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回:“选好了。是叫神瑛师太算过的风水宝地。”
“将公主殿下的尸身迎过去,”邵准低头看了一眼整整齐齐躺在地上的三具躯体,“把她们就葬在公主殿下旁边。”
“是。”
数名甲士恭迎公主尸身,棺木旁边两排和尚身着袈裟,口里念念有词诵经超度,赫赫扬扬的队伍就往山的东面去了。
不过邵准又在三具死尸躺过的地方同样找到了好几枚细银针。
他拿在手里,眸子深邃阴森。
因为皇帝下达了命令,让他们需在今日办妥此事,所以甲士们速度极快,将棺木入殓后,待和尚念完整部经书,丧礼也算全了。
佛印寺里最不负圣名的得到高僧神瑛师太也来送了公主一程。
“师太。”
神瑛师太闻声留步看他:“殿下有何事要问贫道吗?”
邵准双手合十的敬了个礼,而后抬手往一旁清净处请,佛印寺山山清水秀,不失为眺望高阁楼台的好地方,站在春树冬青的阳面,洛阳城的景观尽揽眼底,开春后,洛阳城瓦市繁荣,车马熙攘,不少外来做生意的商贾,马车轱辘的进进出出。
“我想请教师太一个问题。”
神瑛师太抬手让他说。
他其实是不信神的,更加不信这些所谓的“半仙”,可晏汀这病实在是玄乎,尤其是在听了李宝儿的“梦游仙境”之词,他内心深处竟也开始寄托于神了,或许晏汀真的只是去天上走了一趟呢?邵准犹豫片刻后问出口:“师太有听说过灵魂梦游仙境一说吗?”
神瑛师太静静看着他。
“我知道这很荒谬,但……”
神瑛师太一笑:“我听过。”
“当真?!”瞬间希望的火苗从眼睛里蹿出,他的语气激动万分,“当真有梦游仙境这样玄的事?师太不是骗我?”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神瑛师太正面对他,“殿下不妨相信这世间有神。”
“那……那她何时能醒?”
神瑛师太又是一笑:“自然她自己愿意醒了便就醒了。”
“那……她如何愿意醒?”
神瑛师太还是一笑:“自然是她愿意自己愿意醒的时候就自然醒了。”
邵准:“……”
若以前他听到这样一番话,恐怕早就给人抓起来了,这不是说了一通废话吗?可是,他现在内心深处极愿意相信这个“梦游仙境”的说法。
“多谢师太开导。”他再次双手合十低头谢礼。
神瑛师太也颔首回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切听从天意,施主切不可太急切。”
邵准扯唇笑应:“我可以求一道驱灾避难的符么?”
“自然可以。”
说着神瑛师太便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串佛珠递给邵准。
邵准接过:“多谢。”
公主的丧礼办妥后,大部队返回洛阳城,唯有邵准留了下来,只身一人虔诚的跪在大雄宝殿里。
甲士前来请示:“殿下,殿下何时回去?万一陛下问起……”
“你把这个带回去给我母妃。”邵准与普通信徒一般跪在蒲团之上,将神瑛师太给的佛珠递过去后,就再也没有搭理过甲士了。
甲士接过邵准递来的佛珠,对着大雄宝殿内的金佛,拜了一拜而后离开,皇帝知道邵准在佛印寺留下后,皇宫之中竟然流传出他要剃发为僧的传言,前朝太子坐收渔翁之利。
夜里邵准入住之前与晏汀一同住过的那间厢房,房间早已被收拾过来,半点瞧不见旧人的影子,他无意间想起兜里的银针,取出一枚丢进茶水里,茶水片刻发黑。
显然是有毒的!
毒针?大火?自杀?有了毒针为什么还要放火?既然已经准备放火为什么还要用毒针?难不成,这银针不是给自己用的?
拧紧的眉目松动。
这银针是用来杀别人的!
可……
以他对嘉兴的了解,她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拉着宫娥一起殉葬呢?看来这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许,嘉兴不愿意葬入皇陵,就是怕仵作检尸发现这一切吧。
他在后院挖了个小坑,将银针细数埋下,既然皇姐她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又何苦非要扒出这个秘密来?
第二日皇帝就派了陈自修过来劝邵准回宫。
陈自修快人快语:“你真要出家当和尚啊?”
邵准看他:“谁说的?”
