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想得开?嫁过去和嫁给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曹氏缓缓吃了口茶,暗道,国公府的门第是高,但也要看什么样的国公府。梁国公府是当朝新贵不假,但凡徐世子情况稍微好一点,也轮不到安平伯府去攀亲。
和一个将死之人攀亲,背后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她都不好意思出去交际。可闻崇一意孤行,她跟着也有些意动……
想了想,她缓声道:“血浓于水,棽棽对您这个大伯还是敬重的,不若等她醒来,您亲自去瞧瞧?”
闻崇叹气:“只恨你我女儿尚小……”
严格意义上,他这个“你我”是又不是,闻崇三子一女,三个儿子皆出自曹氏,只有那个女儿是个庶出的,今年才刚满五岁。但她是嫡母,闻崇的孩子当然都是她的孩子。
曹氏垂下眉眼,哪有方才唯夫君是从的无助样子。她相信闻崇说的话,利字当头,为了高官厚禄、伯府昌盛,别说是侄女了,就算是亲生女儿,他定然也舍得。
可夫妻两个都没想过,如果他们的儿子有一个争气的,也不会用侄女一生的幸福来换取伯府的将来。
利益充当急先锋,又只看得到自己的利益,心早都偏了。
正当夫妻两个对坐无言、愁眉不展的时候,外头女使来报:“大姑娘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手刀,宋朝军中使用的刀称为手刀,刀头较宽,刀尖上斜,刀身弯曲,有刀镡,柄首无环;并非格斗招式。
第2章
浅檀色的帷幔被慢慢挑起来,里面的人面色苍白、娇弱无骨,一双桃花眼含烟带雾,波光潋滟中又带着些许纯真懵懂之色,像是菡萏沾露、将开未开的花蕾,姝色已然开始撩人。
曹氏心中一惊,侄女这一病,怎么好似浑身气韵都变了个人一般,难怪不肯认命,有这等长相,去当个寡妇确实有些可惜。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瞧着侄女油盐不进的样子,曹氏捏着帕子高叫起来:“我的儿,可算是醒了。”
说完,又拿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脸颊,眼眶这才泛起泪光,一下子就就情真意切起来:“你这一病差点让我也跟着去了,这鲜嫩的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怎么就……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我如何与你祖母交代啊!”
江淮棽看了一眼她的帕子,还闻了闻,一双眼睛愈发的晶亮。
嗯,一股辛辣味道,生姜加茱萸?
还是老方子啊?
曹氏讪讪的收了帕子:“醒了就好,厨房温着粥,可要用上一碗?”
哄孩子的语气都拿出来了,这小丫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会是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人都变傻了吧?
现在脑子里是有些乱,一时还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于是,江淮棽伸手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
那细嫩的指尖带着一点微微的嫣红,像是春光里舒展花瓣的白玉兰。
曹氏立即站了起来:“瞧我,真是老糊涂了,怪大伯母!棽棽才刚醒,自然不能劳神了,那你快歇着,大伯母明日再来看你!”
她步子迈得不大,但是速度极快,几乎是逃跑一般的离开了丹露馆。
江淮棽原地躺平,脑中循环闪过属于闻予锦的记忆。还好爹爹给她普及过类似的故事,倒也不算十分盲穿了,而且,两人的乳名都叫棽棽,这难道也是某种缘分?
就是这张脸还不太适应。
不过,能再活一次,还比之前年轻了四岁,怎么说都得知足。爹说了,“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活得很好”,她得打起精神。
……
第二日,细雨方停,就有外门的婆子来报,说是她的好友联袂来探望,人已经到了二门外。
蝉衣有些欢喜:“姑娘,咱们可要妆点起来?”
那些鲜亮的钗环已经许久不曾用了,姑娘又是个不落人前的,必然要打扮一番。
闻予锦没应,反而对着那报信的婆子道:“这位妈妈面生的很啊。”
府上都知道这位大姑娘行事骄纵、不谙世事,这两天又是医又是药的,那几个老东西都躲远了不敢来触霉头,便只剩下她了:“奴不敢,姑娘称奴连婆就好。”
闻予锦吩咐菘蓝:“抓把钱来。”
菘蓝看了自家姑娘一眼,不舍的拿出几个大钱,连婆子笑得合不拢嘴:“谢姑娘赏!”
谁说大姑娘不通人情世故的?
