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琢玉也是为了左丘,我们找不到线索,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荣锦棠叹气,“好罢,我说不过你们两个,左丘,你怎么想的?”
却见左丘一直盯着那位公冶君,眼神专注,荣锦棠叫了左丘两声,左丘才回过神,问道:“锦棠,怎么了?”
荣锦棠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
左丘望着公冶君,缓缓道:“那个人,我好像见过似的。”
人的寿命短暂,如果左丘遥觉得熟悉,只有一个可能,这人的祖上和左丘遥认识。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线索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们去问问?”我不及三思,立刻出声。
荣锦棠道:“总得找个借口,这样贸然上去问,太失礼了。”
崔璞握了一下我的手,也不多说,径直走过去和公冶君攀谈。
我们三个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好一会儿,崔璞回来了。
崔璞道:“打听到了,他家祖上原本是前朝旧臣,后来高祖一统天下,前朝有些旧部将不肯臣服,来到了麟州。公冶君祖上助当时的太守和高祖一举歼灭了这些旧部将,算是有功之臣,所以被高祖赐了爵位。”
“那不肯臣服的那些将士,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左丘追问道,神色急切。
崔璞道:“愿意投降的,收编入军,不愿意的,尽数坑杀。”
桂花香气扑鼻,林中有一股凉风袭来,莫名有股冷意。
我们自从认识左丘以来,从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失落,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也许那些不肯投降的人中,就有左丘认识的故人。
一时间,众人没了赏花的心思,荣锦棠道:“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问问能不能找到——”她声音一顿,“那些人被坑杀的地点,祭奠一下,也是好的。”
我们正准备离开,两个男人搀扶着公冶君路过,公冶君眼光随意地看着周围,当看见荣锦棠时,顿时眼睛一亮,也不需要人搀着了,腰板也挺直了,迷蒙的眼神和颓然的醉态瞬间消失,嘴角勾起一个潇洒的弧度,彬彬有礼地走过来,笑道:“小生公冶润,见过姑娘。看姑娘仪态万方,天生丽质,面熟得紧,不知道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好老套的搭讪方式,最老的话本套路都不这么写了。
荣锦棠笑眯眯地回答,“不好意思,我没见过你。”
公冶润笑道:“虽未见过,或许前世熟识也未可知。不知姑娘愿不愿意给小生一个机会,让小生有机会知道姑娘的芳名?”
我抖抖手背上的鸡皮疙瘩,低声询问崔璞,“读书人说话都这么酸么?”
崔璞亦小声回答:“别人我不知道,这个人,和我说话时没这么酸。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一看便知。”
荣锦棠恋慕的乃是左丘,面对公冶润的示好,荣锦棠当然是礼貌拒绝。
左丘站出来挡在荣锦棠身前,回护的动作充满了占有欲,“你有什么事,问我,不要问她。”
公冶润误以为左丘是荣锦棠的侍卫,还是个喜欢小姐的侍卫,语中带刺,“我问你家姑娘愿不愿意和我结亲,你这个下人也要代劳吗?”
“公子误会了,他不是我的下人,是我的朋友,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也无不可,明日此时,我们约在此地。公子若真有心,明日再来。”荣锦棠三言两语定下邀约,公冶润听罢,喜不自胜,连忙答应。
公冶润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的那几个朋友还在打趣他,“不愧是公冶,得佳人青眼。”
“有了公冶,我们谁也别指望佳人能目光旁落。”
……
“你们的表情怎么回事?”荣锦棠问,“不高兴似的?”
我道:“你刚才为什么会同意公冶润再见面,琢玉不是都问清楚了吗?”
荣锦棠笑道:“我知道呀,但是第一次见面,能知道的有限,我想他一定会有更多消息,没告诉我们。”
我佩服道:“你这算是美人计吗?”
荣锦棠嗔我一眼,“不要胡说八道,我不过是想多知道些关于前朝的逸事。”
“是想再问问当年的详细情景吧。”我瞄了眼左丘,他的表情从公冶润来搭话时,脸色便有些阴沉,虽说他一贯沉默,我们毕竟认识了个把月,有些情绪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说是为了当年的事时,他脸上的那股郁色才稍稍减轻。
崔璞道:“既如此,我们明日再来桂花林。”
客栈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桂花,一棵金桂,一棵银桂,还有几株四季桂,虽月月开花,花小香淡。
金桂飘香,晚上在桂花香里睡去,又在桂花香中醒来,难得惬意清凉。
我收拾齐整,先去找崔璞,他正在擦剑。
见我进来,他笑道:“小二说这里的豆花做得好,你待会儿要不要和我去尝尝?”
