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抚上她的腹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冷淡:“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做什么非要跟一个侍女过不去?”
靖芷枫的哭声已经低了很多,人也顺势靠近许世安怀里,只是依旧不说话。
许世安接着道:“你想想,自你我成婚后,我日日都宿在你房中,哪有心思想别人。”
“而且,我不让你赶她出去,主要是因为她是自小就在府上伺候的,家里也没个什么人,你赶她出去,岂不是要断她生路?”
许世安耐心的说了许久,靖芷枫终于止住路声,只道:“既如此,等公主府修缮好,你就陪我搬出去吧。”
武安侯的后宅太乱了,她偶尔去花园散个步,也能碰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实在心烦。
住在哪里对许世安来说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他便答应了。
靖芷枫闻言,终于展露了一丝笑容。
第63章
京城派遣的新任刺史及一干官员到达禹州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这半个月,芷兮与冯奕几乎是忙得焦头烂额,常常夜半三更,两人还在一起探讨禹州眼下的境况。
这本该是新任刺史所做之事,只是芷兮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许德元能够在禹州只手遮天,竟无一人敢揭露他的恶行。
好奇下,她便粗略了解了下大靖地方官员制度。
“刺史既掌一方行政,也掌军事?”
芷兮配好药浴,忍不住向冯奕表达自己的不理解,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不等冯奕说什么,她又道:“这明明就是个土皇帝嘛。”
冯奕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芷兮便继续让他每日泡药浴,两个人隔着一扇绣着山水图的屏风交谈。
冯奕望着屏风上的影子,腔调缓缓:“的确是如此,不过这种制度是前朝就有的,大靖立国时也原封不动的挪用过来,算一算,也快有百来年的历史了。”
“父皇就没想过要改变这种制度吗?”
“毕竟是太.祖皇帝所用,这么些年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陛下也没有什么动机去改革。”
安庆帝这些年享福享惯了,朝政上的事他其实早就不甚理会,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种制度的弊端。
不过这话冯奕只是心里想想,没说出口。
他不说出口,芷兮却也能猜个大概。
她以前也认为是司礼监这帮人阿谀谄媚,蛊惑圣心,这才使得皇权旁落,大事小事都以司礼监的意思为尊。
可这几个月与冯奕相处的久了,她才慢慢发现,或许并不是冯奕的错。
她就曾经撞见过冯奕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呈给父皇裁夺,然而父皇最终还是派高永文将折子送回来,只道:“陛下说了,这些事交给掌印大人处理,他很放心。”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冯奕给父皇下了迷魂药。
芷兮翻着在禹州寻来的民间医书,撇撇嘴道:“如此这般,只怕日后地方官的心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不会将帝王放在眼里了,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年,这皇室就成了摆设。等再过几十年,地方官自立为王,起兵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那公主以为该如何?”
芷兮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她以为的又有什么用?横竖她只是个不得圣心的公主,即便有什么见地,也只能藏在心里罢,杞人忧天罢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却是王奇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他面上满是让人压抑的阴云,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他站在门口,冯奕与芷兮都能看见他,见他一副天要快塌下来的样子,两人隔着屏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怎么了?”
王奇整个人恹恹的没精神,声音听着也较以往低迷了许多:“许德元的管家,招了一些东西。”
三日前,新任刺史带着安庆帝的口谕到达禹州,安庆帝听闻许德元的恶行,雷霆震怒之余,又赋予了冯奕钦差的权力,让他在禹州连同新任刺史对许德元一案进行审理宣判,之后处决也不必押往京城,在禹州当地即可。
冯奕想着新刺史上任,正是立威的时候,便未出面,只让王奇去协助一二。
他是东厂的人,手段自不必说,几套刑罚下来,再牢的嘴也能顺利撬开。
这不,那姓苏的管家受不住刑,将自己助纣为虐之事交代的一清二楚,其中也包括以往那些被掳掠后送给许德元的女子的下落。
虽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那些女子的下场会很凄惨,可真正听到王奇的话时,她还是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刺史府有一处花园,里头各种花卉争相开放……那花园地下,埋着多达百具女尸。”
仵作已经去过了,那些尸体有些已经成为白骨,而有些几乎连皮肉还是完好的,死亡时间从十年到三个月不等。
三个月,冯奕想到自己三个月前来禹州那次,若是当时他能留个心眼,或许那最后一名女子本不必死。
但如今也只是遗憾罢了。
连他自己听了这事心里都如此难受,公主只怕更甚。
冯奕起身随便擦了擦身上的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就朝屏风那边走去。
果然,芷兮圆润娇嫩的脸颊上尽是怒意,嘴唇死死的抿着,手指骨节泛白,都快要把医书给撕碎了。
冯奕顿了顿,蹲在她跟前,仰头望着她,低声道:“公主,别伤了手指。”
说着便从她手中轻轻抽走医书,又在她手背上缓缓拍了两下,眸中翻涌着浓浓的温柔。
芷兮侧首看着他,咬牙切齿道:“许德元,死的太便宜他了。”
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埋在自己府上的后花园,他都不怕夜半噩梦吗?
