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华嫣摇头：“错了小覃，你不该向我道歉，你真正该道歉的人是薄黎公子。你不应该——”她咳了一声，声音小了点，“骂他是呆瓜。”
“好吧，我知道啦，等会儿就向她道歉。”小覃话头一转，担心道：“圣女，你快回去，长老知道你走了后，脸色大变，吓得我们都不敢说话。就连——”
她看了那些白袍男子一眼，道：“白雪卫都出动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烦劳你们帮我照顾下这位薄公子，他没有诱拐我，是我请他来做客的。”妙华嫣殷殷叮嘱一番，方和白雪卫一起离开。
薄黎望着妙华嫣离去的背景，眼神久久不曾移开，是个恋恋不舍的模样。
小覃招呼着几个姐妹，质问薄黎：“说吧，你到底什么人，不要以为你的花言巧语骗了圣女，也能骗过我们。圣女单纯，容易被你们这些外族人蒙蔽，我们可是受过长老精心教导的，绝不会被你们蛊惑！”
薄黎苦笑一声：“我来雪山是为了采风，并没有擅自闯入诸位宗族的意思。要知道，我能来此，还是你们的白雪卫带我进来的，各位如果不信，大可以先去找你们圣女问个明白。”
“圣女定是站在你那边，别总想着扯我们圣女，你才不配呢。”小覃愤愤不平，“如果不是圣女，你就该被捆了送到陷龙坑里，被那里面的大蛇吃掉！”
她朝薄黎做了个鬼脸，与几个姐妹告别，不情不愿地让薄黎跟她走。来到了一所木头搭建的高脚屋。
“你住这里，别随意出来，吃的会有人给你送。要是叫我发现你有什么坏心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小覃威胁完薄黎，踢踢踏踏地走了。
我跟着薄黎在这住了几天，期间都是小覃给我们送食送水，而且她对薄黎的态度一直不好，每次看到她阴阳怪气地骂薄黎时，我都怀疑薄黎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薄黎问小覃妙华嫣怎么样，小覃“哼唧”两声，也不正眼看他，阴阳怪气地道：“圣女自有要事，不需要无关紧要的人来关心她。有些人表面是个正人君子，实则是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迟早是会被扔了喂蛇的！”
薄黎当然不会同小覃计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也没有冒然去探四周的环境，一是不清楚是不是有人专门盯着他，二是不能给妙华嫣惹麻烦，否则连累到了她，便是他的大错了。
当日晚上，清浅月光透过竹窗，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白玉似的手带着月光将竹窗又向上推了推，犹如月仙的绝色容颜就这样出现在窗口，对薄黎弯起眉眼。
薄黎画画的别号叫梦月生，这是有缘由的，他要找的天下第一美人，一定是最像月亮的人，自古以来，谁不会为月亮动心呢？
而他所见的美人，所能形容者，最艳者不过牡丹，最素者不过青莲，余者梨花带雨，桃花馥粉，虽是上佳，却没有一个是他的月亮。
如今，他的月亮，从天上落下来找他了。
一个白衣女人从窗外爬上来，如果处理不好，很容易成为恐怖片，使得男女花前月下变成书生相会女鬼一夜情，并丢了性命的故事。
可妙华嫣长得实在太美，她爬窗进来也像是仙女下凡与人私会，更不要提她披着一身月华，而月华则是她的陪衬。
“把灯灭了。”薄黎扶着妙华嫣落地后，妙华嫣先对他这样说道。
鹿探梅花青铜灯上的蜡烛已经烧了半截，累累红泪垂于烛身，薄黎虽然疑惑，也照着妙华嫣说的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屋里顿时一暗，只有温柔的月光倾泻在地上。
“接下来的问题很重要，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回答。”妙华嫣站在窗边，清冷月色映得她肌肤有种半透明的玉质感，她认真道：“你想不想回去？”
薄黎看着她，本来见到妙华嫣后脸上欣喜的表情逐渐褪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黑暗中，妙华嫣偏过头，将脸隐藏在黑暗里：“我们幽族是不留外人的，你想留下，就必须和族中的女子成亲，然后永远留在这里。”
薄黎道：“我愿意为了你永远留在幽族。你呢？”
妙华嫣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喜欢我？为什么？你第一次见到我。”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因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一个人实在很荒谬，而我们通常称之为的“一见钟情”，实则是“见色起意”而已。
一眼万年的爱情太少，更多的是日久生情。
师父说山下的人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见过那么两回，要是对方长得不错，也就皆大欢喜了。日后柴米油盐酱醋茶，过的是酸是苦，两个人凑合着就是了。