我眼睛发亮,“好呀。”
其实我压根不知道豆花是什么,也对吃的没那么热衷,但不论是什么样事情,只要能和崔璞一起,我总是开心的。
雪白的豆花上撒了一勺褐色的糖浆,还有几朵金黄色的桂花,甜腻腻的,一口下去,划过喉咙,连心里也甜起来。
桂花林中,我和崔璞远远站着,左丘的位置更近一些,荣锦棠上穿酡色斜襟大袖衫,下着八仙过海织金马面裙,戴一套金镶红宝石的首饰,打扮的光彩照人,容颜夺目。
那公冶润一见荣锦棠,百般小意,尽心讨好。
荣锦棠却是爱答不理,摆足了架子。
有左丘盯着,我们也不怕公冶润对荣锦棠动手动脚,专心赏起桂花来。
崔璞吟道:“纤纤绿裹排金粟,何处能容九里香。我以前除妖,一心只为了完成任务,鲜少有这样安心赏花的时候。”
“那样不会无聊吗,人生中有许多风景,莫要为了目标而错过这些过路的美好。”
崔璞眉眼舒展,“是,有你在,你已经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了。”
我低下头,“都说啦,这种话不要随便说,我会不好意思。”
崔璞笑意更深,“情之所至,如此而已。”
我使劲咳嗽起来,故意道:“你是不是想让我亲你,才这么说的。我告诉你,你再说这些话,我就亲你了哦。”
我自觉表情很严肃,还带着一点占便宜的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崔璞愣了下,以拳掩唇咳嗽两声,说道:“这里人太多了,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瞪大眼睛,“你不是应该拒绝吗,你不是个谦谦君子吗?”
崔璞笑道:“我是个君子,面对心上人的君子,也会想亲近心上人啊。”
“我怀疑你偷看了我的话本,但是我没有证据。”
崔璞装出正经样子,“你那些话本我看过了,以前觉得是些无趣的东西,不想看了后发现,确实有几分意思。”
我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子,一定是跟话本学的,那些都是不好的东西,你不要学。”
“是吗?”崔璞轻轻一点我的额头,“你看的那么起劲,我以为是你喜欢我那样的作态?”
我摇头,“才不是,我喜欢你,就是你这个人啊。你长得好,做事情又认真又仔细,武艺术法也不差的……我打算把你放心里一辈子的……我曾经一直认为你讨厌我的。”我越说越没底气,“你为什么喜欢我呀,我长得不好看,读书也不多,师父也说过,我恋慕你是个好事,你恋慕我大概是冬天打雷的概率吧。现在有时我也会好奇,宗里那么多好姑娘,如果只是因为我们同生共死过,你和宗里的几位女术师也是一起除过妖的,你会更喜欢她们吧……”
我终究是把这些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如果我更优秀一些,有个好一些的家世,是某个长老的女儿,如果我没有不可言说的过去……
“不一样。”崔璞脸上没了笑,“我除妖的时候,所遇到的生死关头何止我们在一起的几次,那些时候也有人相伴,也曾经以为会命陨,也为活下来而高兴,但我并没有对人产生爱慕之情,我很清楚,我的心为谁跳动。”
作者有话要说:
纤纤绿裹排金粟,何处能容九里香——宋·范成大《次韵马少伊木犀》
第82章 缘何错(八)
荣锦棠从公冶润那里套出不少话,差点把他家金银存放在哪儿都问出来了。
我不由感叹,美人计还是好用的。
虽然左丘一直不太高兴就是了。
听说不肯投降的那位,是一位名叫“修罗”的将军,他带着剩下的几百人去了连丘。
连丘离此地不远,一天之内就能到那儿。只是连丘地方偏僻,只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小村子,一村顶多几十口人。
公冶润十分恳切地劝荣锦棠不要去那儿,人少地偏是其次,听说那里有“脏东西。”
“脏东西”,我笑了,“我们宗里专门管这个。”
荣锦棠笑道:“找不到线索也就罢了,说不定能为民除害呢。”
崔璞道:“那我多备些符篆,以防不测。”
左丘却只望着远方,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到连丘地界时,景色越发荒凉,官道也坑坑洼洼的,路越走越窄,当看到连成一片的田地和远处几栋茅草屋,我们心下松了口气,今天不用露宿野外了。
我和崔璞出宫后这段时间,因为走的山路,风餐露宿,倒是习惯了,荣锦棠娇生惯养,经常找客栈住。
