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衔玉弓
时间:2022-06-23 07:44:40

  他说:“澶微别怕,这次换我保护你。”
  耳边风声止住,他忽然闷哼一声,手臂却仍然像钢铁一般把我箍在怀里,不动分毫。
  沙子哗啦啦地落了我和崔璞满身,不久后却停了下来。
  我张嘴,吃了一嘴沙子,顾不上脏了,着急问他,“琢玉,你怎么样?”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慌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即使有内功护体,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我贴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脏在跳动,一起一伏,他的声音从额头上传过来,“澶微,我没事,就是身上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他松开手臂,我赶紧起来,也不敢轻易地动他,“你等下,我记得身上还有几颗回春丹,不知道有没有用,师父说能救命的。”
  黑暗里,我摸索着找药,听见崔璞道:“回春丹只是在人濒死时保下一口心息。我虽然受伤,尚有余力,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你别丧气,我想想,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抓着手里的荷包,“纸鹤,我用纸鹤把消息穿回影宗,让宗里的人来救我们。”
  “这整座山都是秽王的地盘,只怕纸鹤没出山洞,就会被发现了。”
  “……”我挫败地挠挠头,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自己,为什么不跟宗里的人学学包扎针灸的医术,以至于崔璞受伤我只能袖手旁观,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治好他。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想杀掉秽王,轻信了呷韭的话,你就不会被我连累到受伤。”我垂头丧气道,“我不该下山的。”
  我本来以为下山能够让自己更加靠近崔璞,奢求着他能和我在一起的希冀,却忘了他的想法,更没有想到我的到来给他添了多少麻烦。
  “澶微,我从来没怪过你。”崔璞拉住我的手,他的声音分外坚定,“这并不是你的错。即使你不来,大秽王也会想办法引我们过来,我们白日里得罪了它,它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再者。”他的声音带上了些笑意,“为在意的人抛却性命,是我愿意的。”
  “……在意的人。”我傻愣愣地坐在一边,呆住,“你说的是我吗?”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真的,喜欢我?
  我心里乱糟糟的,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但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我的特殊,不,或许是有的,可是我什么也没感觉出来,是我太迟钝了吗?
  不,或许是我误会了,在意的人可以有很多,他会在意原鹊长老,会在意宗里的弟子,还有被残害的百姓……
  我一动不动,耳朵却竖了起来,我在等他的回答。
  “我没喜欢过人,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可如果同你度过一生,我想这很好。”
  我紧张地回握住他的手,又立刻松开,“可是你之前……为什么现在又……”
  “我怕我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对你说了。”
 
 
第68章 厉鬼(四)
  死,这个字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崔璞说喜欢我是在这样一个情景下,更没有想过他会死。
  我知道人都难逃一死,可我从来没想过,我曾贪心地希望他会喜欢我,也想过他不喜欢我,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你不会死的。”我大着胆子,双手握住他的手,“就算是死,死的也该是我,不是你。”
  ……
  我们被困在这里三天,三天内,我几乎想尽办法,却都失败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不是渴死就是饿死,而崔璞的伤更是不见好转,他已经昏过去了,没有大夫救治,他还能撑几天?
  我不信神佛,但是看到崔璞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内心暗暗祈祷,不管谁也好,来个人,救救崔璞吧。
  没过了多久,我就听到了脚步声,有人?
  还是那个大秽王?
  这脚步声迟而有力,却又轻巧,既不是会武的人,非人走路又不会发出脚步声……
  我不及多想,运足气力,朝上面大喊道:“喂——有人吗,救命——”
  那声音的主人顿了下,很快跑到我们这边来,我没听到他回话的声音,刚要再喊,一个幽凉的男声响起,“是你在喊救命?”
  我被吓了一跳,盖因此人出现的太过突然,居然没有一点动静,我看他身形轮廓,是个高大的男人,不知是敌是友,但是凭他从洞口下来却不发出声响,便知道这是个了不得的人。
  我求他救崔璞一命,简单说了下崔璞身上受的伤,他沉思片刻,让我等一会儿。
  我同意后,便见他飘了上去。
  飘了上去?
  他是鬼?
  难道是我求的神仙管用了?
