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传来鞭响之声,是国宴开始的信号。皇后落座,示意太子妃近前主持宴会。
拜贺之后,便是嘉奖诰命内妇,无上尊荣皆在一卷恩册之上。宴席开始,淑妃身旁热络不断。
长公主看向皇后,朗声问道:“皇后,小玲珑哪里去了?莫非没有进宫来?”
皇后稍微愣神,太子妃便笑着向长公主答道:“玲珑顽皮,被圣上带去前殿玩耍,未曾回来。”
二人说话,殿内近处命妇听得清楚,淑妃自然也听得清楚。玲珑郡主得宠依然。
长公主掩嘴笑笑,看向皇后,皇后点点头,眼中那一丝忧虑散去,笑着责怪太子妃,道:“国宴事关重大,下次不可。”
太子妃赶忙告罪。
宴行歌舞罢了,老封君们留在殿内同皇后闲叙家常,少女们则跟着太子妃嬉嬉闹闹去游园。
而前殿男人们酒宴气氛更加热烈。
虽然大家沉迷歌舞却不敢失仪,但是美酒佳酿却让人心醉,尤其是坐在右侧的武将们,一个个喝得高兴,就差奔到皇帝跟前,为他差载歌载舞了。
顾之时年纪轻轻坐在一群头发灰白的老将军中间,甚为出众,惹得坐在对面的众世家百官时不时瞅上几眼。听闻圣上今年要为镇北大将军赐婚,百官眼中不由得暗自揣着看姑爷的微妙心情打量着他,弄得顾之时无法尽兴。
酒过三巡,趁着更衣的空档,他慢悠悠的沿着假山怪石嶙峋小径,一路晃到前殿稍远一点的湖心岛上。上岛绕一会儿,选了一个建在百年古木旁边的小亭子坐下来,背靠着古树,葱郁树枝掩映,很难有人发现他。
湖水流过怪石叮咚作响,迷蒙间耳边似乎有人在争吵,也不算争吵,像是玩闹。
他抬头刚好看见两个少年人在湖边小路上拉扯。
云锦红袍的少年拦着宝蓝鲛纱袍的少年,说道:“你用锤子退敌,我是见过的,就在胶东地界,你不记得见过我啦?”
宝袍少年从左侧绕过红袍少年,气急败坏的说:“你看错了,我不会用锤子。”
看着他躲开,红袍上年也不生气,赶上去接着说:“我就是想和你切磋一下,咱们约个时间过个一招半式,我保证不再叨扰你。”
蓝袍少年推开他,冷声说道:“不行。你我素不相识,请公子勿要强人所难。”
说完,他打算从红袍少年右边跑开。一转身正好让顾之时看到,顾之时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项禾的脸一闪而过。
坐直身体,看到红袍少年还在纠缠蓝袍少年,他抬腿走过去,红袍少年没想到冷不丁出来个人,一个愣神,蓝袍少年嗖嗖跑没影了。
红袍少年刚追没几步,就被小路上跟他迎面相对的人叫住,来人正是二皇子——秦王殿下。二皇子叫住红袍少年,跟他说了几句话,看到顾之时,便笑着向他走来。
二人也是表兄弟,因此二皇子便跟顾之时介绍到:“之时表兄,这位是我外祖家大表兄的长子,名唤佐臣,尚未及冠,无字。”说完,对红袍少年说道:“这位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镇北大将军,还不快快行礼?”
红袍上年笑得灿烂,上前一步行礼,然后开心的说道:“顾将军,终于见到您啦。”
顾之时笑着回礼。
二皇子问道:“之时表兄可要麒麟殿?我们同往,如何?”
顾之时摇了摇头,说道:“我再歇一会儿,酒喝的有点多。”
二皇子温厚的笑了笑,说道:“无妨,那我们先回去。之时表兄,正月初三可有时间?初三府上酒宴,希望之时表兄赏脸能来。”
顾之时没说话,二皇子接着说:“我外祖未曾回京,但是我表兄,也就是佐臣父亲来了,届时正好二位可以探讨一番。”
顾之时笑着不确定的说道:“若有时间,定然前往。”
二皇子跟着点头,一副了然的说道:“莫不是舍不得楚楚姑娘?想多多厮守些时日?”
顾之时哈哈大笑,未曾否认。
二皇子点点头,说道:“红颜多情,之时表兄真是好福气。那我们先回殿内,初三恭候你来府上。”
看着二皇子远去,顾之时沿着小路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拐过假山,便看到太子殿下静静的站在一个光秃秃的树下,看他过来,跟他招手让他一同过去看看。
顾之时都到太子跟前,问道:“殿下,可是醉酒了?”
太子殿下摇摇头,说道:“少年时候,我还带你在这里掏过鸟蛋呢?”
顾之时点点头,补充说:“结果舅舅亲自动手揍了咱俩一顿。”
太子殿下点点头,怅然说道:“真好啊。”
沉默一阵子,顾之时问道:“陈博然说淑妃要封贵妃,可是真的?”