连丘这个地方,客栈肯定是没有了,但是有几户人家,我们能借住几晚上也是好的。
再说有房子住,谁会愿意住野外呢。
我们之中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的也是荣锦棠,我外表乍看阴沉沉的,容易吓一跳,崔璞不说话时也显得有点冷,左丘毕竟是个鬼,最好少让他和人接触。
敲门借住的任务就这样交给了荣锦棠,她果然不负所望,成功地借宿到这里唯一的大户人家。
其他的人都是草房,只有这户人家是青砖房。
作为村里唯一盖青砖房的人家,当我们在饭桌上装作感兴趣询问关于前朝将士的事时,主人家的嘴像蚌壳,突然就什么也不说了。
这使我们颇感疑惑,更加肯定其中有猫腻。
我们本来想问村里其他人,可村里人都特别排在的样子,从来不愿意和我们多说。
主人家也提醒我们,不要去村庄附近的那座山,荣锦棠问起为什么时,主人家很严肃地说了五个字,“那里有妖魔。”
这种明令禁止不要去的地方,某些方面来讲,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劝我们快去,那里就是线索。
主人家有个小孩子,荣锦棠拿了几个花钿哄他,打听消息,没想到这小子很有志气,愣是一句话没说。
我摸了摸身上,为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只有一包重明先生送我的青梅干。
我拿出青梅干,给了小孩子一块,这小孩一口下去,松动不少,说道:“你把青梅干给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荣锦棠哭笑不得,“我这价值好几十两银子的花钿,居然比不上一块青梅干。”
我笑道:“人得学会投其所好。”没想到我误打误撞居然给对了。
那小孩拿了青梅干,馋的不行,舔了好几口,才一副大人样似的告诫我们,“山里有好多鬼,你们千万不要过去。”
荣锦棠笑道:“看到我身边姐姐了吗,她就是专门消灭那些鬼的,你告诉我们,她能帮你把所有鬼都除掉的。”
小孩子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忽然抖了下身子,“姐姐你好像有点像那些鬼……”
我愣了下,“哪里像?”
他摇摇头,不肯再说,只讷讷道:“我阿爹和阿娘说了,一到晚上,浣花谷中的鬼会出来杀人的。”
崔璞插了一嘴,“那为什么你们不搬走呢?我看这里土地不算肥沃,物产不丰,你们留在这里辛苦一年,所得亦是刚够……”
小孩懵懵地看着崔璞,他年龄毕竟还小,对于崔璞的话,不是很能理解,“阿爹和阿娘说过,我们要一辈子在这里守着将军的。”
我们几人互相对望,皆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将军,。那个修罗将军?
晚餐时,我们几人提起要去山里,那主人家一听,立刻道:“去不得去不得,我不是说过吗,那山里有妖魔,你们去了回不来的。”
荣锦棠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乃是除妖降鬼的术师,除妖降鬼是我们的职责,来此便是听说这里有妖魔,所以特地跑这一趟。”
主人家仍是一言不发,崔璞便道:“妖魔不除,天长日久,必定为害四方。如果你们有什么顾虑,烦请告诉我们,否则妖魔之祸,近在眼前。”
年长的阿翁脸色沉重,说道:“你们知道了什么?”
我直言不讳,“修罗。”
阿翁重重叹息一声,“罢了,已经百年过去,他们都是死人了,希望圣人不会再计较。”
幽幽的香从窗外飘进来,是清凉醒神的玉簪花,而那段过去,也随着阿翁的话,缓缓于我们面前展开。
哀帝死后,国家四分五裂,高祖手握重兵,打入京都,得了大半山河。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有那么几个的将领,不肯投降,分割占据一方,打着前朝皇室的名号,自立为王。
高祖是马背上夺了天下,几乎每一战都是亲身上阵,因此鼓舞士气,极为有效,颇能争取人心。
可是有一个人,他与之相争许久,动用三万大军,方才将人拿下。
这个人,就是修罗将军。
修罗将军出身寒微,在世族倾轧,官员均是高门的朝堂中,除了依附权势,普通人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