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项禾身边的苏怜月,靠在她腿上,好奇的问道:“哥哥,妾是什么?”
项禾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合适,恰好小二进来布菜。她只好哄妹妹回去吃饭。
待小二关门离去,苏启月才把刚刚探出窗外的脖子转回来,说:“卖油郎那是好色!真英雄肆意风流,也算不得什么。”然后伸手指指窗外,接着说:“好比刚才长公主府上的童子,从红袖招方向过来。定是去找镇国公世子,大周的传奇,威慑西北诸国的顾之时大将军去了。”
提到顾之时,少年们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这位大英雄的故事。
传闻他,天生神力,皇宫门前的千斤大鼎轻松举起;
传闻他,武功过人,一柄玄铁打造的百斤利刃,名曰“钝锋”,无人能敌;
传闻他,少年英雄十岁上战场,十三岁大杀四方,十五岁整编西北五路兵马,手握兵权;
传闻他,作战如神,麾下骑兵曾夜袭千里,直击敌国国都。在西北别说敌人惊惧,连熊不敢与他对视;
传闻他,玉面魔心,红颜知己遍天下,手刃敌军血满城。为首者,京城袁楚楚,边疆柳薇薇。
看着吐沫横飞的热血少年疯狂赞扬他们的英雄,项禾心里默默想了想:好像……。
这边一群少年就着故事风卷残云,旁边的少女们已经撤下席面,换上瓜果。
少年们声音渐弱,苏明月边吃瓜边问各位哥哥:“所以顾将军为何还未成婚?”
少年们顿时禁声。
从进屋就没说话的杏黄色衣衫少女,正是排行第四的苏惜月。她揉了揉肿胀的腮帮子,迟迟开口说道:“一是齐大非偶,二是,风流孽债,终不是良配。长公主就是例子。”
苏明月点点头,肯定的说:“四姐说的在理。看来,我们家……”,话没说完,立刻顿口,姑姑儿子在座,不好说前辈是非。至于项禾,她还是心里默默的担心一下吧。
说英雄不好,苏启月当然不愿听,他瞪了一眼苏惜月,分辩道:“当年顾国公和长公主合离,是国公治家不严的结果。顾将军年少有为,美人配英雄,乃是佳话!”
苏惜月捂着嘴,嗤笑一声,不客气的说:“当年顾国公也是赫赫威名,长公主出降,痴心一片,结果呢?你说的‘风流’不过是滥情花心的遮羞布。你的大英雄,在稍有理智的女儿家眼里,不过就是……”她歪着头,费劲儿想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项禾下意识的接一句:“种马。华丽的种马。”
万在野噗嗤一口将茶水喷出,其余少年忍不住哄堂大笑。少女们除了懵懂的怜月,则是以团扇遮脸,羞涩不已。苏启月赶紧伸手捂住项禾的嘴,紧张的说道:“五弟慎言!怎能出口如此轻狂。”
项禾躲开他手,看着姐姐妹妹,刚刚说话,下意识接下去,侯府千金,确实不宜听到乡野污糟话。好在哄笑一阵后,苏婉月提出趁时辰尚早出去赏灯,大伙顺着她的话又说道良辰美景去了。
怜月人小贪玩又容易累,出门没走出多远,就跟项禾撒娇让她抱着。项禾跟大伙边赏灯便计算时间,差不多苏城月也该回来了,她有点担心一会儿大家走远,他找不到。
街上火树银花,荷花灯、兔子灯、美人灯、跑马灯等各色灯笼交相辉映流光溢彩。沿着九江居门前的路向左横着走,便是名曰渗金河的护城河,水里飘满了许愿的河灯。
等他们一路玩玩闹闹走到十字街夜市时候,苏城月总算赶上来。
兄妹二人趁众人不注意在阴影里迅速对换,当然还有项禾背上已经睡着的怜月。苏城月一副情窦初开春情抑制不住的样子,让项禾深深鄙视。换过之后,项禾倒退向人群,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公主府方向的路,虽然不像十字街夜市那般热闹,却省得和顾家兄弟姐妹们撞上。这边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项禾打算玩一会儿花花小钱钱再回去。
吃着京城特色糖秃噜年糕,在人潮的拥挤中,她漫无目的的闲逛。慢慢的走到一处人群较少的地方,也看不清到底是何方位,她站在一棵柳树下,看看河灯感慨京城果然繁华。
再往稍远地方看去,是一座石桥,名曰:渗金桥,横贯护城河。桥上华灯掩映,有情人双双对对,她心里猜测苏城月应该是从这里跑去十字街的。
突然,仿佛一道熟悉的人影。瞪大眼睛一看,果然,这不是刚刚他们还在讨论的“风流英雄”顾之时吗?
只见他身着墨色毛领大红锦袍,紫金冠上硕大的东珠幽幽暗暗,在桥上一站,俊逸身姿仿若玉雕,还真是翩翩佳公子浊世少年郎!
