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叡:……
等她发泄的差不多了,徐叡道:“再哭,又要把刺客引来了。”
“嗝儿!”闻予锦一下子止了哭,因为止得太急,还打了个响亮的嗝儿,跟着整张脸都涨红了。
她从徐叡身上滑下来:“虽然刚才是你救了我,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你,刺客也不会来杀我,我虽然没事,但心里着实吓坏了,你作为东家,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儿什么……补偿?”
连着两个“虽然但是”,徐叡嗤笑一声:“刚才怎么没见你有这胆子?”
闻予锦:“我……嗝儿!”
脸都又烧起来了,算了算了,不要钱了,这人抠门的很,按照两人签署的契约,她每次帮他办事,会得到五到五十两不等的银子作为酬劳,就跟打发乞丐一样,那时候她光顾着保证“要求”,这酬劳上面就有些吃亏。
大意了,她当时怎么就签字了呀。
那边,徐叡将刺客全身搜查了一遍,又清理了踪迹之后,喊上正在摘刺儿的闻予锦:“走了。”
“哦。”闻予锦累极了,刚站起来一不小心又向下载去。
徐叡拉了她一把,才没至于摔倒,但他拧着眉,好像在质问,闻予锦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好像脚扭了。”跑得时候没顾上,现在坐一会儿再站起来简直要人命。
今天可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日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结果徐叡好半天没说话,似乎在嫌弃她这个累赘。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心里却已经怂了,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要不你走吧,然后回去喊人来抬我?行么?”
徐叡一嗤:“不怕了?”
“怕……”怎么可能不怕,她的语调带上了十二分的祈求:“所以你能快一点么,东家叔叔,我真的害怕!还疼……”
徐叡却忽然烦躁起来,好半天,他把后背留给闻予锦:“上来。”
“啊?”
“上来啊。”啊什么啊?唱戏么?
闻予锦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背她,这可太出乎意料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她立即爬上他的背:“多谢东家叔叔。”
徐叡半天没说话,只是沉默的背着她,他的肩膀宽厚又坚硬,闻予锦觉得安心极了,不说话就不说话吧,没丢下她就勉强还是个好东家。
然而,徐叡开口了:“不要仗着年纪小,就乱攀亲。”谁是你叔叔?倚小卖小的。
“哦。”闻予锦低低的应了一声,又小声的问:“我们是回马车那边么?”
“不回。张芳和谢俊已经死了,马也死了。”现在回过头来看,她离开马车是对的,如果还在马车里头,可能第一个死。
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头忍不住一跳。早在她大喊出声,而两名护卫没有回应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所以才在密林里狂奔。现在猜测得到证实,心里更沉重了。
他的声音和夜色一样低沉,她分辨不出来他的情绪,但她想,他肯定是难过的,能记住两人的名字,总归比对待旁人更亲近一些。
“世子若是心里难过,就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吧。”
“你是在安慰我?”称呼改的倒是快。
“您需要安慰么?”
“不需要。”
“嗯。我也这么觉得。”
她曾经有想过,徐叡是什么样的人。
和传闻中的一般暴戾冷血么?传闻未必属实,眼见也未必就真,她到现在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一刻,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心是安宁的。
黑暗中,两人的交谈声渐渐几不可闻,只留下徐徐前进的脚步声。
“我们得找个……”话说道一半,徐叡选择了闭嘴,这叽叽喳喳的姑娘好久没说话了,她睡着了。
往日里清浅的呼吸,此刻却有些重,估计是累坏了。
她紧紧的贴在他的后背肩膀上,那股熟悉的香气缠绕着他,这还不算,她奔跑中散落的长发垂下来,划过他的脸颊下巴,贴着他的脖颈,风一吹便钻进他的怀里,有些痒,这是他不太喜欢的感觉。
他想叫醒她,临了却又没叫,大概是懒吧。
……
闻予锦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
她眨眨眼睛,恍惚了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处境。
山洞很浅,洞口堆着新鲜的带叶树枝,洞口上沿留着一个不显眼的换气出口;山洞里燃着一个火把,不算很亮,但是昏黄温暖;而她脚踝传来一阵刺痛,是徐叡正在给她拔刺儿。
