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缺点是,面对体型较大的妖精,困妖符的效力也会减弱。
“求求你们饶了我,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呜呜呜~”呷韭嚎哭着,双眼涌出大颗泪滴。
我冷笑两声,对他的哭泣不置可否,“我还没说你干什么,你怎么就这么笃定自己是因为做坏事被抓的。”
“呜——”哭声戛然而止,呷韭蜷缩四肢,护住胸腹,可怜兮兮地盯着我们,“我刚才是胡说八道的,两位术师放过我吧,我也是被秽妖威胁的,我不是有意要害两位术师的。”
不知何时来到的荣锦棠“诶”了一声,“这是你们说的妖精,看起来长得挺可爱嘛。”
荣锦棠伸手想去摸一摸呷韭的脸,却被左丘唤住,“锦棠小心,这妖说不定会伤人。”
荣锦棠拍拍左丘的手,“放心放心,有你在,我怎么也不会出事的。”
“如果有一日我没能守在你身边,你还像现在这么莽撞,那该怎么办?”
荣锦棠双手捂住耳朵,“没听见没听见,不听某个爱唠叨的人说话。”
左丘爱唠叨?恐怕只有荣锦棠能这么说了。
我觉得荣锦棠一直在害怕左丘离开她吧,左丘因为没有记忆,又把荣锦棠当做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才一直跟在荣锦棠身边。
他们一人一鬼,相识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按师父的话说,人和非人之间,多是一场孽缘。
当有一天,左丘想起过去,他不再视荣锦棠是唯一,或者左丘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厉鬼,那么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
“这位漂亮姑娘,求你帮我说说情吧,我会报答你的。”呷韭双手作揖,朝荣锦棠求情。
荣锦棠欠身和呷韭平视,挂着一个纯真善良的微笑,“我当然不介意放你走,只是——”
她指了指我,“你的命都握在这位面瘫脸姑娘手里,你想走,最好是老老实实把你做的事都说出来。”
逃走无望,呷韭失落地垂下脑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丧气,“好吧,我说。”
大秽王死后,呷韭在山林里过了好一段快活日子。他是个人人瞧不上的小妖,没有朋友,没有指望,天生地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自由极了。
直到他遇见了赵三郎,赵三郎是个众所周知的书呆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养在深闺的小姐差不多了。这样一个书呆子,背着家人来了人迹罕至的深山。从赵三郎一进深山的时候,呷韭就发现他了。
他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孤身走在山中,明明一脸害怕,连一只蛐蛐跳跃都会吓的他跌个跟头,他身上穿的也不是像樵夫那么简陋的衣服,呷韭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山里没有虎狼,是因为大秽王在的时候就把它们吃掉了,所以赵三郎一路上遇到的尽是些兔子狍子之类的小动物。尽管如此,他还是背吓得不轻。呷韭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胆小的男子,起码在人类里是这样的。
他在山里绕了很久,直到他第三次在同一棵树下走过时,呷韭毫不怀疑,自己不出声,他很可能走到天黑也发现不了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真是个笨书生。
呷韭忍不住出声,“喂,你来这里干什么?”
赵三郎左右张望,没看到人,正当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的时候,呷韭“噗叽”一下跳到他面前,“别看了,我在这儿。”
赵三郎吓得哇哇大叫,“妖怪啊——”叫声惊起一片鸟雀,扑棱棱地飞出树冠。他连滚带爬地跑走,没走两步,“咕咚”一声摔地上了,直接晕过去了。
呷韭揉了揉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长得很可怕么,我是妖精里长得最可爱的了。”
呷韭弄了捧水洒在赵三郎脸上,凉水一激,赵三郎倒是醒过来了。
赵三郎这次不跑了,他闭着眼睛,宁死不屈,”“你吃就吃吧,十八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如果他的两根腿抖得不是那么厉害,呷韭说不定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我不吃你。”呷韭得意洋洋地说,“我是个好妖。”
赵三郎信了,他不仅是个书呆子,还是个极容易轻信别人的人。
