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锦棠气呼呼地,“左丘,别相信他,恩将仇报的人,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听到有人说崔璞,我也忍不了了,虽然知道荣锦棠不是故意的,心里也不太舒服,“荣姑娘,崔璞是影宗弟子,又曾为永安长公主除过邪祟,连陛下都十分信任他,更别说他在外除妖捉鬼,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他不会骗你。”
荣锦棠显然听过影宗的名字,目光闪动,她对身边的男子道:“左丘,你相信他吗,不信他我们就走。”
左丘低下头看着荣锦棠,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怕真的出了事,我会伤害到你。”
荣锦棠轻咬红唇,犹豫不决,片刻后才道:“好罢,我们相信你这一次。如果你伤了左丘,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左丘似有动容之色,我看到他的手似乎想去牵荣锦棠的,却像光照琉璃,穿了过去。
没有实体,怪不得他救我们时,能够轻易地下到地洞。
他不是人,崔璞没有说错,他是鬼。
左丘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即使成了鬼,他有着和人一样的情感,甚至更加细腻,他的身上没有厉鬼常见的凶煞之气,这也是我第一时间没有发现他有异常的原因。
但是人死之后,魂识消散,如果不是因为有极深厚的执念,为什么会聚而不散,凝成鬼魂呢?
崔璞保证只要左丘不伤害普通人,他也不会贸然出手,对付左丘。
我们一起吃过午饭,崔璞又问起秽妖之事。
左丘本来是鬼,对于非人有特殊的感应,他一眼看出那书生不是人,而是由死尸煞气怨气凝聚生出的精怪,有了神智后,专门诱骗人来吃掉。
因此通往山洞的窄道两侧,大坑里铺着一层又一层的白骨,那些都是秽王残害的人。
至于形成秽王的死尸,其实是很多年之前,此地发生过饥荒。
野菜、虫子、树皮、观音土……人们搜刮着一切能吃的东西,大胆的人去山里打猎,反而被野兽吃掉。
这个时候,女人,孩童,老人,甚至死尸,都成了其他人能活下去的食物。
没有人和人,只有人和野兽。
那些被吃的人,剩下的骨头被扔到了山麓下。
久而久之,这些人的怨气形成了秽妖。
秽妖借着血气和怨气增长,让山里的妖精成为他的属下,为他引诱人,然后吃掉。
左丘能够消灭秽妖,原因是他本身就具有极为浓重的煞气,连浸淫煞气而生的秽妖都不敢和他正面对上。
崔璞最奇怪的就是左丘身上有如此浓重的煞气,居然还能保持神智。
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后,荣锦棠也说出了她和左丘的相识。
同时我们也知道了荣锦棠的真正身份。
她是淮清荣家的女儿,左丘是她从家中的一块玉中发现的。
当时她的手受了伤,血滴落到玉上,玉出现异状,左丘就是从玉中显现身形。
从玉中出现的左丘不记得自己的家人和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标,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左丘这两个字,以及他误认为荣锦棠是他要守护的公主。
荣锦棠解释了好几回,左丘才不再叫她公主。
左丘帮了她好几次,所以荣锦棠知恩图报,决定帮助左丘找回他的记忆。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崔璞道,“荣姑娘,既然你出身淮清荣家,我相信你的家人肯定不会让你独自出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开始除了你,外人是看不到左丘的。”
我插了一句,“没错,你不会武功,况且家中颇有钱财,出门不带些丫鬟小厮,怎么都说不过去。荣姑娘,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也许是我们两个人的态度太咄咄逼人,荣锦棠轻轻“哼”了一声,斜斜瞟了我们一眼,“你们这是在逼供吗?”
她站起身,“我不是你们的犯人,你们也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事。我愿意坐在这里同你们谈,只是为了左丘。”
我歪头,恍然大悟,“你喜欢他?”
红霞爬上荣锦棠的脸颊,她羞愤地瞪了我一下,“才不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左丘,我的衣服脏了,我们去买件新的!”
