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抽搐,假装没看见正打算催马快走,刚过茶寮,背后就被一个小玩意儿砸了一下。
不疼,玩闹一样。她生气的回头,果然看见二楼开着的窗户里,她哥哥——苏城月咧着一口大白牙正对她笑得欢实,顺着窗户缝使劲冲她摆手。
这肯定是有事儿了!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她催马上前,对顾念说道:“顾参军下午可有急事要办?”
顾念拉住马头,不解的说道:“没有。”
项禾说道:“那咱们现在停下来喝点茶?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没尝过京城的茶如何。”
顾念疑惑的问道:“你在公主府不喝茶吗?”
项禾摆摆手,说道:“那不一样。公主府自然样样精细,但是市井茶寮才是最有风味。”
看着顾念点点头,项禾赶忙说道:“顾参将你看,咱们身后这个茶寮看起来就不错,还有说书先生,进去坐一坐,正好我想向你讨教一下西北的风土人情,和我们东南的有什么不一样。”
顾念看着这雁大夫的小师侄,觉得小娃娃好热血少年正是向往边关生活,还是别打消人家的积极性,反正也没有紧急的事情。
项禾极力邀请,他也就欣然同意。
二人进到茶寮,来到大厅,坐在斜角对着说书先生的位置。
项禾要了一壶上好碧螺春,茶博士泡茶的功夫,项禾告罪去更衣。绕过说书台案,她转身上楼,快步来到苏城月的房间,推开门就看到苏城月四平八稳的喝茶等她呢。
她走到桌子前,看着衣着相似的苏城月问道:“什么事?”接着又嫌弃的说:“怎么又跟我穿的一样。”
苏城月拍拍胳膊边的包裹,说:“娘给你做的新衣服,咱俩还是一样。那天你走的快,没带上,今天我给你带来了。”
项禾看看他,不真诚的说了一句谢谢,接着问:“到底什么事?”
苏城月嘿嘿一笑,说:“大师兄要来了,年后马上就能到。”
项禾连连跟他确认是否属实,对她来说真是太开心了。
苏城月接着说:“是把雁师叔的独苗苗徒弟给他送来,程泉那小子把青山峰的医书药书都看完了,青山峰的刘师伯觉得他医术不错能出师,年后送到他师父这里,让雁师叔判定一番。”
项禾这才放心,她盯着自己哥哥好一会儿,阴恻恻问道:“就这个?你能来找我?还知道我正好缺少的衣服?”
苏城月看被看穿了,赶忙解释道:“是祖母,”项禾瞪他,他赶忙说:“是老夫人想催催你,主动点……”
项禾没好气的说:“你们还是想法监视我啊?说吧,是谁?”
苏城月只好坦白:“公主府大街拐角的点心铺的烧火大婶买菜的时候,跟咱家二门的厨娘说顾将军连着好几天从红袖招回来,还有公主府后门的乞丐今天穿了一套跟我衣服相似的衣裳,也被人看见了。”
项禾听完,无奈的坐下,说:“你们真行!再说,雁师叔也说了,顾将军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我行吗?”
苏城月不说话了。
项禾被自己哥哥的沉默气到了,站起来拿起包裹就走。
苏城月赶忙跟出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包点心,说:“咱家门口熙和点心铺的核桃酥,你最喜欢的口味。”说完跳着下楼,往后面的恭房方向跑去。
项禾下楼回到她和顾念的座位上,等了好一会儿,顾念才从后面回来。
他看到项禾,稍微愣了一下,才说道:“怪不得刚刚在恭房跟你说话,你火烧火燎的走了,原来是要买衣服,是街对面那家吗?你跟我说一声,我多等你一会儿也可以。”
项禾心里跑过一万匹战马,怎么也没想到顾念和苏城月在那个地方还能遇上。脸上还得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怎么好意思让顾参将久等呢?茶也喝了,我这衣服也买了,咱们这就回吧?”
顾念点点头,二人出门上马,向着公主府而去。
项禾两手空空出门,回来左手拎着包裹点心,右手拿着脉案,收获满满的回到雁不度的院子。
顾念问过门房,得知顾之时已经回来,他正好向顾之时汇报柳铁匠的情况。
进到书房,简要说明之后,顾之时就指着窗边的梨花木盒子说道:“你去把这套衣衫和盒子上的兵器,送到雁大夫那里,就说是我送的。”
顾念走到窗前,看着盒子印着织绣坊的标记,便知道这衣服价格不菲。里面是一套鹅黄色缅襟鲛纱胡装,正是当下时兴的男装改成的女款。
他有些不明白的看着顾之时,问道:“世子,这衣服送给谁?”
