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禾扭过脸不看他,梗着脖子说:“我是武宗山的大小姐,我祖父祖母在江南。那是你们家侯夫人,不是我的。”
苏城月无奈的看着妹妹,好声劝说道:“在别人面前一定不要说奇怪的话,私下你可以这么说。但是在京城你是苏六小姐,祖母是侯夫人。今天跟我回家,爹娘也很想你。”
项禾扭捏着不动。她心里也很想念爹娘,但是涡阳侯府她并不想去。从小不生活在那里,回去寥寥数次,每次回去都显得格格不入。
苏城月伸手拉住项禾马头上的缰绳,说:“听话,先跟我回去。回外祖家也不差这一天。”见项禾还是不动,他只得接着劝说:“见过爹娘,我找人护送你回去,好不好?”
项禾看着自己的兄长,他正担心的看着自己。心想再见就得明年了,于是她点点头。
兄妹二人原路返回,到九江居时苏纤尘夫妇还在酒楼客房等他们。
项禾许久不见父母,现在一家四口团聚,开心不已。也不着急回府,在此处又继续点一桌席面,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苏纤尘看着儿女二人,苏城月比项禾稍稍高一个拳头,都是十七岁的年纪,项禾又是男孩打扮,看起来模样越发相似。都说“儿随母女肖父”,细看女儿模样确实他更相近。
他也曾是风姿绰约的美少年,女儿除了脸型偏向妻子的鹅蛋脸,其余长相简直和他当初一样,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目若点漆顾盼生姿。女儿英气的模样,总会让他回想起年少纵情江湖的快意,每次见到女儿,他都由衷开心。
项流苏刚见女儿时,还紧握着女儿的手不放。
对于这个女儿,她也曾幻想给她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带上闪亮的朱钗,但是此刻项禾坐在身边,不一会儿她有些不得劲儿,悄悄把手松开了。
项禾和苏城月本就是双胞胎,现在二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相像,对着项禾,她总有种抓着儿子的错觉,怪怪的。尤其是二人不说话的时候,不知道该说儿子容貌昳丽还是该说女儿英气十足。
幸好,夫妻二人还有一个小女儿,今年八岁,粉雕玉琢娇娇柔柔,刚好能满足她打扮女儿的热情。不然天天对着儿子的脸给女儿穿裙子,想想她就能崩溃。
金乌西斜,苏纤尘跟项禾说:“今天回家歇歇,看看你小妹,她对你这个姐姐可是好奇着呢。”
这个妹妹虽小,信倒是给自己写了不少。项禾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儿,问道:“绣了一坨草的怜月吗?”
项流苏也笑着说:“那也是妹妹的心意,可不能笑话她。”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慢慢走出九江居。离侯府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家百年糕点铺子,苏纤尘每次去武宗山看项禾,都会买很多给她带过去。
今天路过,苏纤尘跟项流苏说道:“你跟城月先回去,我带着项禾买点儿点心,随后就回。”
项流苏也没多想,带着儿子先回去了。
苏纤尘和项禾买完糕点往回走。夕阳西斜,在新年前夕点缀一新的街道上,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往家赶。
项禾看着悠哉悠哉的苏纤尘,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问道:“父亲把母亲支走,不会就为了给我买点心吧?”
苏纤尘侧脸笑着看看女儿,问她:“还能有什么?”
项禾疑惑的问:“真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苏纤尘想了想,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侯府对面的一个茶水摊子,二人走进去坐下。
茶水上来,他给项禾倒了一杯热茶,打开一包点心,放在女儿跟前,才问道:“你来这次来京城,除了请雁大夫回去过节和你祖母写信让你接近顾将军的缘故,可有别的原因?”
项禾端坐着,说道:“第一,我姓项,我祖母在武宗山。第二,她是侯府老夫人,不是我祖母。”
苏纤尘摇头失笑,软声说道:“好,是侯府老夫人。然后呢?”
项禾咬着嘴唇沉默半晌,才小声说道:“我是跑出来是为了散心,二师兄要成亲了。”说完,眼圈通红。
苏纤尘伸手摸了摸女儿低着的脑袋,轻声说:“你二师兄对你无意,他把你当成妹妹。喜帖我们早就收到了,昨天是大喜之日。所以我和你娘才同意老夫人写信让你回来。”
项禾听完,惊讶地抬起头,眼泪刷刷顺着脸颊滴落。苏纤尘掏出手帕地给她,项禾拿在手里,却没有擦。
苏纤尘接着说:“你外祖本来不同意你来京城……”看着项禾眼睛里的倔强,他改口说:“你祖父祖母怕你伤心才勉强同意让你来的。顾将军的事情,你愿意就尝试一次,不愿意我跟老夫人去说不行。但是你这样跑了,多让人担心?既然来了,就跟爹娘兄妹在京城过完新年再回去,好不好?”