“是,锦棠。”
他们离去后,仍有淡淡芬芳缭绕,我捧着脸,说道:“人鬼殊途,他们不会有好结局的。”
崔璞咳嗽两声,“前路未定,各有缘法。究竟未来会怎样,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给崔璞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你刚才咳嗽了,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崔璞笑了:“劳你担心,我只是嗓子有些痒。”
尽管这么说,他依旧乖乖把我倒的水喝了,躺下休息。
暮色至,夕阳斜,风送着花香进屋,木窗半开,我看到院子里晾晒的草药和种了一大片的夹竹桃,火红色的花热热烈烈地盛开,想必我闻到的花香就是它的香气。
我也有些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靠着床榻睡着了。
迷糊中,我好像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摸我的头发,是崔璞吗。可我太困了,没有睁开眼睛去瞧一瞧。
晚上我醒来时,果然看到荣锦棠已经换了一件衣服,乳白色细绢半袖配浅紫缬丝花罗单衣,下着一条雪青色八仙织金马面裙,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芙兰花。
晚饭是荣锦棠买的,她非常大方地叫了一桌酒菜,其中有道素蟹,其实是烧核桃,越嚼越香,只是那核桃壳带着,叫人烦了些。
崔璞的伤一时半刻好不了,把我们的情况传信给师父后,师父说让崔璞以养好伤为先,不用急着回来,现在宗里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用我们帮忙。
我和崔璞的事,我犹豫了下,没有在给师父的信上写出来,信上写似乎不大正式,等哪一天我们回了影宗,当面告诉他。
我们闲着无事,便去研究如何让左丘恢复记忆。
其实左丘也是个长得极为不错的男子,剑眉星目,身形挺拔,笑的时候会有一种特别乖巧的感觉。
他看人的时候眼神很专注,给人一种“我眼中只有你的”的错觉,所以好几个来找大夫的年龄女子,看到左丘时,左丘还没说什么,那些姑娘自己先红了脸,羞涩地不敢再看他。
奇怪的是,很少有人能第一眼注意到他,更多的时候,他仿佛一个影子,默默地跟在荣锦棠身后,无言地守护着她。
左丘的那块玉我和崔璞也看过,是块不可多得的好玉,其中暗含灵气,正是其中有这道充足的灵气,才使左丘的魂识能一直不散,还保有神智。
玉的材质是顶好的,上面以阳刻法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粗犷古拙,翩然有神。
这种雕刻的方式和风格据崔璞说,至少是七八百前的古物了,现在多是根据玉的质地和大体模样进行估量,雕出想要的东西,雕刻手法更加细致,成品偏向精美华丽。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左丘就是七八百年前的人,百年间,玉换了不止一个主人,要知道左丘是哪一任,也很麻烦。
见我们是真的认真在找有关左丘失忆的线索,荣锦棠不好意思地又透露了一条消息。
那就是左丘一开始对她的称呼——帝姬。
公主,亦可称帝姬。
自本朝之前,皇帝的姐妹和女儿都是用帝姬来称呼,然而本朝的开国□□嫌弃帝姬不好听,加上前朝仅有的几位帝姬都命途多舛,不得善终,遂改帝姬称呼,作公主之名。
能够跟在帝姬身边的男人,只有太监和侍卫。
左丘不是太监,当然只能是侍卫。
皇宫里的侍卫何其多,况且又是百年前的事,谁能知道左丘是哪个呢。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半月,崔璞的伤好了些,最起码做些简单的活动是没问题了。
我和荣锦棠熟悉了不少,还会相约一起去逛街。
这天我们去挑发簪的时候,摊贩唠叨了几句,说城里有妖怪出没,让我们小心点。
荣锦棠全不在意,接了句,“我们这边有个崔术师,专门降妖除魔,厉害的很呢。”
我猜她是心里对崔璞仍旧心里有怨,默默地没有接茬。
更奇的是,第二天,有人来来到医馆,指名道姓地要找崔璞。
第70章 厉鬼(六)
来的人自称是赵管家,穿一件深青色直裰,头戴方巾,脸形瘦长,是个文质彬彬的模样,愁眉苦脸地恳求崔璞,说主人家出了妖怪,怪事不断,愿意出重金求崔璞消灭妖怪。
除妖本来就是术师的职责,崔璞的伤又好了不少,于是便定下下午去赵家看一看。
中午听大夫说,赵家是本地最大的富商,做的是布匹水粉生意,还开了一家客栈和一家酒店。
他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娶亲,掌管家里的产业,二儿子是个每日流连花街的浪荡子,倚红偎翠,不成大器。三儿子读书读的多,就是十七八了连个童生也没考上,成日里躲在书房里,闷头不见外人。
听到赵家有妖怪,大夫也感到奇怪,他没听说赵家最近出事了。
我们去赵家拜访,赵家三个儿子都不在家,赵家父母也不在,听说是去淮清谈一笔生意。