太子点点头,平淡的说道:“我母后身体日渐虚弱,后宫总要有人管。”
后宫前朝,此消彼长互相牵制,如今太子处境也不容易。
皇后母族虽为世家,但并非大族。如今皇后境况不容乐观,淑妃母族势大,一旦成为贵妃,协理六宫,将位同副后,彼时太子将更加艰难。
顾之时想了想,说道:“西北乃至北疆尚且安定,朝堂之上你要小心。”
太子点点头,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彼此明白各自的处境,有些话不必说也会懂得。
顾之时摸着下巴说道:“要不此次选妃,你也纳个侧妃吧?表嫂也能明白你的苦衷。”
太子摇摇头,说道:“不必,西凝身子已经好了,我要的是嫡子。”
顾之时嗯了一声,嫡子确实更贵重。他问道:“你找三年前到对表嫂下手的是哪方的人了吗?”
太子嗯一声,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的说道:“说出来,你都可能不信。”
顾之时一愣,太子接着说:“是她庶妹,如今的秦王侧妃,产下皇长孙的这个人。”
顾之时顿时一句:“我艹!”心想,京中贵女真歹毒!
那边刚刚离开的二皇子,并没有直接回麒麟殿,而是走了一段路以后,让红袍少年王佐臣先进去,他在侧殿等人。
稍息时间,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相貌普通的宫人,走到二皇子跟前,说道:“顾将军和太子在湖边交谈。”
二皇子攥紧拳头,狠狠的瞪着地面。然后跟宫人说:“吩咐下去,扶余的药给西北用上。”
宫人转头离开。二皇子眼睛里冒出阴狠的目光,心想:“既然不能降服,夺过来更省心。”
第12章 守岁(捉虫)
一番歌舞宴罢,待到金乌西垂,各国来朝的使臣、荣耀加身的世家与百官携内眷陆续归家。
顾之时告别同僚,从麒麟殿出来,跟着锦绣姑姑来到皇后的乾坤宫接母亲。刚进殿内,就听皇后娘娘跟长公主笑着打趣道:“看看,谁家公子终于回来了?”
长公主也捂着嘴笑:“看他这么受欢迎,我就不着急了。”
皇后娘娘点点头,继续说道说:“我可听说之时魅力非常,连豆蔻年华的小少女都着迷呢?”
回到皇后身边的锦绣姑姑则笑着补充道:“刚刚还是吉祥伶俐,看到涡阳侯府闺阁香车停在宫门口,还没走,传说又在等世子。”
长公主无奈的摇头说道:“涡阳侯府怎么想的?若说前两次还像是有心联姻,选出的姑娘年岁也适当。可今年推出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开玩笑似的,真让人糊涂。”
皇后边笑边感叹说:“世家常在,权贵却不常在。涡阳侯府不远不近的维持百余年,也是不简单。”
顾之时站在长公主身边,笑着看二人打趣,也不插话,仿佛说的不是他。等长公主和皇后闲话叙完,夕阳余晖灿灿,公主仪仗才启程。
同时,余晖里,皇宫正阳门外涡阳侯府七小姐的香车旁,小厮禀报长公主已经回府。
芍药叫醒睡得昏天黑地的苏明月,用温水帮她净脸之后,抱怨道:“小姐,你怎么还能睡得着?明日笑话保准又添一桩。”
苏明月摇摇脑袋清醒一下,安慰不住操心的芍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只是看风景而已,谁也没说等世子。”
芍药瞪着眼睛,气鼓鼓的看着自家小姐,说道:“别人可不这么想。”
苏明月乐了,满不在乎的说:“管它呢!”扭头挑起帘子,问向小厮:“谁来接我?”
小厮回道:“是五少爷。去给怜月小姐买点心,马上就回来。”
苏明月嗯了一声,边喝茶边说:“看看,同样是哥哥,五哥就比我三哥靠谱。”
芍药不好评价,确实五少爷比三少爷可靠,虽然三少爷是自家二房的少爷。
不一会儿,哒哒声传来,金冠闪耀,一位宝蓝色衣衫的少年驾马出现。到车马跟前,敲敲窗户,苏明月的小脸露出来,正对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苏城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包,递过去,说:“给你也带了一份栗子酥,还热乎呢。明日素芳斋就歇业了,再吃得等初十以后。”
苏明月开心的伸手接过去,大声道谢。苏城月笑笑,吩咐小厮启程,他们也得快些回府。
苏明月一直在想,她就是六姐姐顺利在公主府混下去的幌子,可是六姐姐到底长什么样呢?她忍不住好奇,向苏城月问道:“五哥,六姐姐到底长什么样?”
苏城月在马上回道:“跟我差不多。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明月扒开窗帘,仔细看看苏城月,把他看得莫名其妙,然后坐回马车,说道:“没什么。估计一下六姐姐能不能成功完成祖母的托付。”
苏城月笑了,打趣的问道:“估计结果如何?”