师父没有成过亲，对婚事却有如此清醒的认识，说明师父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师父——我哪来的师父？
我生出的念头是如此自然，仿佛天生我就有师父，而实际上，我是一朵桃花，生在春天，在所有桃花中，我是唯一有意识的那个。
如果我有师父，那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亦或者，我是谁，我真的是一朵花吗？
疑问暂时被我埋在心底，因为薄黎回答了妙华嫣：“《牡丹亭》中有一句话，我想正适应这情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妙华嫣肯定没读过《牡丹亭》，不然她不会那么激动，面带羞涩，欲语还休，足可见她对薄黎的好感。
依着我说，分明是薄黎见妙华嫣是他所见过的人里长得最漂亮的，所以动了心，若有一日，红颜化作枯骨，薄黎还会再爱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但显然也和目前的情况没什么关系。
妙华嫣忽然上前扯住薄黎的袖子，笑容像一朵花绽开，“我没喜欢过人，但是你和其他幽族人不一样，你愿意等我一个月吗，等我跳完祭舞，我给你一个答案。”
薄黎回握住妙华嫣的手，眼神专注而认真：“我等你，不论你什么时候问我，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今天是我偷溜出来，原本是想你如果愿意回去就带你走的，没想到你要留下来。”她叹了口气，“没想到小覃居然说对了，她说你不会走，一定想着留下来。”
薄黎道：“小覃姑娘人不错，不曾难为我，这些日子也麻烦她了，你见到小覃姑娘，请替我像她致谢。”
“小覃她是个好孩子，只是嘴上有时太刻薄了些。”妙华嫣道，“若是她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不要帮她瞒着，我会教训她的。”
薄黎笑道：“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我再来找你。”说完，妙华嫣便再要翻窗离开。
薄黎想让她走正门，妙华嫣道：“晚上有白雪卫巡逻，在前门离开会被发现的，你不用担心我，下边有小覃接应我。”
薄黎虽然不放心，但是依旧看着妙华嫣离开了。
小覃果然在下面等着，看到薄黎从窗口探出头后，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目光转到妙华嫣身上，立刻露出个微笑，态度转变之快，令薄黎叹为观止。
妙华嫣落地后，朝薄黎挥挥手，小覃在妙华嫣的催促下也不情愿地一挥手，权作告别。
两个女孩子踏着水似的月光远去，似乎还能听到她们的说话声。
“你是不是又欺负薄黎了？”
“啊，我就知道，这个人不怀好意，看我不在，在圣女面前说我的坏话，坏人！”
“他可没说你的坏话，薄黎公子夸你，还让我向你道谢……”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不该在背后嚼他舌根子……”
目送他们远去的薄黎，脸上则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19章 往事（四）
幽族有十位长老，不知其名，别人称呼他们时通常会用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这样的称呼。
没见到这十位长老前，我的猜测是个个长着一大把胡子，须发皆白，一定都是严肃到不近人情的老头子。
说来也巧，妙华嫣来找薄黎的第二天，便有那身着白袍的白雪卫请薄黎去见这十位长老。
幽族人的住处都是高脚屋，便是那种底下立了桩子，上面建屋的房子，有绿色的藤蔓绕着木桩生长，爬到了屋顶上。
这种藤蔓长得成人手腕粗，叶子也大，密密匝匝的，间隙里垂着小儿拳头大小的果子。不知道能不能吃，吃起来味道好不好？
长老们的住处比较特别，不是高脚屋，是一片连起来的普通木屋，胜在简单质朴，周围围了一圈篱笆，篱笆上是刚才见过的那种粗藤蔓。
这地方看起来很是清新脱俗，实在是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缺点是没有种花儿，少了些意趣风流。
若是再种几棵桃花，满树粉红艳色，趁着这精致屋子，风来花雨漫天，才真叫个美不胜收。
可惜的是，一路行来，居然一朵花儿都没见到，我猜想着藤蔓既结了果子，总该有朵败花残瓣，硬是一朵没看见，也是奇了怪了。
如果不是我不能说话，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十位长老同样是身穿白袍，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衣摆和袖子上用金银丝线绣了似花似草的图案，显得比较华贵，有突出身份的意思。
更叫人在意的是，这十位长老完全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苍老，均是年轻俊朗，气度沉稳，唯有眼神偶尔会露出一种岁月沉淀的感觉。
