殿下可是来给陛下请安的?”
小筌子一脸不屑的行礼:“请瑾王殿下的安。”
邵准多少知道些皇帝的癖好,他对小筌子这样的人,素来不屑一顾,也不予理睬,只是往殿里看:“父皇起了吗?”
李钰小声说:“昨夜一晚都没睡好,早上起得格外早。”
邵准微微动眉。
“想来应该还在为昨夜的事生闷气呢。”
李钰让他先在外面侯着,他进去请示了陛下再说。
只是片刻,李钰出来,冲邵准摇头,而后压低声音说:“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可以明日再过来,其实陛下之所以如此动怒,也是看重殿下的缘故,不想殿下因一个女人,而弃江山大业于不顾。殿下从小就被养在高祖皇帝膝下,应知美色误国这个的道理的,实在不应该在此事上犯错。”
“美色误国?”这几个字在舌尖上打转,他也有些戏笑。
古史只会把亡国的罪往女人身上推是么?
李钰声音又低些:“可不是么。陛下最忌讳这个,所以才要杀了晏汀,亏得昨夜是除夕,贵妃娘娘又开了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奴才多嘴说一句,陛下昨日对着晏汀说了那样一番话,其实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殿下您呐,若殿下还要与其纠缠,恐怕下次就……”
“多谢李公公。”话毕,人走,不过邵准前脚刚走,那边小筌子就没脑子的突然来了一句:“你快去里面禀报,就说小筌子来了,陛下必定想见我。”
李钰:“……”
五息后,李钰出来:“陛下说不见。”
“什么?”小筌子被当众打了脸面子上挂不住,“不可能,陛下怎么会不想见我,一定是你没说清楚,你再去给我通报一声。”
李钰揣着袖子挺直腰板:“陛下的原话是‘让他滚’,小筌子,陛下连瑾王殿下都不见,你又算老几?别以为跪过几次龙床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呀,珍惜些吧,因为用不了多久啊,你就要失宠了。”
“你胡说!”
李钰睨他哼声:“这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你啊,可别太小人得志。”
“你……”
邵准听得眉眼一弯,大步流星的下了高阶,经过御花园的石子路时,正好碰着在御花园折梅的晏汀,她身上披着一件陈旧的红色披风,边角料的一些毛绒衬得她娇俏可人,御花园的梅树生得高,她只能踮脚翘首折枝,忽然娇脚下一滑,细软的腰肢正巧落进他怀里。
晏汀看清楚人,连忙推开后退。
这御花园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人看见了。
邵准一笑,折了那枝梅予她:“小心些脚下。”
“谢殿下提醒。”晏汀福身往外走,路却被他遮挡,她抱着一堆梅枝,肤色如凝脂皎洁,“殿下还有什么事吩咐?”
这女人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对他和对德裕贵妃完全两种态度呢?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是会变脸?怎么两个模样!
邵准绕着梅枝玩,这枝梅上的朵儿,开得又艳又饱满:“你这女人,真是半点都不念着孤!白养了那么久!”
晏汀气恼,想从旁边走,又被拦下,凶巴巴的瞪他。
邵准见她这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宠爱,他从梅枝上摘下一小簇雪梅,凑近插在了她的双髻一边,他再亲密的举动都对她做过,可是这是晏汀第一次因他心跳加速,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眼尾慢慢爬上绯红,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梅。
就在邵准背身离去时,晏汀开口叫住了他,她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塞给他就跑了,邵准不由得盯着她逃窜的背影发笑,待人走远,他才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打开瓶塞一看,里面全是白色的粉末,两指捻了些伸到鼻尖闻。
呵!金疮药!
他一笑,用手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好生将药收起,心情不错的离了宫。
晏汀才从御花园跑出去,脸上红晕未消,就撞见了裘逸轩,裘逸轩是特意过来寻她的,见她一脸娇红,第一句话就开口问怎么了。
晏汀心跳难平,攥着梅枝,身怕有人发现她刚刚与邵准在御花园发生的一切,其实也没什么,可这比她与邵准云雨后更要叫人羞赧,她也不知自己是怕别人发现什么。
裘逸轩凑近:“怎么了?”
晏汀摇头:“没什么。”
裘逸轩正经与她说:“汀儿,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去向陛下请旨,以后你就是裘夫人,不是什么小妾,也不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这一袭话,加上冷风,晏汀可算平静了,她也认真与他说:“我与你本就没什么,还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也不要再来寻我。”
“晏汀!”
晏汀头也不回的走了。
邵准后脚从御花园出来,裘逸轩这才反应过来,晏汀脸上的红或许是因为他,邵准故意将已经收好的药,从袖子里掏出来,在裘逸轩面前晃了两圈。
裘逸轩:“……”
宫里的事,很快就传回了裘家,裘薇熙在得知邵准竟然要放弃王位与晏汀私奔时,彻底坐不住了,她当即入宫求见裘妃。
裘妃叹了口气:“昨夜她本应该死的,陛下明明已经下了杀心,都怪那德裕贵妃,若非除夕夜,她怎逃得过此劫。”
裘薇熙又惊又怕:“姐姐,眼下可怎么办呐?姓晏的妖精去了贵妃娘娘身边当差,这不是……这不是送到以安哥哥嘴边了吗?”