项禾缓了半晌,点点头,吞吞吐吐的说道:“顾将军那件事,可能真不行……”
她心虚的看了看父亲,小声说道:“昨天,我把顾将军给打了。”
苏纤尘一口茶水噎在嗓子里,咳了半晌才缓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
项禾尴尬的笑了笑。
苏纤尘擦拭一下唇边水雾,对女儿比了一个大拇指。
项禾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不明白他是何意。
苏纤尘没有多做评价,而是问她:“年后你有什么打算?”
项禾神色空洞,心不在焉的说:“我想四处走走,浪迹江湖一阵子。”
苏纤尘这才说道:“这就是你祖父祖母最不同意的地方了。别的可以,你一个人游玩,是断断不行的。”
项禾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还不是怕我像娘一样,游山玩水就被人给骗到京城来了。所以我出门,要么跟着一个人,否则一分钱没有只能留在宗门里。”
苏纤尘倒是笑了,想来当初也是一段浪漫时光。他看着女儿伤怀,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一举两得,怎么样?”
项禾终于把脸转向他,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苏纤尘示意她低下头,小声跟她说:“顾将军的事情肯定是不成的,但是,你先别拒绝老夫人。一会儿我带你见老夫人,你和她谈条件,半年为期。就说成了皆大欢喜,不成,跟老夫人讨些路费盘缠,半年以后你也能想去哪就去哪了。如何?”
项禾想了想,觉得可行,但是她还是不甘心的问:“为什么你不直接给我钱?你不是我父亲吗?你没钱吗?”
苏纤尘轻抚美髯,特别潇洒的说了句:“你娘不让。”
看着项禾鄙视的眼神,他咳嗽一声解释道:“你祖父祖母早就严令你娘,不许给你多余钱财,怕你乱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
坐了半天,看着落日夕阳,天边泛出紫色烟霞。
项禾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去见老夫人。”
苏纤尘点点头,父女二人起身,慢悠悠的走进侯府。一路上遇见仆从,皆对项禾行礼问候,口中称呼:“四老爷、五公子安好!”苏纤尘没有辩解,项禾也默认了。
第6章 留下
暮色深沉,屋内灯光昏暗,涡阳侯府老夫人和苏纤尘对坐无语,屋内再无他人。
许久,苏老夫人才有些赌气的说:“看看见月,现在跟我这么生分!都是你当初答应你岳丈,把孩子给他们抚养导致的。否则堂堂侯府千金,怎会对亲亲祖母如此陌生?”
苏纤尘不敢反驳母亲的指责,只得陪这不是说道:“岳丈家只有流苏一女,原本是要接管武宗山。嫁到京城来,总得让他们有个香火承继家业吧?”
苏老夫人听完,更生气了,怒斥道:“是,既然要继承家业,总得有个武学世家子弟的样子!可你刚才也看见了,她张嘴条件闭嘴银钱,像个什么样子?”
苏纤尘笑着说道:“连母亲您的威压都不怕,她这样胆子大些才好,不然唯唯诺诺,将来如何经营一派宗门呢?”
苏老夫人无奈的看着儿子狡辩,半晌才平静的说:“咱家这个传遍京城十年的笑话,再过一年半载就该结束了。无论这回见月成与不成,也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苏纤尘默默的摸索着衣袖边缘,像是捋顺上面的褶皱一样,沉默不语。
沉默不语的还有项禾。
从涡阳侯府出来,在路上一直晃到星光漫天,她才从悄悄来到公主府西门,看着四下无人,便一个纵身翻墙而入,回到雁不度的院落。之前半个月她一直住在这里。
雁不度踱着方步神情愉悦的自外面归来,一进屋却发现项禾呆呆的坐在花厅靠窗户的高脚踏上。
他绕过桌椅,走到项禾跟前,奇怪的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项禾抬眼瞅瞅他,没说话。
他接着说:“这次不走了?”
项禾点点头。
雁不度想了想,把手伸到项禾眼前。
项禾看看师叔,愁苦的说:“没有了。”
雁不度惊讶的问她:“没了?出去一天就没了?你干什么花了?”
项禾说:“买马了。”
雁不度追问:“马呢?”
项禾说:“被抢了。”
雁不度不可思议的问她:“天子脚下,谁敢当街抢劫?谁抢的?”
