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圆脸憨厚的官差说道:“昨天有人来报官,说自己的哥哥和嫂子都死在妖术下。死的是赵家大郎和二郎,还有赵大娘子。”
另一个尖长下巴的官差,沉声道:“他们的死状凄惨,尸体上的伤口不像是人弄出来的。发现尸体的是赵三郎,死亡时间就在昨天下雨的时候。我们怀疑过是雨声遮盖了他们的惨叫声,仵作验尸后,说他们活着的时候舌头就没了——”
圆脸官差竟然抖了抖身子,“听说舌头不翼而飞了。”
崔璞听见官差的形容,眉头紧锁,我悄声问他,“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崔璞轻轻点头,说道:“你和宗主同住,他应当给你讲过一些有关妖的事情。妖不似人,多数能修成妖的,在寿命、力气方面长于人类,面对人类时,他们的优势很大。因此,有些恶妖会食人,吸食人血,甚者吸走人的精元和魂魄。”他迟疑不决地道:“听起来,不像妖所为。妖,一般没有虐杀人类的。”
尖长下巴的官差道:“仵作认为是妖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他以前曾经见过类似的尸体。”
崔璞道:“究竟是不是妖所为,我们看看尸体就知道了。”
尸体还放在赵家,已被放在一个朝北的房间里,那里是个空房,阴凉干燥,里面还有两桶冰,是防止尸体快速腐烂而放的。
领我们来的赵府下人一脸惊悚,说三位主人的死状太恐怖了,刚走到门前便迫不及待地离开。
尸体上均盖了一层白麻布,圆脸官差问,“先看谁的尸体?”
崔璞道:“赵大郎。”
麻布掀开,赵大郎呆滞灰紫的脸映入我们眼帘。
荣锦棠惊叫一声,左丘立刻挡在她的面前,“别怕,我在。”
我细细观察赵大郎的脸,他脸已经僵硬了,瞳孔放大,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身上不知道被什么咬的,一个又一个洞似的伤口,仿佛是某种动物把他的肉咬了一块下来似的。
下巴尖长的那个官差补充道:“我们赶到赵府的时候,地上流了很多血,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为过。他们三个人躺在血泊里,鲜血几乎浸透了他们的衣服。”
我往下一瞧,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了,底下的衣衫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崔璞又去看其他两具尸体,神色严肃。
圆脸官差问道:“崔术师,你可看出来了,是不是妖作祟?”
崔璞点头,“是。”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圆脸官差唏嘘道:“不晓得他们是得罪了哪个妖,居然落得这个下场。听说赵大娘子刚怀孕,这可是整整四条人命啊!”
尖长下巴的官差道:“敢问崔术师,能不能把这作孽害人的妖抓住。今天他害了赵家人,说不定明日也会对其他人下手。我们官差对付不了妖怪,只能寄望于你。杀掉妖怪,为赵家人报仇,还此地一个太平。”
崔璞抬眸,声音斩钉截铁,“请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平息他们的怨气。”
出了房门,荣锦棠道:“澶微,你刚才怎么一点都不害怕,不愧是斩妖除魔的术师,见了这也不怵。”
我道:“见得多了,这不算什么。你那次和左丘深入秽王的山洞,救了我们,不也是很厉害么。”
荣锦棠抚了抚胸口,道:“那是因为在我进去之前,左丘把里面清理干净了,不然那么血腥的地方,我才不会进去。”
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而问崔璞,“你是不是从尸体上看出了什么,找到线索了?”
崔璞脸色阴沉,“尸体上有咒术的痕迹,也有淡淡的妖气,我怀疑是呷韭。会术法的妖本就是凤毛麟角,熟悉赵家,讨厌赵家大郎、二郎和赵大娘子的,只有呷韭。”
“为什么会是他?他不是已经回他的山里了,还是赵三郎亲自送去的。”荣锦棠摇摇头,“我觉得他本性不坏,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左丘道:“我们可以去找赵三郎问一问,他是否真的把呷韭送回去了。”
我点头,“没错,如果呷韭真的是凶手,想来赵三郎也不会包庇他。”
我们去找赵三郎时,他穿着一身白色丧服,面带悲戚,眼圈红红的,像刚刚哭过似的。
他拘谨地对我们行了个礼,哽咽道:“几位百忙之中还愿意来帮我查哥嫂们的案子,小可感激不尽,只是家中刚没了主事之人,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几位见谅。”
相比第一次见面,赵三郎说话做事成熟了很多,是因为他父母远游,哥嫂已去,他不得不开始承担起这个家了。
荣锦棠道:“赵郎君节哀,世事无常,祸福难料。赵郎君还是趁早打起精神,处理后事吧。”
“姑娘说的是。”
寒暄过后,我单刀直入,“赵三郎,呷韭是真的被你送回山林里了吗?”