“你就该将他千刀万剐。”芷兮双眼怒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是臣草率了。”
芷兮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胸口的凝滞感才减轻了些许。
她睁开眼,看着冯奕眼底的自责与担心,抿了抿唇道:“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总是喜欢把让自己不如意的事归咎于自己,芷兮叹息道:“快去穿好衣裳,别凉着了。”
见她怒容稍霁,冯奕便又折回屏风后,顺口问道:“张玉又说要怎么善后吗?”
张玉便是禹州新任刺史。
王奇回道:“张刺史也甚是为这些无辜惨死的女子可怜,咱们大靖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张刺史说将她们的尸骨送还本家原是最好的,只是……”
除了三个月前惨死的女子还能依稀辨清容貌,其他的根本难以看清,自然也找不到她们的家人。
“张刺史的意思是,既然难以辨清是哪家女儿,索性找一块风水宝地,将她们葬在一块,再立一块大碑,刻上那些失踪女子的名号,也好让她们的家人有个祭奠的地方。”
“张刺史特让属下来请示干娘与干爹,若是觉得可行,他便着手去寻找她们的家人了。”
冯奕已经穿好了衣裳,他再次走到芷兮那边,从她眼里也看到了赞许满意之色,便点头道:“就按他说的做吧。”
“是。”
“楚恬到了吗?”王奇刚要走,冯奕又叫住他问了一句,王奇抬头看向冯奕,见干爹似乎没有避着公主的意思,便实话说道:“前日到的,不过他还是疯着,依旧什么都交代不了。”
“嗯,知道了,下去吧。”
王奇走后,芷兮疑惑道:“楚恬是谁?”
“正要跟公主说这事呢。”冯奕边说边将手臂横在芷兮面前,她很自然的将手搭在上面,随着他往外走去。
“其实臣这次来禹州,是为了替陛下寻找失踪多年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在禹州?”芷兮脚步顿住,呆呆地张开嘴,有些惊讶的问道。
她父皇手上没有传国玉玺这事,几乎是天下尽知。芷兮也略有耳闻,这些年因为此事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动乱,不过祁家对父皇忠心,又掌着大靖大部分的兵力,这些动乱都被顺利平息了。
她没想到,丢失了十几年的玉玺,居然有了下落。
“倒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几个月前我们得到消息,当年玉玺是被先太子身边的内侍拿走了。”
芷兮道:“是你刚刚提到的楚恬。”
冯奕点点头:“正是。”
“王奇说他疯着?”
冯奕道:“嗯,他当年逃到禹州就停了下来,这些年也一直在禹州待着,只是约摸七八年前,他就疯了。”
“臣找了郎中,但一直没什么见效,公主既然也学医,不如去看一眼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后院关押楚恬的一间小屋子,门口守着的四人见他们到来,按着规矩行了礼,冯奕才道:“打开门。”
“是,大人。”
芷兮随着冯奕进入屋内,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不停傻笑的楚恬。
冯奕问身后的暗卫:“郎中呢?”
暗卫回道:“郎中说去城内的医馆寻几味药。”
“嗯,知道了,去门外守着吧。”
又对芷兮道:“自找到他以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别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只偶尔嘿笑两声。”
冯奕语气颇有些无奈:“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芷兮便蹲下身去,打量着楚恬。他虽有些蓬头垢面,但气色极好,脸色更是红润,不像是有病之人。
她随手搭了脉,脉象也无异常。
芷兮看了眼冯奕,沉吟着道:“你把他扶起来。”
冯奕照做,芷兮蹲在楚恬面前,将他的眼皮扒拉开,仔细观察着了片刻。
她放下手,刚想说什么,面前呆滞的人突然暴起,死死捏着她两边肩头。
力气之大,让芷兮脸色瞬间惨白,更是忍不住惊呼。
他从被抓以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却在此时用着粗粝的嗓音吼道:“是你!你这个奸细,叛徒,你怎么还没死?”