知道呷韭不杀他后,赵三郎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只因他读的志怪小说上都写,妖是专门残害人的,不可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语,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只有一个目的——吃人。
呷韭问赵三郎为什么来这里,赵三郎沉默良久,才告诉呷韭,他是个读书人,家里供养他读了十多年的书,至今,他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听说山里有个文昌君的庙,甚是灵验,所以来拜一拜。
童生是个什么玩意儿,呷韭不知道,在他看来,不被拘束,在山里过一辈子就最好了,人类追求的那些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这不妨碍他逗弄这个年轻人。
“我知道文昌君的庙在哪儿,跟我来。”
赵三郎喜滋滋地道谢,完全失去了对呷韭的防备心。
山里哪有什么文昌庙,只有一堆失去了秽王管束的妖。呷韭带着赵三郎越走越偏,在赵三郎看不到的地方,密密匝匝的枝叶中,有一双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一人一妖走着,呷韭忽然“哎哟”一声,跌进被枯叶盖着的土坑里,没了踪影。
赵三郎没来得及问呷韭的名字,“妖精郎君,妖精兄”的一通乱叫,叫了七八声没有回应后,赵三郎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被丢在这座山林里了,而呷韭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常说山林静谧,当赵三郎四顾周遭,莫说蝉噪鸟鸣,连一丝儿的风声都没有。
静得可怕。
当赵三郎听到身后的草丛里传来声音时,他还以为是呷韭,乐呵呵地转过身去,“妖精兄……你变大了。”
那不是呷韭,是个身长十尺,虎头人身,浑身上下覆着一层毛的怪物。
赵三郎叫一声,恨不得自己多长出几条腿,好让他逃离这个怪物。
赵三郎在前面拼命的奔跑,怪物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呷韭趴在怪物身上,看着赵三郎拼命奔跑的样子乐不可支。
这种妖叫做“伪",他不吃人,但是喜欢追逐好动的东西,比如飞的鸟,跑的兔子,还有现在跑的精疲力尽的书呆子。
跑到一个上坡的时候,赵三郎因为腿脚的惯性,径直扑了下去。
呷韭站在伪的肩上,往下望,赵三郎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不会真的死了吧。“呷韭喃喃自语,最后决定下去看看。
呷韭在赵三郎的胸膛上听了片刻,”还跳着呢,没死。“
等赵三郎醒来时,就看到呷韭团着身子睡在他身边,以为是呷韭救了他,百般道谢,还把自己带的糕点都给了呷韭。
呷韭吃着从来没有吃过的糕点,看着赵三郎感激的眼神,忽然觉得,认识人类也不错。
“山里的文昌神君的庙早就塌了,现在去什么也没有。”呷韭还给赵三郎一块糕点,“我送你出山。”
月亮照着山下的石子路,像是人和妖的分界线。
呷韭坐在石头上,对赵三郎道:“顺着这条路。你就能找到回城的路,再见了,赵三郎。”
“妖精兄,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兔子似的三瓣嘴动了两下,“我叫呷韭。”
“呷韭。”赵三郎笑着说道,“你是我第一个妖精朋友。”
第73章 厉鬼(九)
呷韭成了赵三郎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呷韭跟着赵三郎回去后才知道,赵三郎孤僻到了什么地步,他一个朋友都没有。
认识的都是些府里的小厮,丫鬟。
自己也没有朋友的呷韭是不好意思嘲笑别人的,他蹲在赵三郎的肩膀上,“我以后就是你的朋友,你别小看我,我本领大着呢,你有什么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赵三郎想了想,说他既然没有找到文昌君的庙,说明他没这个缘分,所以谢绝了呷韭的帮助。
赵三郎怕呷韭吓到府中的其他人,也怕府里的人看到呷韭会找术师杀死他,所以把呷韭藏到自己的屋里,每日吩咐厨房的人多带吃食,供养呷韭。
“既然这赵三郎真心对你,你却去害他的两位兄长。”我挑眉冷对,“难道恩将仇报是你的作风?”
“我没有!”呷韭愤愤不平,“他那两个兄长才不是好人咧,一直看不起三郎,惺惺作态,还想等爹娘去世后,把赵三郎赶出去当乞丐!”
“你怎么知道的,他们亲口对你说的?”
“是我偷听到的。”呷韭不无得意,“人不是常说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我每天晚上会偷偷溜出来,在赵府闲逛。两个坏家伙在自己的屋里商量把赵三郎赶出去,我当然会知道了。”
“所以你承认是你对他们下的咒。”崔璞盯着呷韭,“因为知道他们想赶走赵三郎。”
呷韭的身子晃了两下,“我又没有真的害死他们,只是教训一下而已。”
我道:“不对,赵二郎也就罢了,赵大郎中的咒,会使他迷失回家的路,死在其中。”
我狠狠戳了下它的肚子,“谎话连篇!”
