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笑她:“历代只有圣女方能在祭祀上与神灵相通,你不过圣女身边的小侍,如何能和圣女相较?”
小覃红着脸,说道:“我自是比不上圣女,圣女那么好的人,我日日为她扫尘奉水也是我心甘情愿。”
“圣女知道你有这份心,定会为你高兴,只是她未必愿意让你和她一起同神灵共处。”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见到来人,小覃立时横眉:“原来是薄公子,你有事吗?”
薄黎手里拿了个藤编的环,扬手戴到了小覃头上,他微笑道:“送你的。”
突如其来的讨好惹得小覃愕然,她道:“你是吃错药了吧,送我这个做什么?”
周围的人却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拍拍小覃的肩膀,“等你有了好事,别忘了请我们喝酒。”
她们识相地离开,留下小覃,瞪着眼道:“薄黎,你说实话,你想干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人离开后,和煦的笑容淡了下去,面上浮现出沉冰似的冷意:“自然是想问问你,你真的信什么神灵,信那所谓的脱去肉身。阿嫣说过等她这次祭祀结束后就与我成亲,她怎么会愿意跟随不知哪里来的神明。”
小覃冷笑一声,伸手捋了捋耳畔的发丝:“圣女愿意与神明同去,当然是因为神明比你这个凡人更好,这有什么可质疑的。”
“换做你有可能,但阿嫣不是会失信的人,我更想猜测是你们幽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要害死一个好姑娘,换取你们幽族人的信仰。”他嘴角上扬,明晃晃地讽刺。
小覃立刻怒道:“你胡说,正是因为长老们和神明庇佑,我们幽族才能长久地生活在这里,不被外面的战祸和天灾所扰,你竟敢诋毁!你信不信,我现在把此事告诉长老,让他们处罚你,看你如何饶舌挑拨!”
薄黎冷笑道:“庇佑,焉知自己不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之辈,一生都困在这里,被谎言欺骗,有什么资格说我!”
他“呵”了一声,转身带起的风扬起袖子,大步离开。
我们站的角度,正好看到薄黎脸上嘲讽的笑,他的身后,站着的小覃紧紧皱着眉头,脸上有几分疑色。
这是薄黎的意识,我们不知道小覃去做了什么,大概是听进了薄黎的话,去找真相。
而薄黎又遇见了那个老婆婆。
老婆婆的衰老和幽族人格格不入。偏偏她身上穿的是幽族人特有的白袍,细看下,甚至和小覃身上的式样非常相似。
她看到薄黎。什么也没说,面对薄黎的问话也不回答,自顾自地向幽族外围的林中走去。
薄黎跟着她,在林子里穿梭,那些林子里的云团儿不怕人似的,往薄黎身上蹭,可惜自从看到妙华嫣是被这些东西害死后,薄黎的厌恶再也忍不住,像挥开苍蝇一样,驱赶它们。
两人停在一座小木楼前,木楼的一半楼身上是藤蔓攀挂,有云团在上边栖息。
他们进了木楼。
我实在不能确定薄黎是不是能看到我们,于是询问奚岁生的意见:“奚药师,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奚岁生摸着下巴道:“跟,当然要跟,如果我没猜错,这里面就有我们要的线索。”
“只不过——”她笑吟吟问我,“你会隐身术吗?”
隐身术我不会,隐匿的技法倒是会一些,我和奚岁生躲在窗户底下,偷听他们的谈话。
偷听固然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的好办法,所以师父应该不会因为这个行为置喙。
再者,天高皇帝远,他老人家才不会多管闲事。
薄黎清冷的声音从屋里穿出来,那老婆婆说话的声音太小,听不出什么。依着薄黎的话,我们尚能推断几分。
“你是上一代圣女的侍女?”
“用了禁术?”
“果然是骗局。”
”他们的身份不一般,难道是妖怪不成?”
“神的后人,太可笑了。”
“你也恨他们吗?”
