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阿爹……”晏汀再也绷不住了,她内心更是愧疚,她瞒了晏父好些事,可这些事,她到死都不敢告诉晏父啊,这一切都不是晏父的错,明明不是的啊。
晏父痛心不已:“如果阿爹也能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的,也不至于叫我的女儿让人这么欺负,他敢让你做外室,他竟然敢叫你做他的外室,我的宝贝女儿何时受过这种欺辱啊!咳咳咳咳……”
“阿爹!”晏汀连忙给晏父顺气,“阿爹,我与他已经说清楚了。”
“他!裘家!好欺负人!”晏父踉跄着坐下,伸手指着外边,“真当我们晏家是没人了吗?啊!”
德裕贵妃此时正好过来,见晏父一副气昏脑的模样,连忙出声:“老先生放心,今后有我在,绝不会让汀儿受委屈的。”
晏父回过神:“娘娘……”
德裕贵妃看向晏汀:“我与你阿母私交甚好,你阿爹又救过我与以安一命,这缘分实在不浅。你可愿意认我做母亲?”
“娘娘……”晏汀受宠若惊的被晏父推着过去,晏父挥挥手让她给德裕贵妃磕头,他知道自己时日已经不多了,只想给晏汀找个好归宿,让她后半辈子无虞。
晏汀听从跪下给德裕贵妃递茶:“请受晏汀一拜。”
德裕贵妃笑着接过她的茶水:“你以后便跟着以安唤我一声母妃吧。”
晏汀:“……”
“是,母……母妃。”
晏父这才安心的撑着石桌起身:“以后汀儿交给娘娘草民也就放心了。”
德裕贵妃莞尔一笑:“那老先生是打算开春后回潮州吗?”
白芷搀着晏父替他说:“是。”
德裕贵妃想了想:“也好,洛阳虽繁华,可到底不是个养病的好去处,还是回潮州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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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衣局那边很快就将衣裳给晏汀送了过来,秋冬负责琼华殿的各项事宜,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就派了自己的得力助手给晏汀说解宫中的规矩,并领着她在宫里粗略的转了一圈,大抵将重要的宫殿与禁忌之处交代,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夏婵也就没有功夫一一细数了。
“你在娘娘身边当差,常去的地方也就那几个,可记住路了?别到时候走错地。这宫里的宫殿虽多,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一个不小心就丧了命。”见晏汀态度诚恳,夏婵也略感欣慰,又伸手指向远处巍峨耸立的宫殿,“那儿,瞧见了没?正是陛下的寝宫,里面大大小小的殿共计几十座,有看奏章的地方,有安寝的地方,有沐浴温泉的地方,什么都有,不过不是我们能去的,除非娘娘吩咐,不过这种事一般也是秋冬姐姐来做,咱们是见不着皇上的。”
晏汀嗯了一声。
那处她前几天去过,甚至还上过龙榻呢,现在想想都后怕。
若皇帝知道那爬上龙床的小太监是她后,会不会再次生出想要处死她的心。
夏婵带她从游廊往外走:“那边咱们今日就不过去了,否则天黑都回不来。喏,离未央宫最近的宫殿,便是当今最受宠的王美人的地方,叫洗华殿,也是咱们宫里最奢华的住处,王美人脾气不好,又受宠多时,你可千万别得罪了,不然贵妃娘娘都保不住。”
晏汀细细看了一眼,见那宫殿与其他宫殿很是不同,墙院刷得椒红,修得极其华丽,屋顶是衔珠展翅的瑞兽,好不娟秀端庄,想必住在里面的人,必定也风光无限。
路过长巷时,夏婵把常走的路给指了一通,这是通往哪哪哪的,那又是什么禁地不能去,最后指向一处深巷时,夏婵特意与她说:“那边基本上就没什么人过去了。”
夏婵指的地方正是朱二夫人当年丧命之地,高墙幽深,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与低沉气,明明是这样高空朗照,可那一处却像是被吞了日月,尽数沉陷阴翳中。
晏汀疑惑:“为何?”
夏婵解释着:“那处偏僻,且住的都是陛下不想见到的人,你知道安鋆的废太子么?”
夏婵不说晏汀还没有发现,这地不正是囿禁安鋆太子宫殿的后面嘛,她之前没注意,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陛下与安鋆有深仇大恨。”夏婵一句话,就把安鋆太子的处境给说清楚了,“昔日陛下在安鋆为质时,妻儿母妃都丧命在那儿,所以陛下对着安鋆恨之莫切。”
所以这也是嘉兴公主与安鋆太子为他所不容许的原因吧。
只是上一辈子的罪孽真的有必要延伸到这一代吗?
