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爹爹就她一个女儿,也没什么学生,知道此书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知晓里面的内容。
但她不一样,考工集是她的开蒙读物。
即便有些知识和图画,她不能完全理解,但是背诵是没问题的。她相信,如果这本书问世,爹爹一定会名留千史。
她刚背诵了个开头,江义就激动的站了起来,考工集耗费了江煜多少心血,他看得最清楚,不是关系匪浅,棽棽不可能把考工集的内容告诉眼前这个小姑娘:“我们信你,你刚才说大姑娘的死不是意外,是什么意思?”
不是意外便是人为,在裴家就中毒了么?能对她下毒的都有谁?
结合之前提到的“内情”,他简直气愤交加:“是裴家那小子?他怎么敢?郎君和姑娘哪里对不起他?”
闻予锦:“您年纪大了,莫动气,给桃源盛景传个话,让他们去办,那个姓裴的不是要成亲了么?总得先把姐姐的嫁妆拿回来吧!”
凭什么让他拿着自己的嫁妆去娶新妇?
后面两位老人又问了许多细节,闻予锦一一作答,眼看天色已晚,阿公一定要她留宿,但她得趁着夜色回去,再不回去,菘蓝该支撑不住了。
有道是,早去早回,再出不难。
为了以后能多出来,这次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江义给她送到门口:“有功夫傍身么?女孩子家家的,这次就算了,以后切莫漏断出来了,不安全。”
闻予锦点头:“以后不会了。”
伯府的看管松懈,她才能溜出来,进了国公府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她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您二位保重。”
说完,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她的到访和言论都匪夷所思,两位老人不一定相信,但怀疑肯定是有的,对她的怀疑或许无从查证,但是可以去查裴靖川。
他经不起查。
两个老人后半宿睡不着了:“明天一开城门,咱们就去别院。”
蕙香:“我见了这孩子就觉得亲得很,你没发现她说话的习惯和咱们姑娘有些像么?”
江义:“早发现了,估计两个人常在一起,说话习惯也一样了。”
蕙香忽然反应过来:“对了,咱们说了半天,也没问下这姑娘的居所,棽棽都去了三年她才来,还是夜里,不会是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难吧?”
……
回来的路上,闻予锦的步子轻快了不少。
其实还有好多话没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但能再见阿公他们一面,也算是不枉此行。
因为是月底,天上只有一弯弦月,四周的灯光也渐渐稀零黯淡下来,去的时候心里全是紧张,回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怕的。
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敢翻墙,又敢黑夜行走。她怕黑,即便亲身经历了借尸还魂,但是对某些事物还是心存畏惧。
得想办法有自己的人手才行,以后不能半夜乱跑了。
她轻手轻脚的行进着,拐角的巷子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她吓得一缩,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醉汉倒在路边,这种人招惹不得,她换了个方向,打算绕道,谁知一个疾步跑,竟撞到一个人。
一声惊叫被她按在嗓子里,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大半夜的,简直吓死个人,而且晚上行走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只一瞬之间,她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但身体的反应没那么快,一个呼吸的功夫,男人向后倒去,而先前跑步的那股冲力使得她趴在男人身上也跟着倒去。
“噗通!噗通!”两人倒地,虽然有个肉垫,但还是被男人的筋骨硌得生疼。
闻予锦立即爬了起来。
再看被她撞的那个人简直像是死了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到底是害怕更多些,闻予锦能动之后几乎拔腿就跑,跑到一半回头看,那人还是躺在那里……
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什么人会被撞得起不来呢?
他身上没有酒味,不是醉酒;看上去很高也很有力气,不是弱不禁风的体质……难道,他是生病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似乎也不太抗撞。
她犹犹豫豫,最终将心一横,跑了回来。
探了探鼻息,嗯,还有气儿,正想伸手去试试他的额温,结果那人的手臂忽然攥紧了她的手臂,同时睁开了眼睛。
明明周围那么黑,可是就是能看到他睁开眼睛,那眼神凶悍冷漠的像一头恶狼,全是狠厉。
闻予锦打了个哆嗦,努力挣脱,但那人的手臂似乎带着里拔千钧的力量,她被钳制住的明明只是一只手臂,但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于是,她放弃了挣扎,另一只手往怀里摸去。
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谁知那只钳制她的大手忽然松了,而男人再度昏了过去。
“啪”的一声,在无人的巷子里显得特别响,
竟是闻予锦壮着胆子给了他一巴掌,确定那人是真的昏过去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这下,她不敢将人送到医馆了,男人的脸只能看请个大概轮廓,但胸口有黑色的液体氤氲出来,那是血,夜里光影微薄,看上去才是黑色。
原来是重伤才会虚脱到被自己撞倒?