“前朝后院的人都这么说!”陈自修气喘吁吁的坐下喝口茶,“你让晏汀醒了后怎么办?难不成想看她再嫁别的男人?”
邵准没有反驳,只是倒了杯茶:“我只是想暂时清净清净。”
这话让人松下一口气。
就晏汀刚昏倒时邵准那状态,还真有可能发疯去当和尚。
陈自修敲敲桌:“那你打算何时回去?太子都高兴疯了。”
“不知道。”他没给个准数,因为他要留在这里为晏汀祈福,所以大概率是她什么时候醒,他就什么时候回去吧。
邵准留在佛印寺,每日清晨前去礼佛,一坐便是一整天。
忽然某日寺里来了一女子,那女子衣着华贵,看着像是洛阳贵女,不过那女子从进来起,就在偷偷摸摸的瞧他,看完后又是一脸娇羞态,在女子拜完金佛后,坐在香台边一直盯着她的小尼姑开口了。
“施主且慢。”
贵女留住:“怎么了?”
小尼姑抬手请她在功德箱前坐下:“施主可要算一卦?”
贵女身边的小丫鬟见小尼姑像是什么旁门左道便拉着自家小姐不让她搭理。
可贵女却叫住了自己小丫鬟:“不得对师傅无礼。”
小尼姑咧唇一笑:“女施主可要算上一卦?”
贵女往后瞟了一眼诚心拜佛的邵准:“师傅帮我算一算姻缘吧。”
小尼姑捧着签筒一要摇:“施主从中抽一个。”
贵女抽出后递给小尼姑。
小尼姑看了一眼后面色大喜:“这可是上上签呐。”
贵女欢喜:“当真?”
小尼姑指着签给她看:“我还能骗你不成?小姐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日后必定能物得好郎君,不过嘛……”
贵女欢喜之际听到“不过”,笑容果然收了起来,面色微微担忧:“不过什么?”
“不过……有人阻拦。”
丫鬟惊:“何人?”
小尼姑啧了一声,继续胡言乱语:“姑娘日后心系之人心里头也系这别人啊。”
丫鬟听了发急:“你这小尼姑,到底胡说些什么?分明是在咒我们家小姐!明日我们将军就派军队来抄了你们这寺庙!”
贵女抬手打住小丫鬟:“娟哥,不得无礼,师傅必定有法子能帮我,还请师傅给个主意。”
小尼姑欸了一声:“瞧瞧你们家小姐,再瞧瞧你,格局这不就尽显了吗?要解此桃花劫不难,只是……只是姑娘身上邪气太重了。”
娟哥:“你又……”
贵女用眼神呵斥住她,然后温声问小尼姑:“邪从何来?”
小尼姑往贵女身上瞟:“这天地邪气都依附在金银珠宝之上。”
贵女垂眸一笑:“弃了可解?”
小尼姑:“自然可解。”
贵女又是一笑,她摘下发簪:“那请师傅帮我收着吧。”
小尼姑见钱眼开,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接过首饰两眼放光,却没有主意到贵女脸上的鄙夷之色,贵女与娟哥往外走,娟哥甚是不服气的埋汰着:“小姐为何要信她?”
贵女阴邪一笑:“去跟寺里说,就说我丢了东西,怕是有人偷了去。”
娟哥笑:“是。”
亲眼目睹一切的邵准在听到贵女的这句话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真是好一副蛇蝎心肠啊!
面如菩萨,心似夜叉。
小尼姑拿着那金钗在光中晃了晃,笑容越发兴奋,紧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白布,打开拿出玉穗,就在她要把两样东西一起收起来时手腕被人擒住,她顺着那只青筋明朗的大手往上看,一张冶艳无双的脸,尽数落在眼底。
小尼姑吞了一下口水:“怎……怎么了?”
邵准眼皮一垂:“那玉穗好像是我的!”
小尼姑眨眨眼:“那分明是我的。”
邵准一把抢过,握在手里看了看,玉穗上坠着的黄色流苏,以及玉穗的雕纹,都和他送给晏汀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扯唇:“哪来的?”
小尼姑心虚:“我……”
正这时,寺里的管事来了,上来便搜小尼姑的身,很快就从她身上找到了贵女的东西,小尼姑连忙解释是贵女送的,贵女的丫鬟娟哥却不肯承认,非说小尼姑是偷的。
住持气急败坏:“你!你身为出家人,竟然敢犯了偷窃此等大错!你!从今往后,不许再说是我们佛印寺的人!”