不过戳了一下,呷韭便眼泪汪汪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哭道:“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咒术的威力那么大。”
呷韭这怂了吧唧的样子,真是有点让我怀疑,它居然敢给人下咒,它有那个胆子么?况且妖多凭自己的妖力来害人,下咒的很少。
它们认为下咒是专属于恶毒弱小的人类才会用的东西,妖精是不屑于施咒的。
或许是我太想当然了,就像弱小的人选择用咒,弱小的妖凭什么不会用咒法去害人呢?
荣锦棠插了一嘴,“不是说赵家二郎又中咒术了么,小妖精你的胆子挺大,崔术师来了你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下咒。”
呷韭搓着双手,哝哝咕咕道:“我哪里想到会是崔术师,我以为你们都死在大秽王的肚子里了。”
我当即冷笑道:“没如你的愿,不好意思。我和琢玉被这两位恩人救了,顺便杀了你曾经的大王。”
“杀得好杀得好。”呷韭嘿嘿地笑,“你们不仅是为民除害,也是为妖除害,我们这些妖精被大秽王欺压,迫不得已才去害人,你们是我们这些妖精的英雄啊!”
荣锦棠笑容可掬,“好一个会说话的小妖精,澶微你们不愿意杀他,留下来解闷也好。每天说一百句好听话,不能重样。澶微,你说怎么样?”
“不好。”我望着呷韭不断蜷缩着的脚,“它是个油嘴滑舌,满口谎言的骗子。”
荣锦棠点点头,也不失望,“崔术师,你认为呢?”
崔璞回道:“澶微说的没错。我们不能轻易相信它的话,谁也不清楚它有什么阴谋,或许杀了它是最好的方法。”
“求求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一听崔璞说杀了它,呷韭吓得直哆嗦,像不断抖动的筛糠,“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赵大郎生不了孩子,偷着看了好多大夫,赵大娘子和赵二郎躺在一张床上,想一起害死赵大郎后私奔。赵二郎喝酒装醉,偷拿了家里好多东西去卖,然后去青楼找女人。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不要杀我,呜呜呜呜……”
呷韭开始扯着嗓子哭嚎,没想到它个头不大,哭起来声音不小,说震耳欲聋也不为过,幸好我们早早地把它带到自己的院子,不然被其他人听到了,可不好解释。
“闭嘴!”意外的是,说话的是荣锦棠,“不许哭,再哭的话,我让澶微真的杀了你。”
荣锦棠恐吓完毕,满意地听到呷韭从嚎哭变为抽泣,直到停止。
我却在此时观察到,左丘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那种茫然,是对恐吓呷韭的荣锦棠所表现出来的茫然。
左丘并不喜欢,或者说不熟悉荣锦棠说出这样的话。
我快速转移了话题,“我们不会杀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们,不许再对人下咒,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们找府里的仆人要了一个笼子,把呷韭装到里面。普通笼子是管不住呷韭的,崔璞出手给笼子用了个封妖咒,这下呷韭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休想出来害人。
有点意外的小麻烦是,那位赵三郎,我们暂时没想好怎么跟他说。
如实相告,伤了赵三郎的心。
来点谎言,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这和呷韭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不等我们想出说辞,赵三郎已主动找上门来。
呷韭瞪着眼睛,一脸希冀。
我在屋里烦恼地挠头,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
崔璞道:“不如就实话告诉赵三郎,让他们两个自己决断。”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别把这事告诉赵三郎,他一定会讨厌我的。”呷韭眼泪汪汪地求饶,“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赵三郎的家人了,我发誓。”
我冲呷韭摇了摇头,“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就不该隐瞒他,这样的友情不会长久。任何以欺骗为开端和基底的感情,都不会长久。你能欺骗赵三郎一时,难道要欺骗他一世么?你敢保证你绝不会说漏嘴,他怀疑你的时候你真的能坦然面对他吗?”
“我、我。”呷韭张口结舌,神情越发暗淡了下去。
“没想到寡言的澶微居然有如此口才,真是让荣锦棠我刮目相看。不过容我提醒一句,赵三郎要进门了,你们是见,还是不见。”
我说的激情澎湃,听到荣锦棠说赵三郎来了,我沉下脸来,觉得这是个棘手的烂摊子,压根不该管的,踌躇之下,随便拿了块布遮住笼子。
那边赵三郎已经推门进来,“方才我叫了好几声,里面却没有人应答。”他一看屋内,诧异道:“原来你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