楚恬一向是这样安静的躺着,顶多就是傻笑几声,相比于其他疯子所干下的事,楚恬实在是过于安分了。
也正因为如此,冯奕才敢放心的让芷兮过来,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
他震惊之余也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出手将楚恬拉开,一掌打在他胸口,将其逼退数尺。
楚恬跌倒在地,挣扎着起身,想要再次扑过来,他眼底不再是无神呆滞,而是汹涌着滔天的怒火。
门外守着的暗卫听到动静闯了进来,不明所以道:“大人?”
“按住他,他发疯了。”
暗卫立即遵命,四人齐上,将楚恬的双手铰在背后,他动不了,嘴上却不依不饶:“奸细,叛徒,你去死啊!”
冯奕压下心里的疑惑,转身打量了眼芷兮,温声道:“公主,你受惊了,臣陪你先出去。”
说罢便一手从她肩头环过,轻轻搂着她往外走。
直到离开后院,惊魂未定的芷兮才缓过神来。
她咽了口唾沫,怔怔道:“他好像认错人了。”
不等冯奕说什么,芷兮便自顾自的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他,我的容貌与母妃极为相似,他认识我的母妃吗?”
冯奕看着她迷茫慌乱的双眼,沉默须臾,缓缓点了点头。
第64章
“你不是说他是先太子的人吗?又怎么会见过我母妃?”
冯奕道:“陛下当年还是魏王时,宸妃娘娘就已经嫁给他了,也许是那时候见过吧。”
从楚恬见到公主的反应来看,事实可能远非如此,尤其是他口中所说“叛徒”,“奸细”等字眼,不能不让人多想。
但眼下冯奕只能如此安慰她:“又或者是有人长得与宸妃相像,楚恬才会认错。”
“你说的对,母妃怎么可能会跟先太子有所牵扯,一定因为有人长得与母妃相像。”
这样的说法,若是细究,简直是漏洞百出,但芷兮宁肯相信这漏洞百出的解释。
直觉告诉她,若是去深思楚恬那句话背后的意义,得到的结果并不是她所乐见的。
她的手指在身侧紧紧握着,脸色还是有些白,想来刚刚受的惊吓不小,冯奕便道:“公主先回去休息会儿吧,也好让红缨替公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芷兮心里还是有些慌乱,闻言便顺势点了点头,离开了后院。
冯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算着她差不多已经回了前院的房间,这才转身,往关押楚恬的柴房而去。
楚恬手脚已被绑住,他人也安静下来,复又成了那个不发一语只会傻笑的痴傻之人。
冯奕在他跟前站了许久,他都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冯奕向四名暗卫使了个眼色,他们便退了出去。
“你是装疯的是吗?”过了许久,他才不疾不徐的开口,他虽问,可语气里却是肯定。
楚恬装疯,他从一开始就怀疑过,但因为他并不着急从他口中得知玉玺的下落,便也犯不着动刑去审问一个有可能疯傻之人,他只是耐心的替他找了郎中,好吃好喝的将他养在东厂的大牢内。
冯奕的话,楚恬并不承认,却也不出声否认,只是如之前那般,目光呆滞的坐着。
冯奕倒也不恼,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在楚恬面前蹲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末了淡淡一笑,继而又从自己筒靴里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闪着森寒的光芒,楚恬依旧视若无睹。
冯奕有些佩服他的镇定,旁人一听到东厂的名号,就怕到恨不能将祖上三代的床帏之事给抖落出来,但楚恬在东厂大牢内待了两个多月,虽没有受刑,但他却日日都能听见其他犯人受刑的惨叫,如此,他依然没有半分惧意。
“你听说过‘弹琵琶’吗?”冯奕用匕首在他胸前滑过,又指了指楚恬的胸腔骨,用着最温和的声音说着让人遍体生寒的话语:“用匕首在这一划,再将这里的皮肉往下一撕,就能看见你的肋骨了。”
“再找一个铁刷子,在你的肋骨上慢慢的刷来刷去,此刑便谓之弹琵琶。”
“不过我倒是不会用在你身上,这么美的名字,用,也应该用在美人身上,你说是不是?”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楚恬的双眼,果然在那里头看见了转瞬而逝的恐惧。
冯奕起身背过他去,缓缓道:“你在禹州装疯卖傻多年,日常吃食几乎都是由乞丐巷巷尾的赵寡妇帮衬。赵寡妇命不好,年轻时嫁了一个只会在酒场赌场混日子的男人,也挨了那男人不少打。后来有一次,她的男人喝多了酒,回家后就对赵寡妇拳打脚踢,赵寡妇恨极,奋起反抗,却不想失手将那男人给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