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你们宗族一点都不好,罔顾你们自己的意愿,逼迫你们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我感叹一句,“所以你逃出来了,不想嫁给那个傻子。那你是怎么逃走的,是左丘帮你的?”
荣锦棠点头,“没错。你们知道,左丘是从一块玉里发现的。这块玉,不是我的祖上带回来的,是有人抵债时,把这块玉给了荣家。
“我那时正处于被逼婚的阶段,心情烦躁,所以到家中的百宝阁散心。没想到不小心把手指划破了,滴到玉璧上,玉璧里冒出了一团雾气,凝成了人的模样。
“我一开始很害怕,想找术师来驱鬼。那时的左丘傻呆呆的,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知道拒绝。
“他却唤我‘帝姬’,即使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觉得他不会害我,就想办法把他藏了起来,等到没人的时候和他说话。他想起名字,再也想不起其他的过去。
“直到婚期逼近,我的心情也越来越不好,他说如果我想,他可以替我去杀了让我不开心的人。我说如果他暴露了,被术师抓到,那该怎么办?他说,不用担心,只要我开心就好。
“我那时才下定决心,和他一起走,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点头,“能逃走就不错了。那么,找回记忆这件事,是谁提出来的,你现在为什么又不愿意找了呢?”
荣锦棠苦笑道:“你还听不明白么,我喜欢他,所以不愿意他那么快记起过去。况且,我的祖上伺候皇后,对于前朝的事也有些了解,朝中从来没有一位姓左和左丘的大臣,我们,仍旧没有任何线索!”
第77章 缘何错(三)
荣锦棠把他们的事告诉我,未必没有借我之口传达给崔璞的意思。
左丘的身份的确令人迷惑,如果他不是大臣之子,不能接触到公主,那他会是谁呢?
又或者他极其崇拜恋慕扶风帝姬,他本人是个普通人。
崔璞和他交过手,崔璞说他那种身手,是长期训练出来的,不可能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线索少的厉害,除了那个已经消失的扶风帝姬,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左丘的线索了。
我替崔璞在厨房里熬药,药材特有的清苦气味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这药我尝过几口,苦涩难忍,而崔璞每次眉头也不皱一下,一口气喝了下去。
附近有一家卖蜜饯的,或许该去买一点回来,让崔璞喝药后吃些,压压苦味。
整当我想着熬完药出门买些蜜饯时,崔璞进来了,道:“荣姑娘和左丘他们出门了。”
我想了想:“或许是出去散心吧,毕竟前几天发生的事,大家心情都不好。”
崔璞“嗯”了下,也搬了个马扎过来,坐我身边,看着我熬药。
我道:“这里热的很,你伤没好,回去坐着,等药好了我给你端过去。”
崔璞摇摇头,“我没有那么脆弱,一点热也受不了。倒是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热的没睡好,我听到你出来的声音了。”
我道:“是有些闷,后半夜睡下了。对了,荣锦棠告诉了我一些她和左丘的事,你要不要听?”
崔璞道:“和左丘记忆有关?”
我答应一声,把荣锦棠的话复述一遍给崔璞,“找不了当年的大臣,我们该从哪方面入手呢?我觉得锦棠可能还有隐瞒的地方,妖精多怪,人心更是难测。”
经过呷韭那件事,我忽然发觉,不可轻看轻信,万一再度连累到崔璞,不一定会像上次那么幸运,等到人来救我们。
崔璞也叹道:“不错,我这些年在外除妖,也见过不少人因为私心反目成仇,互相倾轧,狠毒比之妖,有过之而无不及。左丘的记忆,和他身上的煞气紧密相关,我们要做的,是防止他因为煞气发作,失去理智,伤害别人。至于记忆,倒不是那么看重。”
我道:“记忆是一个人的过去,也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明,没有记忆的左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虽然有锦棠相伴,但是心中会一丝遗憾也没有吗?”
崔璞双眼看着我,道:“你想帮左丘找回记忆?”
“即使过去的记忆再痛苦,再绝望,没有过去的人,又怎么能称得上一个完整的人。”我态度坚定,“我想帮一帮左丘。”
崔璞揉了揉我的头发,“好啊,你想做,我帮你。”
我猝不及防地因为他亲密的动作红了脸颊,手中的蒲扇扇了两下炉火,呛得我咳嗽了两下。
他慌忙拍拍我的背,“是不是染上风寒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忙摆手,“没事没事,不小心呛了一下而已。药熬的差不多了,你要不然先喝药?”