  等了有段时间,他带着几块木板和布条下来,用木板把崔璞的身体固定住。
  他解释道:“我怕他万一是骨头断了,这样固定不会再次受到伤害,我以前常——”
  他突然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绑好,对我说,“上去吧。”
  我说道:“上不去的,我试过好多方法了……”
  他道:“你不用动,我有办法。”
  说着,他敛眉凝神,不多会儿我和崔璞一起慢慢飘了起来。
  像微风吹着的羽毛,飘出岩洞,又轻轻落到地上。
  洞口边还站着一个人,提着一盏气死风,映着缃色六幅裙上绣满的蝴蝶和四季花卉,提灯的手也非常细腻,洁白无茧,纤纤如玉。
  只有常年养在深闺,一丁点活儿不干,每日用鲜花牛奶浸泡的人,才能有这样一双手。
  “左丘,你还好吗?”这姑娘一开口,问的就是那个男人。
  左丘道:“我没事,我鬼力充足,这些小事不算什么。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姑娘提着灯走过来,我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头戴一条珍珠玛瑙璎珞,浅插几个点翠蜻蜓花钿,富贵不失精致,华丽不显奢靡。
  雾鬓云鬟,雪肤花容,有一股温柔俏丽的味道,黑暗中,只有她这个人,这盏灯,是亮的。
  多漂亮的姑娘!可惜我现在没有心情欣赏,直接道:“我的……朋友受了重伤,我厚颜想请你们帮忙,带他去找个大夫。”
  姑娘道:“伤者为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赶紧先带他离开这里。”
  这姑娘很好说话,指挥着那位左丘郎君把崔璞帮忙抬走。
  崎岖山路上,多亏这位左丘,才能毫无颠簸地把崔璞运下山。
  又是这位姑娘和左丘,找来了马车。等崔璞躺在医馆里,大夫给他治伤,我才有空问这两位救命恩人的名姓。
  姑娘自称姓荣,名锦棠,籍贯扬南弭州。
  给崔璞上药包扎的大夫听了,笑道:“扬南弭州,那可是个好地方,不仅风水好,出的美人多,尤其是淮清荣氏的胭脂水粉,是我们这儿卖的最紧俏的货了,我家老婆子可喜欢荣氏的桂花头油了,每次都买一大瓶。”
  荣锦棠道:“荣氏的桂花头油香气浓郁而不刺鼻,存留的又久,抹在头发上,会让头发显得更加顺滑黑亮,价格也不算贵,怪不得尊夫人喜欢了。”
  大夫连连点头,“说的没错,就连我自己,也很喜欢荣氏的蛇油膏,比我自己做的还管用些,冬天抹了一点冻疮都不生。”
  “蛇油膏的蛇都是荣家按要求收的,不到年份的不要,不到重量的不要……蛇油膏里又加了麝香冰片等活血通络的药材,自然是比一般的蛇油膏管用。”荣锦棠说的头头是道,彷如亲眼所见。
  大夫几下给崔璞裹完了伤口,叹道:“说起来,我们也就买些头油蛇膏了,荣氏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消耗的起的。”
  虽然我常听师父说些外面的见识,但是像这种什么商户的传闻,我还没听过,不由起了好奇心,“为什么这么说,是他们家的东西很贵吗?”
  小学徒端来了一盆水,大夫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见外边没什么病人,才道:“贵,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有价无市才是真的。”
  我抱着短剑想不明白,“不过是女子往脸上涂抹的胭脂水粉,再贵能贵哪儿去,怎么会是有价无市?”
  就算里面掺了金子,也不至于贵到出钱也买不到吧。
  大夫瞄了我一眼,道:“这位姑娘看来是不爱打扮,所以没听过荣家脂粉的名声。”
  影宗不能说与世隔绝,与外人的接触也的确少,只有弟子下山,从来没见过几个主动上山的。我又向来孤僻,宗内肯与我说话的都没几个,教我的师父是个有吃有喝就满足的人,如此情况下,指望我去了解什么时兴水粉,衣裳首饰,更是不可能了。
  宗内的人好像也没有多在乎这个,如何掌握术法,下山前能接过我多少招,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
  说来也是,我们离开皇宫后,传了信给影宗,晚几个月回去。
  谁能想到,路上会遇到秽妖,还中了陷阱。等师门的人发现不对,我们恐怕已经成了两具尸体。
  假如我和崔璞不是那种爱独行的人,也有几个弟子能给师门报信,叫个术法高明的来救。
  不过吉人自有天相,有身怀异术的左丘相救,也是我们的缘分了。
  大夫正滔滔不绝向我们讲述荣氏脂粉的珍贵之处,“……荣氏脂粉中的神女玉容粉,专供皇室,是只有公主宫妃才能擦用的。而最珍稀的那种粉,是淮清其他几个大世族联手垄断,每年听说也就那么一斤,就供了这几个氏族里顶尖的几个人使。”
  “此粉有何奇效,竟然能引得几个大世族相争,还是说只是个噱头?”