闻予锦缩了缩,徐叡松开她:“既醒了,自己处理。”
“好。”
夏日衣衫淡薄,轻而易举的就被扎透了。
那荆棘丛有半人高,她身上的刺儿不至于到腰腹,但有些已经在膝盖往上,针刺儿在她身上挂久了,这会儿□□,有一些扎得深的开始往外流血。
徐叡就坐在火堆的另一外一边,她的对面。
他看着她。
暖黄的火光下,她将手背手腕上的刺儿一根一根的往外拔,越拔越是熟练,等拔到脚踝小腿的时候,就不轻松了,每□□一根刺,她的眉头就皱紧了一分,还没拔完,就有血顺着伤口从她的小腿蜿蜒而下。
她吸着鼻子,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但眼神却一直专注的盯着伤口,继续拔……
徐叡觉得看不懂她。
寻常女子,别说自己拔刺了,恐怕哭都哭死了;她倒是也哭,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向自己求助,要说她倔强,她也不是,她好像就是单纯的觉得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得把刺□□,疼也得拔。
他忽然想起老四中了毒箭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两个和军队走散了,他把老四安置在一处隐蔽的斜坡处,等他拎着个郎中回来的时候,四弟竟然拿着擦亮了的刀去挽大腿上的腐肉。
麻沸散没有,止疼药也没有,他就那么直接……
小小的少年嘴唇都咬破了,额头上全是汗,但也没叫一声,那时候,他才十三岁。
闻予锦还在拔刺,徐叡觉得自己的情绪需要克制。
明明他自己受伤都不觉得如何,怎么偏偏她受了点儿伤,自己竟在揣度并笃定,她一定很疼了?
他压下超出预期的情绪波动,暗暗想,一定是想起了四弟的缘故。
闻予锦的五官皱在一起,不光眼睛哭得通红,连鼻尖都是红的,早上还光鲜的裙子已经破败不堪,浑身上下写满了狼狈,见徐叡看她,她也回看过来:“世子大人,就这点儿钱,我真的很难为您办事啊。”
徐叡:……
“您瞧瞧,我都伤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她拿出金疮药涂抹在细细密密的伤口上,时不时的还抬头去看徐叡,那意思,我都这么惨了,你还不给加个薪?
徐叡直接别过脸去。
她的脑袋果然不正常。
闻予锦叹气,小腿都被他看完了,现在转过头去又是几个意思?
也就是她自己的腿,这密密麻麻的伤口,刚才拔刺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涂上药,怎么看怎么渗人。她向来看不得密密麻麻的东西。
可惜徐叡这人心太硬了,竟是完全不接她的话茬。
不但不让自己喊叔叔,连个辛苦费都不给。
小气!
她原想着,等将来他的目标达成,自己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养老,再找个有权有势的长辈当靠山,那才真的是无忧无虑。本朝可立女户,但真正的女户又有几个?
“嘶……”那药触到伤口又是一阵疼。
徐叡依旧背对着她,冷冷道:“别的没带几样,这药倒是随身带着了。”
闻予锦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疼的,但还有心情开玩笑:“所以医药费有么?我要是疼死了,太后再给您指个媳妇,可就不一定如我这般聪明伶俐了。”
第24章
她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贴在额头鬓角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脸上沾着的污垢被泪水冲垮,一道道的挂在脸上,比往日里端庄淑丽的样子不知道差了多少,但一双眼睛又是那样的明亮,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垮她。
徐睿忽然明白过来,她最大的优点不是美貌和无可挑剔的仪态。
而是,无论什么境遇,都不自苦。
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去争。
之前他偷袭她,又捏着她的脖子,她就反过来要捅死他,报仇也干脆利落,如果换一个身手和定力寻常的,怕是真就被她捅死了;现在,她想要自由想要钱,就要的坦诚知白、毫不避讳。
徐叡扒拉了一下跟前的火堆,淡淡道:“睡吧。”
闻予锦显然很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睡就睡吧,她都快累死了。
山洞很小,火堆占了一方空间,徐叡已经和她划火而治,她直接原地躺平,背对着火堆和徐叡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碰到腿上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她不再动了,一来会疼,二来平整的地方也不够她将腿伸开,她安慰自己,睡吧,睡醒之后就好了。
山洞里很快传出她均匀的呼吸声。
心这么大,也不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徐叡嘴角牵动了一下,跟着也闭上眼睛。