赵三郎一惊,“姑娘何出此言,那日我和呷韭走,几位有目共睹,为何此刻又来诘问于我。”
崔璞道:“因为你哥嫂的死,可能与呷韭有关。”
“什么?”赵三郎怔住,怒气浮上他的脸颊,“你们胡说,呷韭答应过我,不可能会害死我的兄长们和嫂子!”
赵三郎气道:“我不允许你们污蔑他,污蔑我最好的朋友!”
我道:“是与不是,一问便知。只要找到呷韭,问一问是不是他做的,不是的话,自然洗清了他的嫌疑。”
赵三郎警惕地看着我们,“你们是不是想利用我找到呷韭,然后把他关起来,我不会如你们愿的!”
荣锦棠耐心道:“赵郎君,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弄清楚赵大郎他们死亡的真相……”
“我不信!”
我揉了揉太阳穴,冷声道:“赵三郎,既然你坚持认为呷韭不是凶手,那我们找他问一问话又能怎么样。除非他真的是凶手!”
赵三郎哽住,好一会儿才道:“我送他到了山脚下,眼看着他上了山。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问他:“难道你们连个联系的方法也没有?”
他苦笑道:“人妖殊途,我们本来就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不能强求。能够相识,我便已很开心了。”
在一座大山里寻找一个小妖,是件很难的事情。尤其这个妖,是个不到人膝盖的小家伙。
山中不只他一个妖,若崔璞随便用司南去找,找的恐怕会是个驴头不对马嘴的家伙。
耽搁了两天,荣锦棠道:“就没有能准确寻找妖怪的方法吗?”
我道:“茫茫大山里,找个人都不容易,更别提小妖怪了。”
崔璞无奈道:“如果我们有呷韭身上的东西,衣服,头发……也好,也能找到他。”
我叹气:“我们什么都没有。”
荣锦棠道:“赵三郎那边也是什么都没有。”
我挠头,“上山碰碰运气吧,在这里坐着线索也不会送上门。”
我们几个人一边在山中呼喊,一边拨弄着碎草,有打草惊蛇之意,也希望能发现呷韭的踪迹。
崔璞掏出了司南,随时警戒。正当我们兢兢业业地找呷韭的踪迹,崔璞的司南动了起来。
我们立刻围成一个方形,注视着周围,动静的主人露出真容,虎头人身,浑身覆着一层黄色的长毛。
第79章 缘何错(五)
“是伪。”我主动挡在崔璞身前,“小心,他不食人,却喜欢追捕会动的东西。”
那伪看着我们,歪了歪脑袋。
荣锦棠疑惑道:“他是不是有话对我们说?”
伪张嘴,只发出几声低吼。
荣锦棠无奈道:“你们谁听得懂他的意思?”
我道:“如果是脱去物态,化成人形我们倒是听得懂。但是他现在的模样,我觉得他不攻击我们就算不错了。”
伪忽然转过身,回过头看我们。
荣锦棠道:“他是不是想让我们跟着他?”