娟哥一脸得意的说:“竟然敢偷我们国公小姐的东西,你怕是不要命了,来啊,提她去见官,我大燕律例严苛,不扒了她一层皮怕是不知道厉害的!”
小尼姑才十五岁,还只是个小孩子,一听要扒她的皮,吓得当场尿在了地上。
住持见状替她向娟哥求情:“施主,她今年才十五岁,心术不正才误入歧途啊,还请您看在我佛的面子上,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娟哥哼了一声,翘着个脑袋:“你们佛印寺惯会包庇自家人的!还不知道以前合伙坑过多少人呢!贼就是贼!谁来求情都没用!都愣着干什么?带去见官府啊!”
“不要,不要……”小尼姑挣扎之际,忽然感觉肩上一股热气,摁住她的人正是抢了她玉穗的男人。
娟哥见邵准气宇轩昂,饶是一身素色粗衣,都没能遮住他通天的气派,娟哥大抵判断后,清楚此人身份不一般,便也不敢造次了。
她好声好气的说:“这位公子是要做什么?该不会是这小尼姑也偷了您的东西吧?”
她过来时就瞧见两人似乎在为了一枚玉穗争抢。
邵准一笑:“你说对了。”
娟哥两眼放光,看小尼姑的眼神,一副“你死定了”的意思,然后理直气壮的对住持说:“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已经出现两名受害者了,这小妮子活不过明天。”
住持:“这……”
小尼姑哭饶着,她没想过会沦落至此,她只是一时财迷心窍而已,也没有害人的意思啊:“住持救我,住持救我啊……”
“这个人!”邵准稍用力一把摁住小尼姑的肩,“我要了!”
娟哥:“……”
“公子是要自行处置她?”
见对方态度强硬,娟哥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又瞧着男人面相冷鸷,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兴许小妮子落他手里,会比送进官服更解气。
思罢,娟哥示意手下放人,小尼姑自由后撒腿就跑,不过邵准先她一步拎住了她的后颈,拎小羊羔崽子似的去了后院。
小尼姑是追悔万分啊,不等邵准开口问她的罪,她已然跪下尽数交代玉穗的来历。
“我是当真不知道这玩意是大爷的啊,二月二十七日,有位长相极美的女子来大雄宝殿礼佛,小人见她盯着放供品的香台一脸愁容,这才心里起了歪心思……”
二月二十七?
不正是晏父离开洛阳,晏汀一病不醒人事的那天吗?
香台?
邵准眉心狠狠跳动。
莫不是因为那次……
邵准:“她与你说过什么?”
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小尼姑也不大记得清楚,可又害怕这人杀她,只能绞尽脑汁的回忆着。
忽然她眼前一亮:“她问我如何赎罪。”
“赎罪?”
小尼姑彻底想起来了:“是,就是赎罪,她说她佛祖面前犯过错,又说身外之物尚可弃之,你一些没办法忘记的人和事呢?”
“还有吗?”邵准痛定思定的闭着眼睛,他怎么会不知道晏汀心里装了那么多事,他怎么会选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对她做那种事,他真是该死,晏汀是那样迷信的一个人啊。
她的昏迷会不会是因为他?
她不愿醒来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不想再看到他?
小尼姑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正盘算着如何撒谎时,邵准兀的掀开眼皮,吓得她不敢再耍滑头了,便一五一十的道个明白。
“那日,我替她算了一卦,我告诉她此卦乃凶卦,这凶卦的源头便源于那金字,劝她把身上的钱财全部弃了去才好,然后她就丢出了那玉穗,我瞧见这玉穗漂亮,所以才偷偷拿了去,不过我是当真没有害人之心啊,我只是……”
“只有这些?”
“嗯。”小尼姑点头,忽然又想起,“我还说了些,她问我赎罪之法,我便说了朝圣一事,叫她拜完这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阶梯,不过我到现在还没瞧见她过来,一般这种事,很难有人做到的。”
如果晏汀没有昏迷肯定就真做了!
他问:“你的卦灵验?”
小尼姑睁大眼睛点点头:“很灵验的。”
“确定?”他反正是不太相信这满嘴胡话的小尼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