傍晚来得快,夏婵加快速度:“那边就是侍卫所,他们是不许来后宫的,只得在外宫这块巡视,一旦发现有外男入后宫,按照大燕的律例,是可以判他劓刑的。从前就有一位世家的小公子,因为误闯后宫撞见了一美人,被人揭发后,陛下一怒之下就劓了他的鼻子,受此劣刑,那世家小公子就再没出过门,如今大约……三十了。”
“会否太严重了些?”晏汀纳闷那小公子不过是撞见了一美人,又没有犯大错。
夏婵不以为然:“你难道不知这男人的占有欲极强?更何况是我们陛下。最可怜的当属那美人,小公子只是被劓了鼻而已,那美人却落了个血溅白练的下场,这宫里的女人本就不值什么钱,失了贞洁的女人就更不值钱了。”
晏汀苦笑:“是吗?”
夏婵并没有注意到晏汀情绪的细微变化,她自顾自的讲:“自古女子名节就是看得最重的。这人死后啊,一共有两个去处。”
晏汀很迷信:“哪两个?”
“一处是天堂,一处是地狱。一般人死后都会进天堂,像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死了之后就会下地狱,除此之外,生前不洁的女人也会下地狱,因为阎王是个男人,最痛恨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了,所以要将她们大卸八块。”夏婵这些也是从老人口里听到的。
晏汀听得浑身后背发汗。
夏婵瞧她脸色苍白也晓得她是被自己给吓着了:“你别怕,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晏汀扯唇一笑:“多谢夏婵姐姐。”
夏婵也是一笑:“我待你这么友善,也是瞧着你有潜力,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呀。”
晏汀只是笑笑。
“裘大人、傅大人。”夏婵瞬间变脸与来人行礼,又见晏汀呆着没动,她连忙伸手拽了拽晏汀的裙摆,晏汀这才回过神,福身给裘逸轩与傅少奇请安。
傅少奇少年意气:“起来吧。你们是……贵妃娘娘宫里的?”
夏婵挽鬓一笑:“是。”
裘逸轩盯了晏汀许久,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欠也道了,人也哄了,接下来他还能做什么?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与其招晏汀厌烦,倒不如让她冷静冷静。
傅少奇见裘逸轩灰头土脸的离开,他上前一步让夏婵行个方便:“我与这位姑娘认识,还请姐姐行个方便,让我们说几句话。”
夏婵为男色所迷,哪里还想其他,连忙走开给二人望风,见夏婵离去,晏汀迫不及待的感谢傅少奇,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想来她也见不着皇帝,更别提有如今的自由了。
傅少奇当日也是见她可怜,顺手帮一把的事,倒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留她说话,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请我照看安鋆太子?”晏汀震惊,因为宫里没人敢管安鋆太子的事,她虽然也是有心帮那太子的,可这话从素来不愿意惹火上身的傅少奇口里听见,她确实有几分诧异。
傅少奇抿唇一笑:“我知道姑娘懂医术,我在宫里又寻不着其他人,所以还请姑娘答应。”
晏汀更疑惑了:“你为何要……帮他?”
傅少奇倒也不瞒着:“不是我要帮,而是阮兄。噢,正是姑娘问过生辰八字的那位。”
晏汀:“……”
傅少奇笑了:“姑娘倒也不必太在意了,万寿山的事是个误会,都已经解释清楚了。”
“他为何要帮他?”
傅少奇嘶了一声:“阮兄的生母是安鋆国人,他也算有半个安鋆国的血脉,不忍心见太子遭此待遇,所以……我这么说,姑娘能明白了吧。”
晏汀明白的点头:“好。”
“姑娘这是应下了?”傅少奇略惊,“也不再多问几句,毕竟他可不是一般人,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晏汀摇头一笑:“纵使傅大人不说,这个人我也是要管的。”
“哦?”
晏汀又是一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那便是一拍即合了。”傅少奇笑的时候有酒窝,“那就烦劳姑娘帮忙了。”
与傅少奇约定好时间,晏汀随夏婵回了琼华殿,路上夏婵也问起过傅少奇与她说了什么,她没说,夏婵也就没问了。
正式担任德裕贵妃的女医官后,晏汀整日泡在古书药堆里,花费了整整一日的功夫,才写出了一张适合德裕贵妃身体状况的药方,让德裕贵妃服下,她守在身旁日夜照料,再根据贵妃的反应,不断调整药方,废寝忘食到有人来也不知。
“晏……”秋冬欲唤晏汀,却被来人拦住了。
晏汀抱着药方从房里出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拿着毛笔就往药方上添加修改,嘴里还不断嘀咕着:“这应再减少半钱,药效应该会温和许多。”
秋冬淡淡一笑,与皇帝说道:“晏女史对娘娘可真是用心,一早就开始忙活了,这样心地纯善的人世上少有啊,奴婢也是第一次见。”
这话明摆着就是念给他听的。
秋冬大抵知道些皇帝有杀晏汀的心,所以也想着如何帮她一把,可见皇帝一副看破了的样子,她也不好多说,只问:“陛下要奴婢去把娘娘叫起么?”