崔璞反对:“小心这是个陷阱。如果是和上次一样,我们又会陷入危险。”
荣锦棠道:“假如是针对我们的,即使我们躲过第一次,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出手,不如跟去看看,探探他们的底,看到底是什么作怪。”
荣锦棠说的有理,崔璞想了会儿,伪已经在前边跑了,速度极快,这下,我们不得不跟上了。
我和崔璞都有武艺在身,追的并不费力。荣锦棠不会武功,是左丘背着她,一路疾行。
那伪在山中生活,对路径极为熟稔,越过深坑,跳过清溪,于树上几个游荡,毫不费力。
他停下时,是个小小的山谷,谷里开满细碎的花朵。粉红黄紫,活活泼泼,烂烂漫漫,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阳光照在山谷正中,一具尸体上盘桓着蚊蝇,腐臭味被花香遮下,又被风带走。
人很难从一张虎脸上辨别哀戚和欢喜,伪像个真正的老虎那样,两只后腿蹲在地上,仰天长啸。
随后,他踱步离开山谷,跑走了。
荣锦棠从左丘身上下来,一看地上的尸体,不可置信道,“呷韭,他为什么——”
“会死在这里?”我看着呷韭,拿剑鞘拨拉了下他的尸体,“死因很简单,有人用刀从背后捅了他一下,他没有防备,血流尽了,自然就死了。”
崔璞道:“呷韭此类妖,妖力弱小,哪怕是个普通人也能杀了他。”
左丘道:“崔术师说过,妖身具妖力,寿命和力气远省人类,那么他们杀人,绝不会采用这种背后进攻的方式。杀呷韭的,是人。”
我道:“能从背后下手,说明下手的是呷韭认识的人。”
荣锦棠拿出一块手帕,蒙上了呷韭的脸,“我想,我们都清楚答案了。”
我们去了赵府,赵三郎正在和人商量订棺材、做寿衣和搭棚等有关丧礼的事宜。
这些事情其实吩咐下人去做就好,只是他仍需要亲自过问。他还是少年模样,说话间已有当家做主的气势了。
下人早把我们来的消息告诉咯了赵三郎,他是个忙人,先打发过几位专做陪葬物事的人,才一脸倦色地过来,“三位这次前来,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崔璞道:“呷韭死了。”
赵三郎闻言大惊,后退了几步,“崔术师,你莫不是在骗我,那次我去送他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还说让我之后去找他……”
崔璞不动声色,“是么,但是呷韭的尸体是我亲眼所见,杀他的人,我用招灵之术问了他。赵三郎,你猜那个人是谁?”
崔璞哪里施过招灵术,这是在骗赵三郎呢。
招灵术需得在人刚死的一个半个时辰内使用,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能召集到人死后那完整清晰的魂灵。
我紧紧盯着赵三郎,想看出他脸上的异样。
赵三郎短促地笑了下,“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能找到害死呷韭的人,也算慰他在天之灵了。只是我怎么会认识那个人是谁,或许是呷韭又招惹了什么恶人也未可知。难不成崔术师是在怀疑我?”他且怒且悲,“崔术师没有任何证据就怀疑我,是否太过分了。呷韭是我的朋友,我视他如兄弟,即使他曾对我的兄长出手,我也不怪他,崔术师凭什么断言,我是害死呷韭的人?”
他神色正义凛然,发红的爽眼好像在控诉崔璞说了什么可恨恼人的话。
“你要证据,我当然有。只怕叫人看了,你便要进大牢了。”
崔璞说的笃定,胸有成竹的姿态惹得我多看了他几眼。
“崔术师,你应该知道,污蔑构陷他人,也是该下大狱的!”赵三郎一改之前弱气,语气强硬,“我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请你离开!”
“仵作和官差认为,赵大郎三人等是被妖害死的。实则不是,害死他们的不是妖,是人,还是他们最看不起的那个人。”
“崔璞!”赵三郎咬牙切齿地恨道:“你什么意思,你认为是我杀了兄长他们?”
这下着实出人意料,崔璞不曾和我商量过,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赵三郎恼怒道:“看什么?”
我福至心灵,看了崔璞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如何用术法杀掉你的兄长和嫂子的场景。”
赵三郎大怒:“你胡说什么?”
崔璞道:“我宗有一门术法,名为溯时。可逆转时光,使过去重现,只要施用此术,就可以用知道赵家三人死亡的真相。”
“不可能,哪有这样的术法,我怎么没听说过!”赵三郎失色,眼中已经显出几分惊慌。
“溯世术乃是一种禁术,普通人当然不会知道。”崔璞沉着脸,“那么赵三郎你,是为什么会修习害人的禁术,还将他透露给呷韭?”
赵三郎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修习了禁术。崔术师,我看是你找不到杀我兄嫂之人,胡乱攀咬!”
“那这本书呢,是从你的书房里找出来的。”左丘从外面进来,走到荣锦棠身边,对崔璞道:“我找到了。”
赵三郎脸色大变,眼中已有退怯之意。
下山之后,我们将从遇到呷韭之后的事复盘了一遍,一致认为赵三郎有问题,尤其是呷韭莫名会的术法。
妖自有天生和修炼的妖力可用,像术法之类的只能找人类学习。
呷韭唯一的人类朋友,只有赵三郎,那么事实的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呷韭是从赵三郎那里学会的。
赵三郎是个普通人,不论是府里府外,他都不曾有过交好的人。平日里他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房,我们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在书里知道的。
进赵府前,我们商量了一下,左丘身为魂体,由他偷偷潜入赵三郎的书房,寻找那本书,我们则去找赵三郎试探他,看能不能逼他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