……最后一句话问的很平淡,然而之后,再听不到屋里的谈话声了。
又过了段时间,我蹲的脚麻,一只云团子晃晃悠悠飘到我面前,睁着两只黑豆子似的眼睛,停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不敢动,生怕出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吱呀”一声,是门开的声音,我们悄悄绕过去看。是薄黎走了出来,对老婆婆行了一礼,道:“我今晚会再来的。”
他说完快步离开,一路挥开朝他黏过去的云团,身影很快消失在林中。
“这里会消失吗?”我轻声问。
所有的场景构建于薄黎的意识中,我幻化为桃花时,与他几乎寸步不离,所以知道他发生的一切。现在他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跟上,免得落下什么重要信息。
“不会,我们留在此地。如果我没猜错,破除阵法的方法就在里面,当务之急是找到方法。至于薄黎么,我们只要避着他,他看不到我们,就不会醒过来,等着找到阵法我带你出去就好。”奚岁生道,之后指示我带她避开老婆婆,进了木楼。
木楼有两层,我背着奚岁生跃上屋顶,从窗口爬进去,里面立着不少高大的书架,书架很高,几乎顶到了屋顶。架子上摆满了竹简,缝隙间却没有灰尘,想是老婆婆经常打扫的缘故。
我听着楼下的动静,和奚岁生一起翻找起那些竹简。
每个竹简上都用麻绳捆住,上面系了个小木牌,写着名字,这为我们寻找提供了便利。
不过竹简实在太多,一卷卷看下来也是浪费时间,尤其这些竹简摆的没有规律,看名字有时也看不出什么。
更别提有的没名字。
奚岁生一卷一卷地看,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这份养气功夫叫人暗叹。
人的意识实在很奇怪,我自认看了连半刻钟不到,从窗口透进的光线已然不足,难以让我看清竹简上的字了。
天快黑了,意味着薄黎也要来了。
此时奚岁生拿着一卷竹简走过来,道:“我们可以走了,我想要的已经拿到了。”
“这么快!”我颇为惊讶,总以为得再入个幻境,中个机关才对,不然太顺利显得不合常理。
奚岁生道:“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我受师父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影响颇深,总认为一个人若是要找到一样关键的东西,总需要经历一系列苦难与试探,不然既显不出东西的重要性,也无法让人看到故事主人公的成长。
然现实是如此残酷,不给我更多的发挥空间,直截了当告诉我可以结束了,我踌躇片刻,心里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
奚岁生道:“莫非你好奇薄黎后来的事?”
竹简在手上划出一个半圆的弧线,她道:“其实我也有点好奇,那我们看完再走罢。 ”
第22章 往事(七)
薄黎和小覃再次见面时,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我们也是从薄黎的讲述中。知道了幽族圣女的真相。
事情约莫要从上古时期,天地未完全分开时说起。
那时神人混居,地上有许多氏族,这些氏族有的受神庇佑,实力雄厚,有的氏族有强大的武力或锐利的兵器,在残酷的氏族战争中,总能占些优势。
其中较为弱小的氏族,免不了被大氏族吞噬,族人被贬为奴隶。一些弱小的氏族,会向大氏族进行供奉,换取短暂的庇护与和平。
幽族天生不擅长战斗,氏族居住的地方相较其他氏族也更荒芜,为了这个氏族能够延存下去,族长会奉上美酒和美人,换取其他大氏族的护佑。
这样的护佑只是一时,当遇到连大氏族都无法抵挡的灾难,他们反而是最先被牺牲的一批。
天降流火,河水干涸,幽族人不得不从故乡迁徙,一路上有妖魔侵袭,死了不少族人。除了妖魔,更有同为人类的氏族对他们出手,那个时候,易子而食也是平常。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幽族人万念俱灰之时,是十位长老救了他们。
这十位长老自称乃“女娲之肠”,见他们可怜,愿意与他们同行,庇佑幽族人。
从那以后,幽族人生息繁衍,不必受到其他氏族的刁难,遇到天灾也能安稳度过。
幽族人习惯避世而居,每过几百年会搬迁一次,偶然有外人发现幽族人,也被他们吸纳,成为幽族里的一员。
不知从多久之前,幽族便有了圣女跳祭祀舞的规矩,每一任圣女,都会在祭祀后消失,留下一具白骨。
据长老所说,是神灵带她们去了天上。
薄黎说到此处,鄙薄一笑:“你信吗,与其说是祭祀,不如说是阴谋,将无辜的人投入火坑的阴谋。而你们这些人,还浑然不觉,大声叫好。”
小覃道:“这些事情,你听谁说的?”她盯着薄黎,“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
薄黎淡淡一笑:“你以为这是我臆想出来的?当你知道祭祀的真相,又没有办法改变的时候,你会和那个人一样的。毕竟,我知道阿嫣在你心里的重要性。”
“我不信。”小覃摇头,向一旁走了两步,“我问过了,祭祀每过三十年举行一次,并不是所有的圣女都会被神灵带走的,只有对神灵虔诚,灵力高强的圣女才会被神灵看中。所以,我不能用完全相信你说的。圣女她——她不过是太虔诚了。”
薄黎道:“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会做什么呢?”