“这倒不用担心!”裘妃昨日也想了一夜,虽说晏汀是在德裕贵妃身边当差,离邵准很近,但是皇帝下过令,如她再与二人有牵扯,就要砍了她的脑袋。裘妃一并与裘薇熙说清楚后,拍拍她肩,“谅他们也不敢胡来!若他们真敢胡来,这不是明摆着给我们送刀子嘛!”
理论上如此,可裘薇熙依旧不想晏汀离邵准那么近。裘薇熙又气又恼:“早知道就应该杀了她的!我真笨,当时就应该猜出来的!以安哥哥怎么会为了朱妙春那么个丑女人去朱家!我早应该反应过来的,害得对付错了人,还被罚了。不过我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以安哥哥会看上已婚妇妇人!还不惜枉顾人伦礼法,一定要和她纠缠。”
裘妃不紧不慢的修剪着花枝,冰冷的眼眸望不到底:“谁又能想到,堂堂皇子,竟然与有夫之妇牵扯不清,这也不怪你。只不过,我们得换个策略了,把人娶进门的法子是用不了了,现在要做的——”
咔嚓一声剪掉枝桠。
裘妃放下剪刀,接过手帕,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指缝的树油,面色冷血无情。
裘薇熙狂喜:“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裘妃一脸妖笑的看着她:“那就让她看看,这后宫到底是谁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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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裕贵妃并没有让晏汀出宫,而是将晏父与白芷都请进了宫,三人在相隔数日才得以见面时,狠狠的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看得一旁的李宝儿也泪雨朦胧。
德裕贵妃与晏父去别处叙旧:“老先生的身子骨可还硬朗?本宫还记得老先生当年的风姿呢。”
晏父苦笑摆手:“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呀。”
……
这边白芷捧着晏汀的小脸给她拭泪:“小姐快别哭了,小姐这几日可过得好?住在哪里?有没有挨饿受冻?那位陈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小姐已经是瑾王殿下的……”
晏汀接过手帕印印眼角:“不是,都不是。”
白芷往晏父那边看了一眼,晏父正在与德裕贵妃聊旧事,倒也没有心思听这边的动静。白芷压低了声音问:“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晏汀如实告知:“那日,我逃了后,幸得宝儿姐相救,才不至于冻死在外边,那些时日,我都住在陈府,并没有挨饿受冻,后来宝儿姐知道了我的事,她决心要帮我,就在除夕宫宴,她帮我进了宫,就在昨日夜里,我告了御状。”
白芷捂嘴惊呼。
晏汀叹气:“我眼下是贵妃娘娘身边负责她诊病的女史。”
“德裕贵妃?”白芷往一脸慈爱的贵妃脸上看,“那不是瑾王殿下的母妃吗?小姐这不是……”
晏汀摇头:“贵妃娘娘待我很好,也不许瑾王殿下碰我的。”
“那就好。”
晏汀一笑:“你呢?”
白芷擦干净了眼泪说:“白芷倒也没什么,只是一直被瑾王给关着,但吃穿不少,甚至比在朱家还好,只是白芷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姐与老爷。……我与老爷都是陈夫人接出来的,陈夫人说带我们去见你,然后就御马进了宫,白芷还以为小姐是要掉脑袋了呢,路上没忍住就哭了,再加上除夕那晚,宫里来人问过老爷小姐与裘大人的事,老爷想必也知道了些,小姐该怎么跟老爷说呢?如实告知?”
“还是不了。”晏汀说,“我自个想法子,对了,我想你带阿爹会潮州,等城门一开就走,从水路会潮州,到了写封书信来,以后每月都要给我寄书信,就寄到陈府宝儿姐手里,她自然会拿给我的。”
“那小姐呢?”
“我走不了。”晏汀太明白了,她身不由己,“我只能待在这儿,贵妃娘娘待我不薄,她身子骨又不好,我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下来照料她,至于阿爹,就拜托你了。”
“小姐!”白芷起身搀着不让她下跪,“老爷也是白芷的爹爹啊!”
“怎么好端端的又哭起来了?”晏父过来了,眼睛也是红的,“汀儿,阿爹听说,贵妃娘娘很喜欢你,留了你在身边伺候。”
晏汀点头:“嗯。”
数十年前的回忆历历在目,晏父犹记得自己把贵妃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场景,当时怀里的小孩还在襁褓呢。想着晏父不禁恍惚:“贵妃娘娘与你阿母是旧交啊……”
“阿爹……”
晏父拍了拍她抓着自己胳膊的小手:“你就安心留下来吧。”
“是。”晏汀不禁又落了泪。
晏父看她,欲言又止。
晏汀知道他要问自己这些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组织好语言后说:“我与……他离了。”
晏父早就猜到了。
晏汀接着说:“裘逸轩想让我做他的外室。”
晏父闭上眼睛一把搂过她在怀里拍:“我可怜的女儿啊,都怪阿爹没有用,阿爹没有他们的权势,没法子让人嫁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