项禾有气无力的说:“我哥。”
雁不度眼角抽搐,转身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她:“侯府果真找上你了?他们让你回来做什么呀?还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项禾扭头看向四平八稳的师叔,讪讪的说:“要我拿下将军。”
雁不度噗一下子,嘴里的茶全喷出来了。他瞪大眼睛,问道:“是哪个‘拿下’?”然后两个手的大拇指凑在一起比划一下,确认一遍似的追问:“是这个‘拿下’吗?”
项禾尴尬的点点头。
雁不度站起来,开始踱步。走了一会儿,他才感叹道:“看来传说属实,你们涡阳侯府真是疯了。”
项禾忍不住纠正道:“是他们侯府。”
雁不度走到项禾跟前,认真说道:“将军讨厌你们……讨厌他们侯府态度你早知道。而且,”他仔细看看了项禾,快速眨眼几下,说道:“不是师叔打击你,你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项禾听出雁不度的意思,气的脸色通红,有些叽歪的扬声道:“师叔!”
雁不度看了看项禾,她只是恼了,却不是生气。他坐回椅子,问:“你打算怎么办?主动出击?”
项禾侧着头看向雁不度,反问道:“你会帮我吗?我如果嫁给将军,也帮你完成心愿,怎么样?”还对他调皮的眨眨眼。
雁不度脸上一顿不自然,想了想,说:“不帮。顶多不透露你除了是我师侄,还来自涡阳侯府。”
项禾说:“你不帮我,那我就老实的在公主府待满半年,然后回祖父祖母身边,再也不上京城了。”
雁不度怀疑的看着项禾,问:“就这么放弃了?自己不努努力?”
项禾点点头,说:“不努力,放弃。他看不上我,我也不喜欢他,为了一个笑话努力什么?”
雁不度还是不解,问道:“他们会不为难你?”
项禾看着他,真诚的点点头,说:“我不出门,他们也找不到我,怎么为难?”
雁不度看项禾自己也有章程,在他这里安静住下也好,看书或者习武,亦或是在京城闲逛游玩都随她。顾之时过了新年正月初便会离京,那时候她想走,他再传信给武宗山,等人来将她安稳送回掌门师兄那里。
想到事情也好办,他叮嘱项禾早些休息,便去药庐整理药材去了。项禾坐在窗前,呆呆的想着心事。
今天虽然她十分有底气的跟涡阳侯府老夫人谈条件,留在公主府里与其说是搪塞老夫人,不如说是搪塞自己。原来寻雁师叔回去只是让自己离开武宗山的借口,祖父祖母二位老人家还是怕自己,面对二师兄成婚太难过。
她也确实难过。
那个温厚的二师兄,那个总是帮自己收拾残局的二师兄,终是没让自己有机会走到他心中最重要的地方,而她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小的缘故。
窗外夜色渐浓,她想着如果此刻在武宗山上,应该比江陵还要温暖一些。闲着无事,本想找小易让他带自己出去闲逛一番,找了一圈小易不在府内。
她信步闲逛,最后在公主府西南角的大池塘边上停下。说是池塘,也差不多是一汪小湖了。中间还有个夹心小岛,湖边古木茂盛。
项禾看着一株古树枝干粗壮,想起小时候经常爬树,顿时心头一念起,飞身上树,须臾间稳稳立在高高的树杈上。找了一个视野较好的位置,借着公主府高高的地势,俯瞰江陵城大半个城市灯火灿烂。
还未宵禁的城郭街道,商户叫卖声、孩童玩耍声隐约相闻。万家灯火,默默的她竟然看入神了。
寒冬气冷,缓过神来身上已经冰凉。
项禾整理一下衣袖,正要下来,就听见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往这边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又缩回树干上,静止不动。
没想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人,居然在紧挨着她的这棵树的另一棵树下停住了。项禾顿时有点懊悔,不如早点下去,省得挨冻。
只听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口齿含糊的说道:“你,你悄悄的看看,我娘院子的门没有?关了咱俩就偷偷的溜过去。”
项禾探头看过去,原来是顾之时。这回更不能下去了,将军酗酒,可能不愿让别人瞧见。
“如果公主没休息呢?”那个壮硕的顾念问道。
“那就……”顾之时软趴趴的倚在树上,想了半天,说:“那你就回来把我抗进去。对,一定要大张旗鼓的抗进去,还要张罗解酒汤。”
顾念遵命,将他扶稳,靠在树上,然后东躲西藏的往公主院子方向走去。
项禾在树杈上看着那个大块头在院子里晃来晃去,逗趣儿得很,忍不住小声笑了出来。
瞬间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嗖的一声有东西攻击过来。项禾赶忙闪避,也顺势从树上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