“我——”小覃哑然,她什么也做不了。
“你会为阿嫣报仇吗,你会为了她杀了长老吗,你能接受幽族再无庇佑吗?”薄黎缓缓靠近小覃,笑容刻薄狠毒,“你其实也是个胆小鬼罢了,你心里其实也清楚吧,所谓的祭祀,到底是什么。”
小覃不敢回头,不愿意看薄黎脸上的表情,屈下身子,抱头的双手微微颤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覃沉闷的哭声在这个寂静的月夜响起,却没人去安慰她。
薄黎看着她,说道:“你考虑好了,就来找我,我会在陷龙坑等你。”
一连串的事情让我看的有点懵,但又好像隐隐明白,我挠挠头。“所以,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是庇护呀。”奚岁生不知道从哪儿扯了根细长草茎,含在嘴里,说道:“这是幽族人接受女娲之肠庇护的代价。”
“你要知道,上古时期和现在是不一样的。那时候妖神遍地,灵气充足,仙草随处可见,灵宝到处都是,因此修炼也非常容易。但是后来,六界初分,人间灵气衰竭,有些天生的小神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会逐渐消亡。我猜幽族和女娲之肠达成了某种交易,女娲之肠提供庇护,而幽族人则用血肉与他们交换。”奚岁生忽然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说起来,这女娲之肠可不得了呢,他们可是上好的神药,你吃了他们,说不定能长生不老。”
我道:“他们自己都需要同幽族人的交易活下去,我吃了他们怎么可能长生不老。”
奚岁生讶异地看我一眼,笑道:“你看的倒是通透。可是——”
她吐出嘴里的草茎:“人么,最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了。”
葳蕤树影,昏黄月色,脚下踏的石板路忽然都化作一片模糊,无数光点从脚下升起,仿若身处万顷星河。
奚岁生表情凝重,紧紧抓住我的手:“小心,这小子不知作甚么妖,万一被他发现我们可就遭了。”
一条白色的绸带突然出现,我一伸手便抓住了它,随即这如星河之色的景象以白绸为中心,有明显的裂纹蔓延开来,最终碎裂成千万片,好像打碎了一面星河镜,镜子后面是它真实的模样。
绸带的另一端正绑在竹楼旁边的树枝上,有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不及多想,我揽着奚岁生跃上树,藏在树冠里。
奇妙的是,原本空无一物的地上十几张桌子凭空出现,薄黎白衣盛装,从竹楼上慢慢走下来。
他这是要做什么?
很快我就明白了,一个同样盛装的姑娘自声起处行来,身后跟着不少欢呼雀跃的幽族人。
我认出那是小覃,跟在她身边的有当初同样侍奉妙华嫣的几个姑娘,余下的幽族人欢喜着说:“没想到小覃愿意嫁给薄公子,两人也算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了。”
“以前小覃那样不待见薄公子,现在两人在一起了,说明这就是缘分。”
……
薄黎那样喜欢妙华嫣,甚至为了她在多年后害了许多无辜女子,他怎么会娶小覃?
我亲眼见到过薄黎面对妙华嫣的尸体时痴狂爱护的样子,更觉得眼前这一幕的古怪,他们两个为什么会成婚?
幽族人的婚礼并不复杂,在我看来,无非是祭天那一套,只不过他们需要族中的长老来赐予祝福。
薄黎脸上全程带着笑容,像一张提前捏好的假面,完美到近乎不真实。
作为新娘的小覃也在笑,笑容是僵硬的,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桌上摆满酒菜,幽族人纷纷落座。
接受过祝福后,这对新人向每个幽族人敬酒,
奚岁生道:“是心焰酒,看来薄黎挺看重这次成婚,拿了心焰酒出来,难道是妙华嫣送给他的那一坛?”
敬酒敬到最后一桌,一桌上坐着的都是些半大孩子,小覃的手抖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心焰酒烈,他们还小,不适合喝酒吧。”
薄黎笑笑,道:“你说的对,那便少倒些,尝尝酒味便罢了。”
小覃望着薄黎,说道:“麻烦你了。”
我觉得哪里不对,怀疑道:“奚药师,那酒里是不是掺了东西?”
“猜的不错。”奚岁生欣慰地点头,“依我看,薄黎是要一网打尽,想杀了所有的幽族人。”
我想了想,说道:“薄黎是认为幽族人不配承受由妙华嫣牺牲自己换来的庇护,所以要杀了所有幽族人作为报复吗?”
“你说妙华嫣如果知道自己死了能够保护族人,她会选择这条死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