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贵妃娘娘吸吸鼻子，竟落了几滴泪。
周廷玉见状，默默地在心中翻白眼。心道这一招，他从小到大，不知见了多少回。
每次一顽皮不听话，母妃就会装作伤心模样，流几滴眼泪。
小时候单纯，信以为真，每回都乖乖准备礼物，哄她老人家开心。
后来大了，才发现母妃的演技有多拙劣，偏偏父皇在的时候，也在旁附和着，安慰着，然后将自己训斥一顿。
周廷玉一度以为自己是捡来的。
“母妃，我听着呢？”周廷玉无可奈何，“儿臣不急着娶妻，麻烦，弱冠之后再选可行？”
“您看，太子是储君，不也是弱冠才选妃？”周廷玉搬出太子，试图与方贵妃分析独身的好处。
谁知才开了话头，就被方贵妃堵回去了。
“太子如何，与本宫无关，他又不是本宫儿子，娶不娶不重要。”
“但你不同，你是本宫十月怀胎生下的，”贵妃一吸鼻子，继续道：“为娘哪能不操心。”
“大过年的，万家灯火，和乐团圆，只有你，孤零零一人，只能入宫来陪母妃。”
“你说，母妃如何能不操心？唉！”
演着演着，还上瘾了？
周廷玉有些崩溃，更多的是觉得无力。
“好了好了，”周廷玉起身，理了理衣摆，“反正儿臣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那您就看着办吧！”
“儿臣没意见。”
说完，脚底抹油似的，转眼便出到门口处，“儿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再待下去，周廷玉觉得自己迟早会被逼疯。
方贵妃发觉他的意图，想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也可以来与母妃说，听到了吗？”
回应她的，只剩下那空荡荡的殿门。
“唉！”
贵妃接过木槿端过来的茶水，凤眸中有些愁绪，与她感叹，“孩子大咯，都没有小时候贴心了。”
方贵妃原是方家嫡幼女，年轻时性子比较跳脱可爱，十六岁时被安王亲选为侧妃。
后来安王登基，她也得以获封贵妃，受宠多年。
圣上登基封妃，曾想将“珍”字赐她作封号，以示珍爱，她婉言拒绝了，并不想太高调。
木槿自幼就伺候在贵妃身边，至今未曾嫁人，对贵妃忠心耿耿，贵妃有什么事，也几乎不会瞒着她。
“小桂子那边，今儿可递消息入宫了？”
周廷玉刚封王开府时才十四岁，方贵妃不放心，便时常潜人出宫询问。
久而久之，与桂公公就形成了默契，有事没事，桂公公都会命人往宫中递消息。
木槿闻言，微微一笑，“回娘娘，递了。”
“就说了一下各家送礼之事，不过，”木槿顿了顿，“不过他倒是特意提了一事，说殿下今日给英勇候府的添礼了。”
送往各府的礼，都是根据亲疏远近，有定例的，几乎年年都是差不多。
“哦？”英勇候的名讳方贵妃倒是知晓，圣上还在潜邸时，便是圣上的左膀右臂。
“廷儿不是与顾家两位公子交好？添礼倒也正常。”
木槿欲言又止，最后又补了一句：“添的礼是一盒合浦郡珍珠。”
“说是用不上，与其方库房积灰，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木槿重复了一遍桂公公的传话。
“呵，送给有需要的人？她外祖母家五六个表妹，花一样的年纪，她们有需要，怎么没见他送去外祖家？”
方贵妃嗤笑，她自己的儿子她还能不知道？向来懒得搭理杂务，礼单送到面前，能看一眼，已经算得给面子了。
“都说那英勇候府一窝儿子，哪里需要珍珠？”
想到着，方贵妃的笑容倏然僵在脸上，一个荒诞的念头涌上心头。
“木槿啊！那……那顾家二公子可是与廷儿年纪相仿？听说他从文了？”
木槿不知方贵妃想偏了，老老实实地回道：“确实如此，那顾家公子与殿下同龄，比殿下还小一月。”
“奴婢听闻顾公子学识不错，有望在春闱冒头。这武将世家出了个才子，也是稀罕。”
木槿说起这顾家人，兴致盎然，却突然发现方贵妃脸色很不对劲。
便关心问道：“娘娘可是累了？奴婢服侍您去歇歇吧！”
贵妃抬手，“不必了，本宫没事，就是想冷静冷静。”
那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哪里像没事的样子。说没事，木槿可是一点都不信的。
“娘娘，可是那顾家公子有什么问题？”木槿试探性问到。