苏明月叹了一口气,说道:“难!”
苏城月噗嗤笑了,问道:“难道因为长得丑?”
车里苏明月接着说到:“非也。五哥你春水桃花眼,一笑便如春光烂漫,倾倒多少贵女?玉面剑眉,器宇轩昂,自然好看。可传闻将军喜欢楚楚姑娘那样的。除非他突然断袖,不然长得和你一样的六姐姐,难啊!”
苏城月没想到小小年纪的苏明月会这样想,真真有趣。
长公主銮驾进府之时,已是灯火通明。各色彩灯纷纷亮起,一派光辉灿烂。
安嬷嬷扶着长公主进屋稍事歇息,顾之时也回到自己的院子更换衣衫,准备晚膳。从院子中出来,经过宝瓶门时,他听见另一侧灌木丛后面,叽叽喳喳有好几个人说话。
顾之时并没在意,刚要转过拐角继续走,就听见有人惊叹道:“项公子,真是好手艺!兔子灯做的活灵活现!”然后是更多赞美,还有婢女央求做灯的撒娇声。
公主府规矩森严,何曾这样喧嚣过?顾之时不禁走过去瞧瞧。只见项禾侧身对着他,被一群婢女围着,还挺招姑娘喜欢。看门的小罗站在中间,手里提着一个耳朵忽闪忽闪动的兔子灯。
同样站在中间的项禾一脸自豪的答应众人,接着说:“给你们做也可以,但是你们得每个人告诉我一处好玩的地方。”
众人当然答应。
顾之时也跟着笑了,真是少年心性。他转身返回青石板路上,回身看见雁不度仿佛站了一会儿的样子。
雁不度笑着看向项禾那群人,跟顾之时说:“世子别介意。武宗山人多,她的玩伴多,除了我徒弟,她年岁最小,就养成这样热闹的性子。”
顾之时说不在意。母亲这么多年多亏他的陪伴,当初没有雁不度,可能母亲会永远陷入混沌境况。因此,他对雁不度很尊敬。
雁不度点点头,请顾之时先走。他则招呼项禾,二人先回药庐用晚膳,戌时初便领她一同前往公主院子。
除夕夜,正是一家团聚的时候。顾之时守在母亲身边,静静的享受京城的安逸。软风拂面,难免想起远在西北的安宁郡女儿,那个只有四岁的小娃娃,有没有想他呢?
但是,远在安宁郡的顾小麦,还真的没有想他。除夕夜,顾小麦被军师方铭接回家里,正和方铭家的臭小子方平抢木马玩呢。
遥远的将军府安静寂寞,只有妾室柳薇薇看着孤灯,如同五年来的绝大多数一样。
等待年夜饭时候,雁不度带项禾和长公主一起守岁,坐在一起,尤其是严肃的方嬷嬷也在,她有些拘束。回答完长公主在武宗山上过年的趣事,就更加无聊了。
顾之时眼角扫到她,只见她低着头,一会儿把手指头团到一起,一会儿扭成麻花,百无聊赖的样子,真是好笑的紧。正无话可说,远远传来鞭炮声,项禾跑到门口,看见远处陆陆续续有烟花升空,五颜六色甚是好看。
看着笑呵呵一脸兴奋的项禾,像是想起什么,长公主阻止安嬷嬷训斥礼数不周的话。她时不时回头,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烟花,长公主温柔的问:“想玩烟花吗?”
项禾一愣,白天听小罗说起,长公主喜静,从不在院子里放烟花,便有些惊讶,呆呆的没回答。
长公主看看雁不度和顾之时,二人没反对,她跟方嬷嬷说道:“去把烟花搬进来,摆在门廊那边的栏杆上,让他玩一会儿。”
项禾顿时开心起来,脸上的兴奋劲儿都掩饰不住。她看向雁不度,雁不度嫌弃的摆摆手,让她随意。跟长公主行礼道谢后,她跑到台阶下汉白玉栏杆处,看着宫人们将各式各样的烟花摆好,等着一个一个燃放。
长公主和雁不度静静的坐在窗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
顾之时倚在门上,看着院子里来回跑着放鞭炮的项禾,满院子都是她和几个胆大的小宫人傻乎乎惊讶和尖叫声,觉得今年除夕格外的热闹。
与往年的温馨相比,今年的长公主更幸福。儿子守在身边,院子里还有热热闹闹的笑声传来,长公主抬手握住雁不度,温柔的说:“今年,真好。”
雁不度回握长公主,笑着点点头。
长公主目光有些忧伤,想着当初女儿能够活下来,也该是这个肆无忌惮的年纪。她看着项禾说道:“要是你这师侄是个女孩,多好呀!我就认他做女儿。”
雁不度轻轻地咳嗽几声,没说话。
长公主没注意他的异常,回过神来,有些歉意的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等之时成亲袭爵,我们就名正言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