“不用了,让她好生歇着。”皇帝盯着晏汀的背影沉思,“瑾王最近可来过宫里?”
秋冬摇头:“不曾。”
李钰在一旁提醒道:“陛下不是罚了瑾王殿下禁足三天吗?陛下不记得了?”
“倒是给忙忘了!”皇帝捏捏眉心,“瑾王在府里可安生?”
李钰忙回:“安生。”
其实是一点儿也不安生,整日莺歌燕舞的,整个洛阳的人都知道他不务正业了,不过李钰不敢往皇帝跟前传,皇帝虽因晏汀的事痛骂邵准,可对他的期冀半点不少啊,不过瑾王如今这做法,倒像是故意唱反调,对皇权没有一点心思。
以皇帝对邵准的了解,他是不相信邵准会安生在府里头待着的,眼下朝中太子不断联络大臣,这让皇帝心里很不安心,总担心太子以后会逼宫夺位。
皇帝吩咐道:“你去传瑾王今日进宫来见朕。”
李钰低头:“是。”
这时候晏汀兴高采烈的拿着药方跑出来:“秋冬姐姐,药方成了,你快……陛下,奴婢拜见陛下。”
皇帝居高临下的打量她,此女果真是生得倾国倾城,难怪邵准为了她不惜与自己作对,就连裘家那小子,也栽在了她身上,此女子,必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他是越发后悔当时没杀了她了。
不见回应,晏汀也不敢抬头。
李钰见状出声:“可是给贵妃娘娘制作的药方?”
“是。”
李钰接过:“可给太医瞧过了?陛下您看。”
皇帝粗略瞥了一眼药方,字如其人,小巧娟秀,不像乡下女子能写出来的,倒是叫人颇为惊喜。
晏汀摇头:“还未。”
李钰递给身后的小太监:“拿去先给太医署的陶太医过过眼再拿过来煎。”
“是。”
这时候皇帝才开口:“起来吧。”
晏汀起身垂着脑袋退避三步,恭恭敬敬的给皇帝让出道来。
皇帝也瞧不见她的脸,只能盯着她的脑袋:“你……”
晏汀连忙过去。
皇帝看她:“贵妃的病如何了?”
于是晏汀就把这些天贵妃的病症一一与皇帝细数清楚。
皇帝听得眉头一皱,却也没有出口打断她,李钰见状也没有叫停了。
晏汀说完:“就是这样。”
李钰偷偷瞧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要知道皇帝也不是个好耐心的主儿,竟然能在这儿听晏汀说这么久的废话。
说完后晏汀又补充一句:“陛下不如进去亲眼瞧瞧娘娘。”
皇帝迈步往外走:“如此甚好,你好生照料着,有什么情况,就来未央宫。”
“是。”
晏汀恭恭敬敬的目送皇帝离去,待皇帝一走,她才松下一口气,有除夕夜里的事,她是真害怕皇帝反悔突然杀了她。
夜里她应约提着灯笼去找傅少奇,傅少奇稍晚她两步赶来,而然后领着她去了琼瑶殿,为了让晏汀去给安鋆太子治病,傅少奇早已提前支走了宫娥,琼瑶殿是在外宫,看守并不是很严格,夜里时常有夜猫出没,一个人来确实阴森可怖,难怪傅少奇要亲自送她来。
傅少奇在门外守着:“你去给他号脉吧。”
殿内昏暗,烛火像是快要断了气,在微风中摇摇欲坠,晏汀提着灯往安鋆太子脸上照了照,安鋆太子闻光睁开眼睛瞧见了她,转而咧唇冲她一笑:“晏姑娘。”
这一声引得傅少奇回了头。
通过安鋆太子的反应他也知道了晏汀之前曾来过几回。
晏汀放下提灯,打开药箱,又取来丝帕放在安鋆太子腕上,两指开始给他诊脉。
安鋆太子呆呆的盯着她,因为长期生病,唇色惨白皲裂:“晏姑娘,我还有多少时日?”
晏汀收手去找银针。
安鋆太子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此刻他已经顾不上礼仪了:“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