仿佛感到项禾在看他,他侧着脸,朝她方向定睛看看,目光灼灼,脸上笑容慢慢变大。
项禾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糖秃噜掉地上都没注意到。
结果,还没过三个数的时间,就看到红袖招的楚楚姑娘聘聘袅袅的逆着顾之时的目光,走到他身侧。他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替楚楚整理一下松散的披风带子。二人郎貌女貌,深情款款对望片刻,相携离去。
等没了人影,项禾才缓过神来。她拍拍脸蛋子,生气的一脚把糖秃噜踢进河里。气呼呼的骂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会觉得那匹马好看!哼!”
生完气,走回路上,没几步,顾念迎面拦住她,说:“项公子,世子请你和他一同坐车回府。”
项禾缓了缓气息,礼貌拒绝,迈步就走。
顾念又拦住她,说道:“此地距公主府不近,不坐车的话,项公子骑马也能快些。”
看看时辰,又看看逐渐稀少的人群,街上的乐趣越来越少。顾念一脸真诚,再拒绝就是她不礼貌了。她伸手行礼,顾念一挥手,有人牵着一品骏马过来。
项禾一看,喝!膘肥体壮神采飞扬,好马!
再次谢过顾念,她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等她消失不见,顾念踏过渗金桥来到一辆华丽的车驾旁,顾之时躺在车里懒洋洋的问:“走了?”
顾念嗯了一声。车内的楚楚给顾之时递过茶水,柔声问道:“可是担心?”
顾之时握住她的手,深情的说:“怎会?不过是家中贵客,年纪又小,大意不得。”
第15章 来人(捉虫)
香暖宜人的八宝香车里,顾之时如痴情不悔的热恋情郎一样软言哄着美人。
楚楚目光缠绵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家世、相貌、权势,无一不是顶顶好,就连说起这肉麻的情话,都让人醺然欲醉。明知道不能当真,但是明若东珠的贵公子深情款款,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她眉目含情的看向顾之时,撒娇的抱怨道:“世子就会哄奴家,这些戏本子里酸秀才编的骗人鬼话,到您嘴里,就像真真的一样,让人舍不得说假。”
顾之时握住她纤长葇荑,细细摩挲着,温柔的说:“真假又有何干系?关键是只对你说,还不开心吗?”
楚楚喂他一口酒,伸手点点他的胸口,眼里小心翼翼嘴上满不在意嗔道:“奴家当然开心,世子说的可是真心?”
顾之时仔仔细细的品过酒,往软枕上一靠,手臂用力将她拉进怀里,摸着她的肩膀,说:“此刻说的,是此刻的真心。日后说的,是日后的真心。所以,本世子自然时时刻刻都真心。”
楚楚自然失望不已,明知道他是个没心的人。陌上船头初相遇,十年频相顾。不求登入侯府,奢求一刻真心,都是虚妄。
葡萄美酒夜光杯,顾之时才不会思虑一个花魁的情意几何。京城的软香温玉,不享受才浪费。时光渐晚,依依不舍将楚楚姑娘送回红袖招。夜冷星稀,踏出红袖招的那刻,他又清冷得像是寒夜渡鸟。
初六早上他精气十足的出现在公主院子,跟母亲请安的时候,公主惊讶的问他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打眼一看,一身颇为规整的玄色衣裳,不是世子规制也不是将军规制,长公主便问他:“可是要去看望王老先生?”
顾之时点点头。
长公主有点心疼的说道:“今年再不见你,以后便不要去了。三节两寿的,派人送礼过去全了礼数就好。何苦每次回来都这样呢?”
顾之时也不辩解。请安之后,来到雁不度的药庐,讨一些老人家补身体的好药。
雁不度忙着炼药,管药的小童子杜蘅取完真金白金好药材做出的补药,立在药庐门口,看着顾之时走远,不住叨咕:“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药材,真是浪费呀!年年这么浪费,回来也送,不回来也送。关键人家也不吃啊!”
项禾从屋里出来,看见他正在那里一脸便秘的样子。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什么浪费?”
杜蘅心疼好好的补药送去也不用,便一通吐槽世子热脸贴冷屁股的行为,并顺带感慨顾世子年少时和王掌院女儿两小无猜的凄美爱情。
最后坐在台阶上的项禾托着下巴总结一句:“就是讨好故去的白月光总被人家爹打脸呗?”
杜蘅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但是,项公子,这段感情不凄美吗?”
项禾迷茫的问:“哪凄美?”
杜蘅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重重强调一下:“本就是青梅竹马,书香世家的王小姐为爱勇敢走天涯,世子为爱复仇灭强敌?”
项禾毫无诚意的点点头,附和着说是。然后站起来,一脸真诚的跟杜蘅说:“你看日头已经到正中间,咱俩吃饭去吧,我都饿了。”
杜蘅挫败的看着她,说:“真冷血,你都没有共情,多么真挚的感情啊!”