“这雨下得怪闷人的,我也不出去。”闻予锦慢悠悠的端起几上的林檎熟水,不经意的道:“没事儿进来坐坐,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
“成咧!”这个她擅长,连婆子赶忙道:“奴这就打听打听外头的事儿,候着姑娘差遣。”
这一耽搁,盛云织和沈清如就到了。
沈清如率先跨过门槛:“棽棽可好些了?瞧着清减了许多啊。”
当朝文风兴盛,她的父亲是国子司业,她虽然容貌不算出众,但自小浸润了一股子书卷气,上月才刚及笄,求亲者已经踏破了门槛。
盛云织则是京城有名的盛锦绸缎庄的嫡出姑娘,比闻予锦和沈清如年长一岁。
她一身着锦戴金,人刚进来,那金子晃得屋子里都亮堂了三分。
等再近前些,她亲热的拉着闻予锦的手:“着实是清减了,你这……”她的视线下移,然后就说不出来话了。
闻予锦穿着家常衣裳,不似见客般华丽,但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她醒来之后没再束胸。
闻予锦:“没把姐姐们当外人,也属实累了,懒得装了。”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束都疼,何况每天缠裹得紧紧的呢?这罪,她是不受的。
时人好细腰,偏爱纤细袅柔的体态,闻予锦腰不粗人也不胖,就是胸略微丰盈了些,往日里为了追赶潮流,就是不见客也必要束胸。
沈清如诧异了一下便点点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棽棽能自己想开是最好不过。”
盛云织却道:“可是,那钟家郎君……”
“姐姐慎言。”闻予锦打断了她的话。
“妹妹不会是答应了吧?”盛云织面露狐疑,脑子一转,却忽然说起另外一桩事来:“昨日里,康平坊大拥堵,你们猜是怎么着?”
沈清如很配合:“怎么着?有人当街闹事?”
盛云织点头:“正是呢,是梁国公府的马车,闹得还挺凶。”
康平坊内商铺林立,往常皆是车水马龙,往来行走的除了寻常百姓还有不少达官显贵,且康平坊连着长平巷,那是戚相公还有一众大臣们每天上朝都经过的地方,但凡不是缺心眼儿的就不敢乱来,什么闹市纵马、肆意狂奔是不存在的。
除非上元、中秋,或者大朝贺、祭庙这等大事,康平坊堵也是不敢堵的。
真出了问题,京兆尹和巡抚营都要被问责。
沈清如小声的“啊”了一声:“那弹劾的折子不得飞上天了?”
盛云织点头:“这倒是不知,不过好像没听说国公府被苛责……”
闻予锦若有所思。
盛云织又道:“论泼辣彪悍,梁国公夫人要说第二,估计没人敢当第一。你们是没瞧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挺胸叉腰的,还扯着旁人的袖子,把观文殿大学士的夫人骂得跑都跑不了。”
被人当街扯着骂,偏偏周围都是看热闹的,想跑都跑不了,嘶,估计大学士夫人要留下心理阴影,想想都是头皮发麻啊。
闻予锦眼波一横,语调慢慢悠悠:“可是事出有因?”
无缘无故拉着旁人骂的不是泼辣,是疯子。
盛云织摇头:“就算有原因,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也不会当街拦人当街骂啊,简直是个悍妇夜叉,我老远的瞧着,都害怕的紧。难怪都说梁国公夫人是乡野村妇难登大雅……”说完又觉得不对,她目光撇去查看闻予锦的神色,呐呐道:“我不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棽棽你别生气……”
这可是你未来的婆母大人,你就不害怕?
闻予锦沉默了,都已经筹谋要当个快乐寡妇了,这突然出来个凶悍的婆母……还有这个盛云织,安的是什么心思。
沈清如见她脸色不好,忙道:“不提这些了,棽棽,我在尚文书局淘来几本孤本,还有香谱,你要不要瞧瞧?”