他的位置更靠近洞口,遇到危险还能挡一挡。
……
刺客人多势众,他的人都被冲散了,徐叡并不敢睡死,谁知洞口外面没什么异样,洞口里面倒是出状况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被一块冰坨子抱住。
横在两人中间的火堆早都熄灭了,她轻而易举的滚过火堆滚了过来。
她的脚努力的往他.腿.之间钻,冰冷的手不老实的往他身上探,可谓是将手脚并用发挥到了极致,这还不算,她整个人都贴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脖颈之间蹭.呀蹭。
徐叡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下意识的往外推了推,她跟着靠过来,徐叡把她扯了扯,她抱得更紧了。
这……
徐叡的额角开始跳了,夏衫真的很轻薄,女眷的更是,而她今天这一身更是以轻薄飘逸著称的月绫纱,被扎得面目全非的同时,似乎也更薄了。
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她把他当成可以取暖的火源,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徐叡的表情,只见他有些无奈的呼出口气,然后开始对抗闻予锦不老实的双手,然而,他越推,她抱得越.紧……再然后,他妥协了,她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打着颤……罢了,与其放任她乱.钻,不如他主动将她的双手压在胸前。
钳制住她,让她别动。
终于,四肢的冰冷得到缓解,睡梦中的闻予锦也老实了。
徐叡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松得有些早。
没过多久,闻予锦浑身开始发烫。这回她已经不动了,仿佛陷入了昏睡,叫都叫不醒。
徐叡起身,重新燃起火堆,想了想又奔出山洞外,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他撕下一片衣角用水浸湿,又取来树叶掬了一捧水,再迅速折回山洞。
却没想到山洞里头的情态,差点儿让他再退出来。
因为高烧,闻予锦的嘴唇干裂起皮,脸上的潮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子,而她的手正在撕扯自己的衣襟,熊.前已经露出一小片雪.肤……
双眼紧闭、眉头紧皱、衣衫凌乱、面若桃花。
徐叡确实已经退出去了。
非礼勿视。
外头的空气凛冽,夜空中不见星月,只有簌簌风声划过树梢和袍角,他在洞口盘旋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终于一抬脚又迈步进去。
他别过脸将闻予锦的衣衫整理好,拿出湿润的衣襟擦拭她的手掌脚踝,但脚踝上全是伤又不能沾水,最后只将衣角放在她的额头上,希望能帮她缓解下灼热。
但作用似乎不大,因为她又不动了。
与之相伴的,是浑身滚烫如同火炭,严重时还会抽搐痉挛。
徐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竟有种想要化身为孙茗的冲动,女人这种物种,太脆弱了。
也许不该听了娘的话,带她来狩猎。
树叶上的水用完了,他又去取了一回,回来的时候闻予锦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还是烫,但是四肢开始转冷。这回,他没有扭捏,直接将篝火拨弄的更旺了一些,然后主动抱住了闻予锦。
他甚至将衣服解了解,以体温帮她取暖。
睁着眼睛静待时间流逝,黑暗中穿出了他的叹气声,这简直不像他自己。
火堆燃了又熄了一次,洞口开始有光线进来。
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要亮了。
忽冷忽热、高烧不退的闻予锦,眉头也舒展开了,虽然还在烧,但已经消退了一些。
她被徐叡圈在怀里,大概他的身体虽然硬邦邦的,但到底比山洞更好一些,她本能的又往他身上拱了拱。
一晚上,她的温度反反复复,他的心……也不知道转了几个来回了,徐叡维持着环着她的姿势,却在察觉到她即将醒来的前一刻,将人推到对面。
骤然离开温暖的怀抱,闻予锦梦呓一般的喊了一声“娘”,颇有些凄惶无助,但总算又睡了过去。
爹都没当,先当了回娘的徐叡走出山洞,整理好衣服。
太阳还没升起,树林里鸟声清越,他找了几棵树留下记号。
……
过了一个多时辰,闻予锦迷迷糊糊醒来,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痛,腿上的伤口不说,身上每一处关节肌肉也是酸痛难耐。她想起身,脑袋里立即冒出了星星。
恰逢徐叡从外头回来,见人醒了,便说道:“我的人找来了,马上就能回去。”
闻予锦:“好。”她的嗓子哑了。
一天一夜,无饭食无饮水,带着一身荆棘刺儿的伤,又高烧一夜,起来也不闹,徐叡却后悔让她陷入险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