“这……这恐怕不是人家顾公子有问题，是本宫的廷儿有问题……”
方贵妃欲哭无泪，摆摆手，屏退殿中其他宫人，这才对木槿道：“你说，本宫的廷儿会不会不喜女娇娥？”
木槿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也觉得有苗头对不对，廷儿以前性子急，脾气还不好，若不是明舒那孩子粘着，恐怕一个朋友都没有。”
“嗐，人家上赶着讨好他，他也不给旁人好脸色，就连明舒都没少被他嫌弃，更不用说那些在他面前晃悠的小姑娘。”
“两年前，顾家人回京，这才慢慢听闻廷儿交有新朋友，关系还越发好了，三天两头与明舒跑人家家里。”
“一呆就是一整天，比探望本宫这个娘亲还勤快。”
“原来本宫还挺欣慰的，看着廷儿一天比一天稳重，脾气也收敛许多，可见那顾家儿郎还是很靠谱的。”
“谁知，唉！”
方贵妃有重重叹了一口气，木槿在一旁，越听越糊涂，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好几回想插话，都没有成功。
“你还记得吗？去年本宫赐了两个教他晓事的宫女，养得好，娇滴滴的美人。结果，他人都没碰，就将人家赶去洗马桶，可把本宫气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贵妃：我儿不会喜欢俏郎君吧？
（纠结脸）若真是，本宫是拆散他们呢？还是淡定磕CP呢？
第15章 召见
方贵妃愁得很，满脸纠结，“算了算了，不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本宫去歇会儿。”
“娘娘，”木槿在旁服侍，终于找到机会插上一句话，“那英勇候有一女。”
“嗯？”方贵妃一时没反应过来。
“英勇候有个闺女，年十四，娘娘应当见过，只是她比咱们殿下小四岁，未在娘娘择媳范畴中，想必娘娘未关注。”
“奴婢猜想，那珍珠殿下估摸是给顾家姑娘的，正值佳龄，小姑娘爱美的年纪呢！”
“奴婢听说这顾家护短得很，就一个闺女，那就是宝贝疙瘩。”
“咱们殿下皇子龙孙，根正苗红，哪会有那不入流的癖好？殿下与顾家公子交好，估摸着也将顾姑娘当妹妹般爱护呢！”
方贵妃若有所思，蹙起的眉头慢慢松开，美目流转，顾盼生辉，终是对着木槿点点头。
……
翌日除夕，皇室子弟欢聚一堂，按品阶、按辈分落座。
珍馐美馔，美酒佳肴流水般端上桌面，台上的舞姬也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图个好彩头。
周廷玉没有吃那些油腻腻的饭菜，对歌舞也无甚兴致，只低垂着眼眸，自顾自喝小酒。
有人与他说话，他便应两句，有人与他碰杯，他也积极配合。
旁的话，一句也不愿多说，时不时观察这些挂着和善笑容的亲人们，总觉得透着虚假。
迎来送往，虚与委蛇。
光想想，周廷玉就觉得累得慌。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这些人假笑一个晚上，脸会不会发僵。
家宴过半，就见两排太监入内，一边五人。
他们躬身垂头，听着太监总管安排，将点出的菜品按顺序装入食盒，再快马加鞭，到各府送御赐福菜。
“右相府赐五珍脍一份……”
“英勇候府赐吉庆满堂一份……”
“镇国公府锦上添花一份……”
明面上，大臣们都以得御赐福菜为荣，谁最得圣上看重，一目了然。
周廷玉年纪还小的时候，还以为送过去的菜真的会被吃掉。
总想着那菜本就油腻腻的，送到大臣府上，肯定凉透了，可还怎么吃？吃了拉肚子又该怎么办？
还曾与方明舒有过争论，一个觉得会直接上桌，另一个觉得会先热了再吃。
如此幼稚的话题，争论多年，一直没有定论。
周廷玉没什么朋友，故而不知晓。方明舒则是神经大条，根本不知晓自家得的福菜去了哪？只知道自己没得吃。
直到认识了顾家兄弟，才知晓压根没人会吃。送到府上，都会直接请去宗祠，祭拜先祖，以示隆恩。
当时顾宇嘴快，问了方明舒一句：“你家那盘吃了？”
方明舒瞬间涨红了脸。
宫里的家宴会一直持续到子时，而后众人又随圣上登上高台，俯瞰盛京城，一同守岁跨年。
看那绚烂烟火照亮整个盛京夜空，而后又消逝于茫茫黑夜，余下簌簌雪花，纷纷扬扬。
正月初五，百官还朝，春闱事宜被推上年初事务首位。