他们一开口，便叫人知道，这绝对不是年轻人能发出的声音，苍老嘶哑，像是一把铁刺刷拉着钢板。更奇妙的是，他们十个人同时说话，说的是同样的话，如一人所讲：“外族人，你不该来到这里。”
我觉着薄黎心里一定是无奈的，毕竟救他的是幽族圣女，带他来的是幽族白雪卫，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薄黎神色自若，说道：“诸位长老怕我泄露幽族所在，引起外界窥探，我愿意立誓，永远留在幽族，不知诸位长老能否留下我？”
十个长老面面相觑，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这样就留下了，他们交流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年轻人，你可以留在这里，但是你必须娶一个幽族女子，生下孩子，这样才能成为我们幽族的人。否则，你想出去，就留下你的眼睛，你的舌头，你的手。”
薄黎最擅长的是画画，如果留下他的手，无异于要了他的命，这种条件他当然不会答应。
长老们给了薄黎半年时间，要求他在半年内找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幽族女子。
薄黎答应了。
白雪卫送薄黎回来时，小覃正站在门口等他。一些已经知道薄黎事情的幽族人，也出来看热闹，我能听到那些人在说话。
“这个外族人长得真好看。”
“是啊，有一种好特别的气质。”
“感觉像个很温柔的人。”
“听说是被圣女救回来的。”
“圣女怎么会出幽族领地，不是有规定不能出去的吗？”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圣女出去远了点又怎么啦？”
“那他会走嘛，不走的话我想聘他。”
“他愿不愿留在这里都不一定呢。”
“看，是圣女身边的侍女小覃，说不定小覃喜欢他呢。”
“小覃那个霸道性子，被她喜欢上可倒了大霉喽！”
恰巧小覃和另外几个侍女，走在两侧，最后是一个白裙绮颜、珠玉为饰的女子走过来，有人见了，立时小声提醒：“圣女来了。”
那些私语声顿时消失，所有的人脸上均是恭敬之色：“见过圣女。”
薄黎这才意识到，妙华嫣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要高。
妙华嫣脸上无甚表情，清清冷冷似月，无比绝伦的美貌盖过所有，只留下虚无缥缈的遐想。
一行人逐渐远去，而在离去的瞬间，妙华嫣忽地回过头来，对薄黎眨眨眼睛，嫣然一笑。
因着对圣女的尊敬，幽族人都低着头，这一笑也只有薄黎看到了。
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人眉目传情，若是换个皮相一般的，少不得叫人看了觉得轻浮，偏这人是妙华嫣，于是略显轻浮的事也显得多情，顿时生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味。
到了晚上，妙华嫣又来找薄黎。白天的那一笑果然是他们之间心有灵犀的暗示。我猜测幽族对圣女看管比较严，所以妙华嫣只能在晚上出来找薄黎。
妙华嫣和薄黎的谈话也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一向认为没有共同语言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不能长久的。
妙华嫣是幽族圣女，所见所行受到族中长老的影响，一直生活在一个不与外界交流地方，知道的东西不会比一个生活在外面的普通人更多。而薄黎见识广博，谈吐文雅，他若去科举考试，说不定能中一甲，所以我认为，只靠妙华嫣那张脸，两人是定然走不完一生的。
事实证明，我错了。
薄黎是个聪明人，总能找到有趣的话题和妙华嫣攀谈，并且把妙华嫣逗笑。
妙华嫣不论说什么，薄黎都能接上几句，甚至两人没有话说时，就并肩坐着看星星看月亮，像所有天下普通夫妻一样。
虽说他们还不是。
白日薄黎会跟着小覃认识一些幽族人，做些杂事帮忙，顺便了解一下族规，博了不少幽族人的好感。晚上就是圣女和薄公子的幽会时间，通常这个时候会有小覃在远处放风，防止他们被白雪卫发现。
幽族没有族长。治理幽族全靠十位长老和白雪卫。白雪卫直接听命于长老们，负责幽族的奖惩和安全。
圣女在祭祀前不准嫁人，这是族规。
传说幽族长老们活了很多年了，天上地下的事情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幽族人避世于此，是因为世间曾经有一场大灾，死人无数，而幽族长老出面救下幽族人，并在此处设了结界，保护了幽族人，使他们能安稳生活千年。
幽族的事薄黎知道了不少，虽然只是表面上的，也足够他了解了。
月夜风凉，薄黎着了幽族人惯常穿的白袍，俊美的脸上含笑，彬彬有礼的样子。
小覃抱臂扬眉，说道：“圣女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跟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