  “此粉效用非比寻常,听说擦用后不仅能够使肤色变白,还能让皮肤更加嫩滑,和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王家家主的夫人,是扬南顶尖的美人,今年五十多岁了,听见过她的人说,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荣氏粉。”
  “这么厉害?”除了非人,我可没见过年龄很大,外表却很年轻的人,哪怕非人,到了年老之时,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或者没有天生的能力,那么外表的衰败,也无法改变。
  大夫摇头晃脑地道:“不错,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许多人异口同声地讲过,可见这件事的确不假。”
  荣锦棠道:“外貌保养的再好,却留不住男人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她说话时,语气淡淡,眼里却透出几丝讽刺的光来。
  我不得不想到,她是认识那位王夫人,或者和她有什么关系。
  大夫道:“有些男人,喜新厌旧是本色,莫说娶了像王夫人那样的美人,哪怕是娶了天下第一美人,他也是忍不住出去偷吃的。”
  大夫以一种十分能理解人的姿态说完,便见小学徒对他眨了两下眼睛。
  我们都看到一个有着黑亮头发、徐娘半老的女人双手抱臂,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大夫犹自不觉,继续道:“这俗话说的好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所以王家主娶了一大堆妾室的作为我也能——”
  “你能怎么样?”
  “能理解——”大夫吞了口唾沫,补上两个字,“个屁。”
  冲他斜眉冷眼的女人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根鸡毛掸子,握在手里,一下一下敲手。
  大夫义正言辞地道:“作为男人,我十分唾弃他的这种行为,正所谓一心给一人,白首不相离……”
  女人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看你是想天天喝花酒,夜夜做新郎!”
  “咱家哪有这么多钱喝花酒……”
  “好哇你!”女人一下子抽过去,“连喝花酒多少钱都知道,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过?”
  大夫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敏捷地躲开这一下,看来是平时被打惯了,所以练出来躲避的窍门了。
  他们两人打闹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别伤了崔璞就好。
  我忍不住咳嗽一声,示意崔璞还躺在床上休息呢。
  女人立刻停手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揪着大夫的耳朵出门。
  荣锦棠见状,掩唇轻笑,又对我道:“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先去洗漱换衣,我和左丘来帮你照看他。”
  “那就麻烦两位了。”我向他们又谢了两句。
  三天都待在地下,衣服上都是土,我猜自己的脸上也全是土灰,这等狼藉模样,大夫没有把我们当乞丐赶出去,还得多谢荣锦棠他们了。
  医馆隔壁就是旅店,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沐浴换衣后,我买了些吃食,打算给崔璞和荣锦棠他们吃。
  崔璞已经醒了,但是医馆里的气氛却不太好,荣锦棠冷面以对,见我来了,她说道:“怎么,难道你们要恩将仇报不成?”
 
 
第69章 厉鬼(五)
  崔璞道:“荣姑娘,他不是人,你若是执意要留他,总有一天,会被他伤害的。”
  荣锦棠十分不悦:“崔术师,你可知道如果不是左丘,你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况且左丘性格纯善,他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你却要杀了他,这是什么道理?”
  崔璞沉下脸,正要说什么,我忙过去道:“这次多亏两位救了我们,我买了些吃食,一起吃吧。”
  “不必了。”荣锦棠道,“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既然你们已经没事了,我们也不想耽搁时间。左丘,我们走。”
  她说罢便要转身离开,那位名为左丘的男子也跟了上去。
  崔璞这时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秽王是你除掉的。你吸收了他的煞气和血气,身形才可以如此凝实。只是煞气不能祛除的话,你的鬼气就会暴/动,造成什么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左丘停下脚步,犹疑不定地回头,“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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