这时另一个药童杜仲从他俩身后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杜蘅说:“你个治疗伤风感冒的小药材,装什么伤春悲秋的酸书生?快去用饭,回来还要帮先生分拣药材。”
另一头,顾之时果然又被拒之门外。
青砖黛瓦的小院外,王掌院的老管家温和的劝着顾之时,说道:“世子还是回吧,老爷不见你。”
顾之时恭敬的听完,递上手里的药,老管家摆摆手拒绝。他说:“请老人家务必转告先生,保重身体。小女尚且年幼,还未曾见过外祖。”
老管家眼中惊喜,还没细问,他身后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位老夫人颤巍巍的走出来,忙问道:“你是何意?”
顾之时恭敬下拜,回复到:“师娘安好。小女四岁,名唤小麦,母亲王斐然。”
老夫人顿时眼眶通红,伸手捂住口鼻,扭过头双肩颤抖,缓了一会儿,红着眼睛问道:“可是当真?”
顾之时点点头,肯定的说:“确实是斐然师姐的孩子。”
王老夫人又惊又喜,泪流不断。刚想多问问孩子境况,门内却传来一声爆喝:“竖子胡言!”只见一白发苍苍老者快步走出,正是名满天下的崇文书院王掌院。
他指着顾之时鼻子骂道:“那是你妾室之女,别以为我在京城就想蒙骗我!我女儿行规步矩,当年被你诱拐离家,你非但护不住她,如今还要污蔑她的清誉!到底是何居心?”
顾之时任由他怒骂,不做辩解,等他骂完才说道:“小麦年幼,不能舟车劳顿,下次返京再带她过来向二老请安。到时,您一看便知。”
说完,将手里的药再次递过去,递向王老夫人,这次她没有拒绝。看着她眼里的期盼,他说道:“先生,师娘,请保重身体。最多再过三年,不是的话,再骂我不迟。”
王老先生冷哼一声甩袖离去,王老夫人红着眼睛跟着进去,老管家行礼关门。顾之时又等了一会儿,才和顾念骑马离去。
二人来到京城郊外西侧的成明山,山上有座香火鼎盛的寺院,名唤:金明寺。虽然亡故他乡,王斐然的排位供却在这里。
祭奠过后二人转到前殿,刚要离去,就遇到春风得意一脸喜气的二皇子秦王殿下前来上香。秦王再次邀请顾之时赴宴,顾之时则推说公主身体不适,尽早回家。
等他离开后,大殿中走出一位身材魁梧鹰眼狼腰的中年人,他走到秦王身边,道:“真是不识抬举!”
秦王笑笑,道:“舅舅莫要在意,反正他也自在不了几天。去上香吧,别耽误我们的好事。”
顾之时回程路上,问顾念有没有看到金明寺大殿中的人是谁,顾念想了想,说:“似乎是海都侯世子,左军都尉王臻。”
回到公主府,长公主正等着他用晚膳。珍馐美味精雕细琢,母子二人却没有那么铺张。简单菜色,做精致便可。用晚饭,看着母亲说话间总有些隐忧,顾之时便问原因。
长公主说道:“说来也在意料之中。皇后娘娘的身体,越发不如意。”顾之时想起雁不度今年早早启炉炼药,原来是这个原因。
听他说起去寺里遇到秦王的事儿,长公主语气越发担忧,说道:“他去上香应是还愿。皇后身体不济,后宫总得有人管。圣上便封淑妃为淑贵妃,昨日颁了宝册和旨意,协理六宫。淑妃,终于要如愿了。”
想到秦王总是一副礼遇良才忧国忧民的贤王模样,和他背后行事越发跋扈的海都侯,顾之时不禁为太子担忧。虽然东宫早立,太子贤德,但是如今形势对他越发不利。
皇宫深处的乾坤宫里,锦绣姑姑服侍皇后早早安歇。
空旷的宫殿里灯火熹微,寂静无声。皇后闭着眼躺着,但是锦绣知道皇后没睡。梆子过了三更,皇后平静的说:“闭宫门吧。”
锦绣出去吩咐宫人落锁,回来看皇后睁着眼睛,靠着软着静静的看书。她走上前去,劝诫道:“娘娘,灯下看书伤眼睛。明日再看吧。”
皇后摇摇头,说:“不妨。”
锦绣眼眶微酸。许久,皇后又说:“锦绣,我输了。”
宫殿森森,再深厚的痴恋,也经不住权势和时间消磨。深情,让人迷恋,也可以使人伪装,真真假假几十年的演下来,谁又能分得清呢?
滚滚红尘里,迷蒙的人们能安然渡过眼前的光景已是幸福。
眨眼之间到了正月初九。
早上起来,阳光铺满院子,项禾便觉得心噔噔跳个不停,看着枝头上喜鹊喳喳叫,她还总是不由自主的哼起小曲儿,看着哪哪都觉得好看。
雁不度奇怪的看着她,项禾也不在意他像看傻子一样看她,开心的对他龇牙咧嘴。这样仿佛还不够,她又凑到他身边,笑嘻嘻的说:“师叔,我觉得今天一定有好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