赵家大儿媳妇上穿一件墨绿色纱织斜襟大袖长衫,下着大红遍地金妆花裙子,抹得极白的一张脸,头发攒个简单的元宝髻,只插了几朵绢花并一支草头簪子,像个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和赵管家接待了我们,命令家仆上了茶水和糕点,赵家大儿媳徐徐讲起最近他们府里发生的怪事。
赵大郎忙于店铺里的生意,早出晚归,一般在戌时前就会回来,最近却直到将近子时方才能回到家。
赵大娘子一开始还认为是赵大郎学了赵二郎,寻花问柳,没想到据赵大郎所说,他回家的时辰和平时一样,但往往到家时,已错了时辰,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赵二郎长年流连青楼瓦舍,夜不归宿是常态,他这人能长久地待在花街柳巷,是因为对各种各样的女子有兴趣,也就是说他这个人花心滥情,从来不会对一个女子保持三个月以上的兴趣。
最近几天,赵二郎迷上了一个女子,甚至说要赎她,娶她为妻。
其实听到赵大娘子这么说的时候,我们都挺无奈的,赵二郎愿意收心,不是挺好的么,这有什么奇怪的。
至于赵三郎,赵大娘子语气轻蔑:“我们家赵三是个读书人,家里什么事也烦不到他那边,除了饭量比平时大了,一点怪的地方也没有。”
赵大郎和赵二郎的事有奇怪之处,却并不伤动筋骨,于是经过商议后,我们约定兵分两路,我和崔璞去青楼查看赵二郎的事,荣锦棠与左丘则去监督赵大郎。
本来荣锦棠是要去青楼的,左丘虽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瞧着荣锦棠。
她对上左丘的眼神,忽然笑了,转而主动提出自己想去看赵大郎的情况。
赵大娘子留了我们吃午食,炙肉烤鸭,清炒时蔬……饱餐一顿后,我们分别出发。
赵管家派了个小厮带我们青楼找赵二郎。
小厮一边走一边给我们介绍,那家青楼叫百芳苑,楼中女子皆以花为名,赵二郎想娶的姑娘唤作芍药,不久前赵二郎最爱的还是牡丹,送了不少金簪玉器。
白日的百芳苑依旧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姑娘们都守礼的很,没有一见面就扑上来的。
老鸨迎上来,打量了崔璞几眼。露出个微笑,“这位郎君,想见哪位姑娘,可有约定?”
小厮上前,主动道:“我们是来找赵二爷的。”
老鸨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笑道:“不曾想到,赵二爷还有这样的俊俏的朋友,还带着个小美人。跟我来吧,赵二爷歇在芍药房里,估计现在还没起呢。”
她说着领我们去了后院,“你们去了,切莫说是我带来的,赵二爷脾气大的很,最讨厌别人打扰他和芍药卿卿我我了。”
迎面走来一个乳白衣裳,月蓝裙子的姑娘,长相甚是雍容,气质高洁如莲,摇着纨扇八风不动地从我们旁边过去,好似个冰美人。
老鸨道:“这是我们家牡丹,爷可别怪她不招呼。她呀,就是这个闷性子,但是琴棋书画,双陆象棋,无所不通。可这男人呀,都爱新鲜,赵二爷……”
老鸨停了停,“瞧,赵二爷和芍药就在里面,你们自且进去吧。”
小厮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娇侬软语,“谁呀?”
话音甫落,门打开了,一个衣衫松垮,香肩半露的妖娆美人,脸上残妆犹带,星眸半阖,从我们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定定瞧着崔璞,笑道:“吆,这是哪家的郎君,长得如此俊俏,可我跟着赵二爷,不能伺候了。如果郎君有心——”她朝崔璞抛了个媚眼,不言而明。
我一步踏到崔璞身前,“我们是来找赵二郎的,他是不是在里面?”
芍药让开,道:“赵二爷在床上躺着呢,几位不妨等等,这没穿衣裳不好见人哪!”
“芍药,芍药——”男人一声高似一声地唤着,芍药脸上堆起个笑,“郎君莫急,奴家这就来了。”
我们在外间等了会,芍药扶着赵二郎从内间出来,两人坐下,芍药捧着茶与他喝了,赵二郎才道:“你们是大嫂找人劝我回来的,是的话就趁早离开,别打扰我和芍药恩爱。我早就下定决心了,我要娶芍药为妻,我爹娘回来,我也这么说,你们就别白费心思了。”
他说罢,搂着芍药当我们的面亲了个嘴。
芍药“咯咯”地直笑,“爷,还有人看着呢。”
我悄悄去看崔璞,他一脸正直,对这两人的亲热行为熟视无睹,“我们怀疑你被下了咒,所以才来找你。”
赵二郎尚未开口,芍药娥眉倒竖,“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二爷爱我自是因为尝到了我的好,下咒这种下贱法子只有那自视清高,实则骚浪的蹄子才会使!我告诉你们,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芍药一脸委屈地窝在赵二郎怀里,“爷,我知晓我身份不高,配不上你。可奴心里只有二爷一人,只盼得二爷千好万好,更不会使出什么恶毒法子来害二爷呀。”
她嘤嘤啜泣,哭的梨花带雨,慌得赵二郎立刻开始哄她,各种“心肝宝贝甜蜜饯儿”的词都出来了。
我听的忍不住想打冷战,上去一个手刀,赵二郎的头倒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