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汀停下:“你找的他?”
傅少奇老实交代:“当夜瑾王被陛下传入宫,我发现姑娘被人掳走,可身为外男不好进后宫,只能去找瑾王帮忙,姑娘没出什么大事吧?否则我这良心不安,你是我约出来的,却叫你发生那种事。”
“没,”晏汀眼神闪躲,“上次的事多谢你了,你可知道绑我的是什么人?”
傅少奇暗示道:“姑娘得罪过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人觊觎着姑娘,姑娘仔细想想便知了。”
裘逸轩!
晏汀明了,她颔首告辞,回到琼华殿,听秋冬说陛下在,她就没进去守夜了,第二日一早,也偷偷睡了个懒觉。
德裕贵妃见皇帝似乎是在找什么却也没有开口戳破。
待皇帝一走,晏汀就来了。
她想要请旨出宫一趟。
晏汀说:“三日后城门就要开了,我想在那日去送送阿爹。”
德裕贵妃笑:“许。”
“娘娘,瑾王殿下来了。”
德裕贵妃抱着胖猫在美人榻上坐好:“让他进来。”
邵准进来时第一眼就被立在贵妃娘娘身旁的婷婷倩影引起了目光,德裕贵妃见他盯得两眼发呆,只恨自己是养了个没出息的家伙。
“何事?”
邵准这才回神:“儿子来给母妃请安的。”
德裕贵妃气笑:“果真?”
邵准去旁边坐下,位置抬眸就能看见晏汀:“自然。母妃的病可好些了,晏女史?”
晏汀怔了一下,双耳发红,那夜他在她耳边唤的正是这个,连语调都一模一样。
“什么晏女史!”德裕贵妃说,“她如今可是你妹妹!”
“妹妹?”男人发笑。
这笑声引得不堪入目的画面再次流了出来。
那一夜她怎么就会听了他的话?!
邵准盯着她笑:“这是哪门子的妹妹啊?”
德裕贵妃戳他脑门,想叫他少想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礼部已经在拟旨了,以后她就是嘉禾公主,你不得再如此放肆,她可是你的妹妹。”
邵准还是盯着她笑:“好妹妹,先叫声哥哥来听呗,我还没有过妹妹呢。”
晏汀被他这轻浮的言语都得面红耳赤,完全是抬不起头来,最后只能请旨先出去透口气。
德裕贵妃见晏汀离开,也开始与邵准说正事了:“我听说太子在前朝已经开始鼓动大臣了?”
邵准这才收起浮想,一副正经人的模样:“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他与大臣走得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母妃也关心这个?难不成母妃是担心太子……逼宫?”
德裕贵妃心里一颤,连忙示意秋冬出去,等殿门一关,再没了旁人,她才敢让邵准继续说下去。
邵准眉眼冰寒:“他说的?”
德裕贵妃叹了口气:“你当陛下为何如此忌惮太子又提拔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制衡太子吗。”
邵准嗤了一声:“他当天底下所有人都会做他做过的事。”
“以安!”德裕贵妃这下严声呵斥住他,“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了!母妃听了不高兴!”
“……是。”
此话一出,德裕贵妃再没了心思留邵准说话,脑袋一撇,已经开始逐客:“你回去吧。”
邵准欲言又止的看了母妃许久,最后外袍一甩潇洒转身而去,往日的那些时,再一次扑面而来,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脚印,碾出一道道鲜红血腥的疤痕。
“准儿,看见了吗?他这是要逼宫——”
秋冬叫了一声邵准,邵准摁了摁太阳穴,抬头神态自若。
“殿下与娘娘吵架了?”