六部官员皆打起精神，将每个环节安排细致到位。
周廷玉也被他父皇暂调协助春闱事务，忙得脚不沾地，连侯府都没时间去。
方明舒倒是得空去，可也没见到顾钧，只能与顾宇一块，满大街乱窜，跟进盛京新鲜事。
顾钧一心扑在书上，陪家人吃完除夕团圆饭，就一直呆在自己院中温书，也与家人说好，若友人相邀，代为好言婉拒。
等春闱结束，他再一一上门致歉，重拾往日洒脱时光。
顾夫人心疼儿子，可也知轻重，寒窗苦读多年，离春闱今年春闱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每天换着法给顾钧进补，养好身体，才能在考试的九天里坚持下去。
“元元，替娘把这补汤送去给你二哥。”
开春了，府中产业要梳理协调，顾夫人腾不出空，只好使唤顾若卿。
“好！”
“另外，”顾夫人又补充道：“方才宫里来人了，贵妃娘娘召见，明日娘带你过去，给你二哥送完汤，你就回院子，准备好明日穿戴用品，可不能马虎。”
顾家女眷与方贵妃没有什么交集，与方家人也没什么交集。
唯一的联系，也就顾钧顾宇和渊王殿下两年的交情，在盛京城中，也算不得秘密。
顾夫人实在想不明白，贵妃娘娘如今召见，到底所谓何事？
“贵妃娘娘？可有说什么事？”顾若卿也很讶异。
“不知，”顾夫人摇摇头，“你二哥三哥与渊王殿下交好，约摸是贵妃娘娘想找人说说话吧！”
“哦。”
顾若卿入京两年多，进宫次数，手指头都能数得清，基本都是大宴会。
单独私下得贵人召见，倒是头一回，她隐隐觉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小兴奋。
因着贵妃娘娘是渊王殿下生母，顾若卿还曾特意关注过，在去年圣上的万寿节上。
隔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可也能确定是个美妇人。
是夜，顾若卿怕耽误第二日的出行，老早就睡下，倒是心头有事，辗转反侧，愣是到深夜才能入睡。
好在有碧儿在，及时唤她起床，才没耽误正事。
起来时，人还不是很清醒，也就由着碧儿她们捯饬，鞋子选了厚底舒适的绣鞋，没有以往穿的精致。
但很适合走路，毕竟皇宫之内，不允许乘坐马车，她也不够格坐撵。
顾若卿的每一回入宫，时间都隔得比较远，远到她都忘记是什么感觉了。
以至于每回入宫所看到的景象都不同，比如这次在正月，冰雪要融未融，附在那红墙金瓦之上，颜色反差，别有一番意境。
她紧紧跟在母亲身旁，由淑芳殿的宫人引路，缓步走入深宫。
越往内，她越紧张，眼睛也不敢再乱瞧，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按规矩，她们要先去给皇后请安，才能到淑芳殿面见贵妃娘娘。
皇后知晓她们是方贵妃请进来的，心里虽不爽快，可也没有多为难她们。
寒暄客套几句，便让她们离去了。在顾若卿母女转身离去后，皇后立即敛起笑容，神色晦暗不明。
从皇后的栖凤宫出来，沿着西边的游廊一路过去，行至一刻钟左右，便到了贵妃娘娘的淑芳殿。
与栖凤宫的肃穆庄重，淑芳殿则多了几分雅致与闲适。
跨入院门，入目是长青的松树，往前几步，余光竟看到一架秋千，顾若卿有些讶异，心道贵妃娘娘还真是个妙人。
她不敢多瞧，可心里对贵妃娘娘又多了几分好奇。
殿内，方贵妃端坐于上首，看着母女将款款而来。
“臣妇（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方贵妃面带笑容，善意得打量母女二人，“来人，给顾夫人、顾姑娘赐座。”
“多谢娘娘。”
轻柔的声音入耳，得了允许，母女俩才缓缓起身，在那绣墩坐下。
起身时，顾若卿大着胆子，匆匆抬头向上望去，只一眼，赶忙收回目光。
心砰砰直跳，回想方才看到的，柳眉凤眼，贵妃娘娘果然美极了。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她那一眼已经被上首的方贵妃捕捉到了，笑容也越发明艳。
小姑娘的心思，可太好猜了，这么有灵气的小姑娘，如今也不多见了。
规矩好，长得也好，方贵妃越看越满意，在心里不住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