顾之时端着茶碗,悠闲自在的说道:“雁不度师侄项禾啊。”
顾念问道:“为什么?”心想,衣服可不是随意送的,这得关系亲密才行,难不成世子有什么想法?
顾之时咳嗽一声,尴尬的道:“昨天晚上我跟她切磋武功,喝酒太多,吐了她一身。这不得赔人家吗?”
顾念想起什么的问道:“那锤子是项禾的?”
顾之时点点头。
顾念心里震荡,项禾武功真不错!然后他更不明白了,满脸问号的问道:“可是世子,项禾是男子你送女装?”
顾之时咽下茶水,疑惑的问道:“怎么能是男子呢?明明是……”
顾念肯定的说:“西城看诊回来的路上我们一起在茶寮喝茶,还在恭房一起更了个衣。”
顾之时听到“一起更衣”,手里的茶碗“当当当”响个不停,他震惊的看着顾念,说:“不可能啊……”
第9章 醉酒
顾念也有些糊涂了,对于项禾他确实没有十分注意过,这次也不过是短暂的寻常交谈,但是他确实是男子这点顾念十分肯定。
他看着顾之时震惊疑惑的神色,问道:“世子,这衣服……”
顾之时摆摆手,什么都不想说的让他先下去。
项禾回到公主府,跟雁不度说了西城百姓的情况,又提到大师兄将要把程泉带来京城的消息。
雁不度脸上一度浮现出迷茫的神色,项禾看着他疑惑的表情,说道:“师叔,你不会忘了程泉多大了吧?”
雁不度看出项禾的揶揄,马上镇定的说道:“怎么会?”
项禾凑到跟前,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问道:“那他多大呀?”
雁不度挥挥手,把项禾赶远点,转个话题说道:“刘师兄真的觉得程泉可以出师了?”
项禾无聊的坐到窗前的贵妃榻上,说道:“是啊,刘师伯说没什么可以教他,让您再判定一番。出师以后,他就可以收徒或者行走江湖,多潇洒!”
雁不度好笑的看着她,说:“你也可以潇洒的行走江湖。他们什么时候到?”
“我哥说近日,应该没几天了。”回答完,项禾又说道:“我出个公主府都有人堵着,还江湖呢?真羡慕程泉呀!”
雁不度看着她摇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悠闲时光飞,懒散寒鸦渡。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八,清早顾之时和母亲一起吃过早饭,正要出门会友,在公主府大门外遇见等候的镇国公府大管家顾谷贵。
顾谷贵看见顾之时出来,赶忙上前行礼,说道:“世子安好。”
这位管家是顾念的爹,能力自然不用说,处事也是极其公道。顾之时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顾谷贵说道:“国公爷和老夫人请您回去商量新年守夜和初一祭祖祷告事宜。”
顾之时问道:“现在吗?”
顾谷贵说道:“今年腊月是小月,明日便是除夕了。”
顾之时看时辰尚早,便点点头,跟他转往镇国公府。结果没过多久,就冷着脸出来了。回到公主府看到母亲正喜气洋洋的看着管家仆役装点门楣,他的坏情绪,渐渐平息。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又看到那套鹅黄色缅襟鲛纱胡裙,他开始琢磨,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想来想去,突然福至心灵的灵光乍现,他想:如果真是个男子,那也不错,这样武功卓绝的俊才,应该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才好!况且,男人之间误会好解,没有什么是一顿好酒解决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叫顾念进来,去雁不度的药庐请来项禾,打算请他出去消遣。
项禾正琢磨怎么拿回自己的武器,还没等跟雁不度求助,没想到顾之时居然来请她喝酒。这也许是个机会,她想了想就跟着一起去了。
看到项禾跟着顾念走来,顾之时又开始迷惑了,以他的判断,这明明就是个穿男装比较英气的女孩子啊?
带着疑惑,顾之时难免暗暗多观察项禾一番。
十六七岁的年纪,小麦色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是似笑非笑的眼波流转。云靴劲装衬托身姿越发高挑,发髻高挽精气得很,一副少年打扮,简洁又不失气度。
三人轻装简行,一路走过九江居没停,走过十里香没停,最后他们晃晃悠悠的来到一片气派非常的亭台楼阁跟前。
厚重的大门漆着红彤彤的颜色,门上的铜钉锃亮。门口两个年岁不大的小伙计正瞌睡歪歪的点着头,似乎要睡过去的样子。
三人下马,顾念前去叫醒一个小伙计,小伙计抬眼一看,马上精神抖擞的上前行礼。另一个小伙计拔腿就往里面通报。
小伙计没有多余的询问,径直引着顾之时他们往里,一路亭台高阁曲水流觞假山错落,美不胜收。四人走到一个名为“西情恋栈”的院子才停下,院子门前早有美貌婢女等候。
顾念随手赏给小伙计连同婢女一些银两,顾之时脚步不同直接进院。
项禾一看,二人这是一副常来的模样啊。
果然,走到一座精致的楼台之前,楼台大门霍然打开。里面慵懒的走出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她轻倚门扉,笑意盈盈的看着顾之时,檀口微张,轻声问道:“世子爷,今日怎么来迟了?”