秋冬伺候德裕贵妃近二十多年了,她心思细腻,洞悉人性,知道德裕贵妃心中所想,也清楚邵准与皇帝之间的芥蒂。
邵准从小被养在高祖膝下,从情谊上来说,其实他要与高祖更亲近些,再加上邵准性子与高祖有着同样的血性,少年意气风发之时,不少京中贵人都在他身上瞧见了高祖年轻时的影子。
后来皇帝为了顺利登上君位,不惜联络朝臣逼宫高祖退位,高祖退位当夜就死在了未央宫,后葬入皇陵被尊为燕高祖。
正是因为皇帝自己做过这种逼宫夺位的事,他才会如此忌惮当今太子笼络朝臣的举动。
秋冬语重心长的劝:“殿下,娘娘深爱陛下,如果殿下也深爱娘娘,就忘了那些事吧……”
如果不是因为他深爱的母妃,他怎么会容忍皇帝这么多年。
秋冬停在绿油油的大树底下,树叶茂密,嫩芽抽枝,一片生机盎然:“奴婢再多劝一句,殿下不该如此荒废的,无论是为了仙逝的高祖,还是贵妃娘娘,亦或是如今的晏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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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朝直奔王美人所在的洗华殿,王美人许久不见他,人黏得很,又吃醋昨日皇帝在贵妃宫里歇下了,小嘴噘得老高,偏皇帝就是爱她这种小性子。
“你呀你呀!”皇帝笑着捏她鼻头,“惯会吃醋撒泼的!朕是天下之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王美人趴在他肩头上蹭:“可臣妾就想陛下是臣妾一个人的,臣妾只是个小女人,不懂什么雨露均沾的大道理,只晓得陛下是臣妾的丈夫,就得看着臣妾一人。”
皇帝扶着她到自己跟前,想起小时候没人疼爱的时光,他略微有些恍惚:“也就在你这儿,朕才觉得,自己被人深爱。”
王美人嗯了一声扑进怀里 。
皇帝的生母乃出身下贱的奴婢,后来有幸承了隆恩,被封为百石的良使,他自幼就不得高祖宠爱,娶妻也都是挑的别人不要的,后来大皇子病逝,三皇子战死沙场,他才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可纵使是成了太子,他依旧是不得高祖宠爱,所娶女子也都是为了他的权势,全天下真心爱他的人,似乎就只有王美人了。
“啊——”
皇帝扶着王美人一转,抽手扯下了红帐罗缦。
“陛下……”
李钰冒死隔着屏风传话。
“军机大臣们已经到了勤政殿,陛下,您看……”
王美人娇嗔一声,趴在皇帝身上不许他走,又用小手戳戳皇帝的唇,皇帝也是爱不释手的掐了她两把,安抚几句,便穿上华服随李钰走了,与军机大臣们商议完国事,天已经暗了一半。
“陛下请用茶。”
皇帝抬头一瞧,发现送茶的不是李钰,而是许久不见的小筌子,他面若桃花,病色全无,看样子是把病养好了,身上一股香味。
小筌子眉目传情:“陛下要去沐浴吗?”
皇帝放下茶杯:“让李钰进来伺候。”
守在殿外的李钰一听连忙进来听候差遣,只见那小筌子的脸色都锅底还要黢黑。
伺候皇帝沐浴时,李钰再一次冒死发问:“那小筌子……”
皇帝愣了会儿:“以后不用来未央宫伺候了。”
李钰暗喜:“欸。”
“那今夜传……王美人伺候?”
皇帝沉思,抬手打住:“就让上次那小太监过来。”
李钰:“……”
皇帝回头看他:“怎么了?”
李钰密汗涔涔的跪在地上求饶:“陛下恕罪,上次那小太监她……她是晏女史假扮的啊。”
“什么?!”
李钰磕头铛铛响:“陛下恕罪。”
竟然是她!
那她就知道朕的那些事了!
李钰端着帽子试探性抬头:“陛下是要杀了晏女史灭口么?”
皇帝一个眼神剜过去,他从汤池里走出来,等宫女帮他擦身更衣后,皇帝才盯着李钰,半晌之后来一句:“你去传她来见朕。”
“现在?”
天色已晚,似乎不太好,皇帝犹豫,垂眸沉思后,改口了:“让她明日早朝后去勤政殿侯着。”
“是。”
第二日一早,晏汀知道了两桩事,第一桩是裘逸轩被革职了,原因是他被人抓到外男夜里进后宫,裘逸轩一倒台,傅少奇便成了禁卫军的头把手,皇帝还亲自给他赐了门婚事,要嫁给他的正是嘉顺公主;第二桩便是皇帝让她去勤政殿问话,来传达旨意的,是李钰。
李钰悄咪咪的暗示她:“女史可知陛下传您过去是为了何事?”
晏汀摇头表示不知。
李钰低声说:“除夕夜里的事,晏女史本该死的,幸得贵妃相救,这才活到了今天,可女史心里也明白,陛下对女史的杀心,从未消失过。”
“陛下要杀我?”
李钰笑了:“女史除了此事,还有一事,不知女史记不记得龙榻上的小太监……”
晏汀被吓得瞬间瞳孔失色。
“所以,陛下有两个要杀女史灭口的理由。”李钰吓唬她,“一会儿到了勤政殿,女史活不活得成,那得全看女史的了。”
晏汀低头擦擦眼角:“什么意思?”
李钰凑近提醒她:“讨人欢心的本事女史应该是有的吧?”