“真的没事?”崔璞盯着我看,曾经冷淡的脸上担心之意昭然若揭。
“我身强体壮的,能有什么事。你先喝药!”
崔璞掏出一块手帕,给我抹了抹脸上的汗,“要不然这药雇人熬吧,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我道:“不行,你的药我自己熬放心。”
他笑了下,“好吧。”
“说来奇怪,从昨天开始,这天就热得要命,蝉也不叫一声。”
崔璞望了望天空,“或许是要下雨了。”
崔璞说的果然没错,未到午时,雨点噼里啪啦地从天上落下来,顷刻间暗了天色,铅灰色的雨云堆积如山,昭示大雨将至。
荣锦棠与左丘是冒着雨回来的,雨点急乱,声声不歇。
崔璞在一边练习符篆,我则拿了个话本子在看。
宗里的话本子师父派人买来的,也有一些是长老们收上来,交给师父的。
我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看几本话本子还是可以的。
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看了很多,但对于我来说,不能下山,似乎唯有看书这件事可疏解寂寞。
多了崔璞在侧,我的眼神便忍不住老溜到他的身上去。看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看他俊美眉眼,看他聚精会神的画符,看他笔挺如竹的身姿。
他长得真好看。
我看的几乎要痴了,觉得看他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也没关系。
崔璞放下朱砂笔,忽然咳嗽了一声,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再看下去,我就熟了。”
“啊?什么。”我惊了一下,“什么熟了,饭熟了?”
我忽地反应过来,把脸埋到书里,嗫嚅着道:“我没看你。”
“书拿反了。”他提醒我。
“什么,书反了?”我连忙把书倒过来,“怎么还是反的?”
看到他眼中的戏谑,我忽地反应过来,他在逗我。我端起面庞,“好哇,你居然敢调戏师叔。崔璞,你知不道以下犯上要如何惩罚?”
他面色肃然,“回师叔,崔璞不知。”笑意在他脸上缓缓绽开,“闺房之趣,我和心上人说些玩笑话,也算以下犯上吗?”
他他他他不是崔璞,他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我捂住自己发红的耳朵,坚决不承认眼前这个人是我曾经认识的淡漠自持的崔璞。
他变得太、太“风流”了,和话本子里的风流浪子一个样。
我背过身去,“你刚才说什么,我都没有听到。”我慢慢放下耳朵,清清嗓子,鼓足勇气,“刚才那句心上人,再说一遍?”
他轻笑一声,“我的心上人,可以转身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从凳子起身,看着他,才发现他的耳根子和脸颊也都红了。
我们两个对视,忽地一齐笑起来。
门外大雨如注,我却是从未有过的开心。
真的,很开心。
符是给左丘画的,专门用来压制他的煞气。
雨下的太大,我们一行人也没什么心情,煮了面随便吃吃。
说到做饭,我们四个里竟然是左丘最擅长厨艺的,一些简单的饭食他都会做。
荣锦棠生于大家,自然十指不沾阳春水。
崔璞倒也会做些,不过那都是野外生存的手段,烤些鱼和鸡,多是自己带点干粮,到时候生火加热而已。
至于我,三岁以前靠的是母亲,三岁后是靠他人的施舍,最后被师父带回宗门,师父吃什么,我吃什么。
雨下了大概有四个时辰,石板铺的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水,从阴沟里流出去。
荣锦棠站在屋下,长发似泼墨,脖子上戴着一圈珍珠青荥石璎珞,泉色上衫,腰间缀着一块白玉,正是左丘栖身的那块。她银灰色长裙上绣着花鸟虫鱼,眉目娟然,肤凝白玉。
我所见过的人中,荣锦棠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了,不知道那位扶风帝姬又如何呢?
她见到我,招了招手,笑道:“澶微,过来呀,你看,雨停了。”
我走过去,点头,“是啊,大雨过后,天气凉爽了许多,不是那么热了。”
“这场雨差点让我们回不来了。”荣锦棠笑道:“幸好卖花的老婆婆提醒我们,说下雨了,让我们赶快回家。”
我道:“那你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荣锦棠道:“只是我想谢,也找不到那位老人家了。”
我道:“相逢即是缘,何必强求缘尽后的相聚。”
荣锦棠笑道:“这么富含哲理的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道:“不像吗,我也是会读很多书的。”
荣锦棠挑眉,“哦?你是说崔术师买的那些话本子?”