闻予锦露出笑容:“好啊。”
盛云织没说话,她知道闻予锦其实不耐烦这些孤本书卷,往常不过是投钟家那位郎君所好,装装样子罢了。
两人陪着闻予锦说话,约莫半个多时辰就提出了告辞,闻予锦送她们到丹露馆的门口,倒不是舍不得二人,而是床上躺久了,该走动走动罢了。
门口枫树的嫩叶已经完全抽了出来,枫树旁边傍依着一株海棠,那枝丫上嫩绿的叶片圆圆展开,点点微红藏在叶片之间,若隐若现的,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是一片纷馥花海。
日光很暖。
她眷恋的晒着太阳,好似此刻才真正的还阳了一般。
心绪起起伏伏,身体终于落在实处。她死在永昌六年、恒隆元年的夏天,再醒来已经是恒隆三年的春日。
好在,她还在京城,还有一些熟悉的事物。
“姑娘,起风了,这日头瞧着暖和,风一吹也寒凉的很,姑娘病体初愈,还是室内颐养为好。”这话要换做平日,菘蓝是不敢说的,但她总觉得姑娘死里逃生之后,整个人变了许多。
就比方说,之前处处攀比要强,每每盛家姑娘提个引子,她就能被鼓动的做了马前卒,今日么,盛家姑娘走的时候,还有些失望呢。
果真是吃一堑长一智,要不是受人鼓动,以姑娘的胆子怎么敢投湖自尽?
闻予锦点点头,携了她的手回房。
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账盘了一回,才发现,她似乎有些穷。
夜里,东厢房伺候的小丫头半夏来传话,说是嬷嬷的意思,若是姑娘身体无碍,该准备学起规矩了。
闻予锦漱完口,又把擦过脸的帕子丢进了铜盆:“不急,谁说我一定会嫁过去。”
八岁大的半夏傻眼了,不嫁的话,这规矩也不用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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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一句不嫁,很快就传到了闻崇夫妇耳朵里,夫妻难得的同房了一回,说的却是侄女的事。
闻崇骂骂咧咧,恨不得用武力让侄女屈服,曹氏叹气:“这试探也试探了,姿态也做出来了,就差伯爷亲自走一遭了,也许棽棽就听伯爷的也说不准,到底骨肉血亲。”
闻崇背过身去,心知她说的有理,也只道:“睡觉!”
……
第二天午后,闻崇和曹氏来到丹露馆。
屋子里还弥散着一股药味,闻崇不好进侄女的闺房,便在院子里等着,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石凳都坐热乎了,装扮素淡的闻予锦才走出来:“给伯父大人、伯母大人请安。”
闻崇冷哼了一声,撞见曹氏给他使眼色,想起夜里的筹谋不得不按捺下去:“棽棽可是痊愈了?”
夜里夫妻二人商讨的结果是先把人哄进国公府,她想要什么尽量满足她,等嫁过去之后生死就不与侯府相干了。所以,这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闻予锦笑了笑:“好与不好,如伯父所见罢了。”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已经有了顶撞忤逆的嫌疑,但偏生她面色苍白,瞧上去确实不算好,真对着她发火倒显得自己小气了。闻崇却也不管这些,这是晚辈跟长辈说话的语气么?
他“哼”了一声刚要发作,就听侄女细声细气的道:“让伯父伯母久等,是我的不是。”
闻崇的火气没发出来,再发也不合适,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只能自己慢慢消化了:“你懂得道理就好。伯父也是没办法,阖府上下没有一个领差事的,爵位到了伯父这里已经是最后一代了……”他叹息了一番,继续道:“再者,高嫁女低娶妇,伯府与国公府的亲事,说起来还是我们高攀了;你要明白,太后娘娘的旨意已发,箭在弦上,由不得你说不嫁就不嫁。”
闻予锦心中冷笑,明明是自己无能,只能葬送侄女的一辈子去换出路,却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但是确实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能做的太有限了。
廊下吹来一阵凉风,闻予锦动了动长睫,双眼瞪大满是诧异:“谁说我不嫁的?”
她说什么?没听错吧?
闻崇两个又被堵了回去,但是面色好看不少,这小祖宗总算是松口了,这般想着,就听到侄女继续道:“我还以为伯父伯母是来跟我说嫁妆的事情。”
“嫁妆?”
闻予锦更加诧异的道:“是啊,不会没有给我准备嫁妆吧?”
闻崇看曹氏,曹氏看地面。
这下都懂了,原来真没给她准备嫁妆啊,闻予锦笑了:“原本没有一个晚辈过问嫁妆的道理,但倘若出阁的那天,就一个人赤条条的上花轿……”
曹氏头皮发麻:“好孩子,你知道家里不宽裕。”
闻予锦:“宽不宽裕,也不是我把伯府吃穷的。”要不怎么说安平府落魄呢,安平伯本人她这位好大伯,不是古玩就是字画,读了几篇迂腐文章,整日的就知道附庸风雅,把家底都败光了;二伯也好不到哪里去,勾栏瓦舍的常客罢了;至于余下那些堂兄堂弟,大的几个有样学样,小的太小还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