上次听到这种类似的话还是她去刑部求行刑部尚书救朱时叔呢,当时她没怎么听明白,可现在瞬间就懂了这个“讨人欢心”是怎么讨了。
李钰一笑拱手让道:“女史这边请吧。”
晏汀:“……”
李钰将晏汀送入勤政殿后并没有作陪,而是让她独自一人先候着,自个就先行出去并带上了大殿的门,她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正踌躇无措之际,殿内来了人,也是穿着一身太监服的男子,不过略施粉黛,妆容精致,比寻常的公公看上去尊贵几分,头发丝都比常人香,那人瞧见她,也是一脸疑惑。
能擅自出入勤政殿的公公想必不是一般人!
李钰都尚且不敢如此,那此人的地位肯定是更高了,除夕夜里李钰说的那番话突然在她耳际闪现,莫不这人就是“侍候”龙榻的小筌子?不提也罢,一提便是越瞧是越发像了。
晏汀福身行礼:“公公好。”
小筌子满意的笑了:“还算懂点规矩,你是哪个宫的?以前怎么没见过,来这儿又是干嘛的。”
不管是小筌子还是其他公公,地位都是在她之上的,晏汀不敢有所怠慢,她的小命本就是拴在裤腰上,可不敢得罪人,便也一五一十的回他的话:“贵妃娘娘宫里的,陛下传我来问娘娘的病。”
小筌子绕着她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的打量一番:“倒是生得标致,王美人都不及呢。”
“公公谬赞了。”她心慌得很,这话可不能让王美人知道,上次万寿山她见过王美人,知道她是个聪慧敏锐的人,也颇得皇帝青睐,是万万不敢树敌的。
“不过……”小筌子眼神凌厉,似刀似剑,“陛下何时如此关心过贵妃娘娘的病了?还特意请宫女过来问话,要请也是请的秋冬,怎么会叫你过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诓我!准是自作主张偷摸着溜进来的!你心里的那些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儿算你倒霉,叫我给逮着了,若我不让你吃点教训,以后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学你这勾当,未央宫成什么地方了!还不快给我跪下!”
“放肆!”
雷霆闷声,大殿乍泄。
“陛下……”
小筌子赶紧收起举高的大手,一脸谄媚的跑过去给皇帝请安,皇帝竟看也不看的一把推开他,径直走到晏汀面前查看她。
晏汀缓缓放下护脸的小手迅速低下脑袋。
皇帝满目怒火,一剜剜到小筌子,小筌子见状自知是触了龙颜,眼珠一转,恶人先告状:“皇上,皇上,都怪这狗东西,竟然偷摸着躲进勤政殿,妄想爬上龙床,此等心术不正之人,陛下一定要严惩不贷啊陛下……”
皇帝瞥了一眼晏汀,见她也不为自己辩解,这样似水柔和的性子,他还当真是少见,反观地上这个跟了自己快一年的人,如今却发现他面目丑陋,告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作呕,他当初是瞎了眼么,到底是怎么瞧上他的。
“是朕让她来的!”
小筌子:“……”
他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一把抱住皇帝大腿哭诉:“奴才不知此事啊,奴才真的不知道她是陛下叫过来来的,若知道,也不敢如此,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从前朕竟识不清你还有这幅丑陋不堪叫人作呕的面目,今日算是瞧明白了!”皇帝一脚踹开他,对着门外李钰喊,“李钰,把他拖出去,不要叫他碍了朕的眼。”
早已蓄势待发的李钰背光立在大殿门口,他低声回了一声:“是。”
小筌子双脚一软,怔怔瘫在地上。
这……
从前比这更大的事他不是没有犯过呀,就连他抢了皇帝送给王美人的东西,皇帝也都没有跟他计较,眼下他不过是骂了这宫娥两句,陛下竟狠心如此待他。
“不……”小筌子手脚并用的爬回来,死死抱住皇帝的小腿,“皇上,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皇上念在昔日旧情的份上饶了奴才一次吧,皇上以前可从未罚过奴才啊,奴才离不开皇上……”
“李钰!”
李钰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乎是架彘肉似的把小筌子给拖出去,任他如何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还是渐去渐远了,李钰仰头眯眼盯着这顶好的日头用手掸了掸肩上的灰尘,弃之如屑的说:“楞着干什么?等着龙颜大怒吗?”
两侍卫会意,抓着小筌子的脑袋就往雕有龙纹的石柱上撞,然后在空中抛出一道华美的弧度,最后咣当一声惊天闷雷,哭喊声只在瞬间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