美人纤秾合度似玉雕琢,眉目如画,姿态娇媚,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三月黄鹂一样好听。顾之时笑着踏门而入,项禾则有些看呆。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女子手中三寸小扇掩口,对着她眨眨眼,银铃笑声传出,项禾才醒过神来。她红着脸摸着怦怦跳的胸口,心说:好险好险,差点丢魂了!
进到屋子里,听见顾之时跟美人说道:“楚楚,今日吃清酒淮扬菜。”
楚楚袅袅相随,温柔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和顾念并肩的项禾,说:“可是这位小友的口味?”
顾之时也是猜的,雁不度来自武宗山,武宗山地处东南地区,想来他师侄也更习惯江南菜色。
屋子里清新雅致,将楚楚娇媚的姿容衬托的更加高山白雪,贵不可摘。
几人落座,临水观景。虽处寒冬,屋内则温暖如春,各色花卉娇艳开放,一派繁花似锦。
顾之时踢了鞋子侧侧歪歪的靠在软枕环绕的矮踏上,姿态放松,对着身边的楚楚说:“这位小友是我家贵宾,你好好照顾一下。”
楚楚点头应下,从他的身边来到项禾身旁。少时,美貌婢女鱼贯而入,清酒佳肴悉数端上。
一阵香风拂过,美人端坐眼前,楚楚轻轻柔柔的跟她说着京城风物,项禾的注意力牢牢的被她吸引住。顺着楚楚的话,京城实在有趣。或许楚楚说什么都不重要,在她眼里楚楚这个人完全环绕在氤氲月色里,美得令人目光难离。
顾之时侧着身子慢慢压下几口便停下来,他更喜欢烈酒。透过轻歌曼舞,项禾果真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样,被楚楚迷得神魂颠倒,也不知道楚楚说了什么,她面红耳赤,呆呆的样子有几分好笑。
暮色微沉,几番歌舞罢了,楚楚从项禾身边回到顾之时身旁。
借着倒酒的姿态,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顾之时听后,哈哈大笑。楚楚也跟着微笑,不由得多看了项禾几眼,结果却看到项禾摇摇晃晃的“噹”一声,醉倒在案几上。
顾之时挥挥手,让楚楚带着舞姬下去,他自己端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酒杯,神情落寞。顾念坐在下首,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屋里三个人,静悄悄的。
华灯初上,项禾还没有醒。顾之时要顾念准备马车,三人准备回府。
不一会儿,项禾悠悠转醒。她目光迷蒙的看向顾之时,伸手勾住他的衣袖,软乎乎的说道:“谢谢将军哎,今天我好开心。”
顾之时轻笑,没说话。项禾仰着脸接着说:“楚楚姑娘真好看!你说是不是?”
顾之时随意的“嗯”了一声,转头看她,她目光像是小猫一样,正执着的看着他。
他心想:她虽然力气大武功高,醉了恢复少女的软萌,还挺有意思。又一想,确定了她是女孩,以后就不能切磋武功,失去了一个武学知己,有点难过。
项禾突然蹭蹭爬到顾之时身边,问他:“将军今天不高兴吗?”
顾之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项禾咧嘴一笑,傻乎乎的说:“将军英雄豪杰,万人敬仰,穷点也没关系,还有公主娘亲呢,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顾之时看着项禾,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傻子一样。看出来,也不该问啊。”
他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开,项禾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松开。只见项禾瘪瘪嘴,哭唧唧的说:“我才不开心呢,我二师兄要成亲了,大家却把我骗出来,还说为我好……”
她难过的眼睛湿漉漉的,装满了倔强的泪水,有些让已经甚少心情低落的他,不忍心推开。
今天回镇国公府,刚进到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的屋里就传来一片欢乐。
可是他踏进门去,屋里立刻禁声。
他父亲镇国公端坐在花厅左侧,身后站着一脸温和的顾孟时。上首是他的祖母镇国公老夫人,老夫人脸上的慈爱还没散去,此刻又能对着他接着慈爱满眼。右侧坐着是他父亲爱妾——风姿绰约的杨氏,看他进门赶紧起身行礼,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们的幸福快乐历来如此,他早已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老夫人怀里腻着的那个美貌娇憨的少女,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每次看见她,他都会想:如果当初他亲妹妹生下来,是不是也能软软糯糯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