“你怎么知道?”
荣锦棠道:“我们去胭脂铺挑胭脂时,崔术师去买符纸了,顺便给你买的话本。”
怪不得,他今天上午让我去他屋里看话本,我那时还好奇,他什么时候买的话本。
“你平日里除了熬药就是练剑,再不然就是看话本,说什么缘尽缘散的话,不符合你的外表和性格。”
我疑惑,“那我该说什么?”
荣锦棠捂嘴笑了一下,“你呢,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平日里沉默寡言,轻易不出手,然后遇到危险,你冲上去,几招之内,把敌人解决。擦干净沾血的剑后,退回原来的地方,静静凝望着远方,背影充满了萧索和孤寂。”
我听完她说的话,一切言语都哽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段话,几乎完全切中了我的过去,我充满鲜血和罪恶的过去,比所有人想象的更残忍、更恶毒的过去。
那些过去,如附骨之疽,是我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
“你怎么了?”见我脸色不好,荣锦棠关切地问我,“澶微,澶微,澶微?”
我猛地惊醒,从回忆中脱身,对她笑了下,“怎么了?”
荣锦棠道:“你刚才怎么回事,我一直在叫你,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没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荣锦棠道:“好吧,你不愿意提,我不多问。”
我不愿意再说刚才那个话题,随便扯了个由头,说起别的事来了。
第78章 缘何错(四)
一大早起来,我喝了碗甜甜的豆花,心情很好,卖花的小姑娘经过,崔璞买了两朵,给我戴在了头上。
荣锦棠看了,捂住眼睛,“好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人,不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好请我和左丘喝杯喜酒?”
我茫然无措地看着荣锦棠,不知道如何回答。说实话,我从前最卑微的愿望不过是让崔璞多看看我,和我说说话,他愿意喜欢我,那就更好了,成亲这回事,我想也不敢想。
我配不上他。
崔璞此时拉住了我的手,“待左丘找回记忆,你们的事情解决,我便和澶微回宗门,向师父禀报我俩的事。我会向宗主求亲,希望他能成全我们。”
手指不自觉地揉搓了下衣摆,我道:“原长老,会答应吗?”
宗门里有四位长老,原鹊长老,雷群长老,关言长老,鱼岩长老。
原鹊长老擅长符篆、咒术和医术,崔璞拜上宗门,伤痕累累,是原鹊长老治好了他的伤,崔璞顺理成章地拜入原鹊长老门下。
原鹊长老是个外表看似温和实则非常冷漠的人,对于是非观看的很重,当年我被师父带回影宗,他是最反对的那个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我视若无物。
师父说让我多担待些,他就是那样的人。
崔璞抱着一腔复仇的怒火,自从进入影宗,拼了命似的学习术法和武艺,原鹊长老嘴上不说,却也非常心疼崔璞这个弟子。他收的弟子之中,最得他心的就是崔璞。
崔璞现在说和我在一起……我不可避免的想多了,原鹊长老会同意吗?他那么讨厌我。
崔璞不知道我的隐忧,满怀欢喜,“师父这个人,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是你只要跟他说清楚,他会答应的。”
看到崔璞开心,我又怎么忍心打击他,于是强打起个笑脸,“嗯,我知道。”
吃了早饭没多久,救治过崔璞的大夫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和几个捕快找到了我们,说赵家出了大事,请崔璞赶快去瞧瞧。
我道:“赵家的妖已经被驱走了,难不成又招惹了什么非人之物?”
大夫摇头晃脑地叹了几声,说道:“赵家大娘子头晕,请我去诊治,我去了才知,她是怀孕了。”
荣锦棠道:“怀孕不是好事吗,大夫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唉,姑娘,你不懂,这有些隐私事,哪是好说的。”
我扯了下荣锦棠的袖子,“你忘了那天呷韭说的话了?”
她经我提醒,恍然大悟,我心知她明白,也就不再多说。
赵大郎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赵大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无异于活生生地打了赵大郎的脸。
“那赵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要麻烦大夫你和几位官差来找我?”崔璞直切要害,大夫听了这话却连连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