她再度摸了摸袖袋,颂里面掏出一小瓶金疮药,扒开那人的衣襟直接撒在了伤口,还剩下半瓶也直接留在了原地。瞧着伤口不再流血了,也不知道是伤药起效了,还是血流干了。
她这次出来,就带了三样东西,怀里的匕首、袖袋里的金疮药和石灰粉,都是以防万一的,没想到会有用上的时候。
这回,她没再回头。
自己是撞了他不假,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如果能得救是他命大,如果挺不过去也不是自己撞死的。
这么一想,她真是个自私的人。
话本子上那种,救了个重伤的男子,再将人藏在柴房,男子痊愈后变成将军、太子、王爷、大才子,回来娶救命恩人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万一是个通缉犯呢?
就算能带回家,又能把人藏在哪?
第6章
“您可算是回来了。”躺在闻予锦床上的菘蓝连忙爬起来。
闻予锦搓了挫脸:“怎么样,其他人没察觉吧?”统共四个女使,看来看去只有菘蓝靠得住。
“没有,蝉衣睡得正香,那两个小的刚还说梦话呢。”
闻予锦被她服侍着卸妆:“再多的许诺都是空的,等我嫁妆到手再赏你。”
菘蓝还在惊叹她的化妆技艺,如何从一个曼妙少女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厮,闻言不由一愣:“奴婢在府里并没有什么家人,也没有旁的牵挂,以后姑娘去哪里就跟去哪里,只求姑娘不要嫌弃奴婢粗笨。”
这些话要是放在之前,她是不会说的,但是现在的姑娘带着一股子朝气,和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力量,她不由自主的跟随这股力量。
还没进门,就做好了当寡妇的准备,并且热忱的筹备着寡妇生活的姑娘,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她很想看看,姑娘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闻予锦很欣慰,接着听到了菘蓝的惊呼:“怎么有血?”
“洗了吧,不是我的。”
……
桃李争春后海棠结子,粉白的蔷薇次第绽放。
一簇簇一丛丛的挂在墙上,呼吸间已经带上了几分夏日的味道。
日子恍然若流水,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九,闻予锦十五岁的诞辰日,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因为闻予锦之前提过想要热闹,曹氏也想做出个爱重侄女的样子,勉强弥补一下名声,所以,这及笄礼比办得很像样子。
前一两日,便收到了来自想要巴结国公府亲家的人家送来的礼,还有家里婶婶嫂嫂们送来的东西。
梁国公府直接送来了两金两玉四支簪子,金的晃眼绿的温润,那匣子一打开,曹氏差点被闪瞎了眼,笑着道:“这是国公夫人疼你呢!”
这也太豪奢了,果然跟着官家一路打进京城来的泥腿子最有钱。
曹氏好名声,闻崇也想好好经营名声,便亲自主持了侄女的及笄礼,正宾邀请到了云麾将军丁仪的夫人刘氏,赞者则是闻予锦的好友沈清如。
丁仪也是最早追随今上的一批人,和徐家关系匪浅,刘氏看着端庄大方的闻予锦不由点头。
传言未必属实,闻家门厅虽然没落,但这位待嫁娘子并无外头传闻的那般蛮横跋扈,也没有流露出一分对婚事的不满。
离开闻家后,将军府的马车直接去了梁国公府。
这大婚的吉日原定在了六月初二,但六月炎热,且叔嘉那里也等不得了,得看看这婚期是否能再赶一赶,大不了国公府那里加些好处给侯府,再匀些人手来侯府帮忙操持着。
万一,这冲喜真的有用呢?
三日后,梁国公夫人何氏亲自来侯府说项,眼见着被许诺了那么多好处,曹氏恨不得立时就答应下来,但又顾忌着小夜叉闻予锦,少不得再去问一问。
闻予锦就一个意思,可以提前,但是嫁妆得再加一成。
曹氏盘算了一番,从新添的东西里头匀出去一成嫁妆,那也还是赚的,于是,婚期定在了四月廿八。
也就是九日后。
这实在是太赶了,但是两家的目的很明确,闻家又一副全凭徐家处置的姿态,不过两天就把六礼走完了,如此一来,倒是也没有什么波折。
但京城的百姓们有热闹瞧了。
这安平伯府在普通百姓看来,那也是个官宦门户了,这官宦人家也卖女儿呢?瞧这喜气洋洋、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一门正经的喜事呢,但谁又不知道那位徐世子活不了多久了。
闻崇走在街上不免被人指指点点,可他不在乎。
向来人心之差、霄壤之别,有人骂他,还有人嫉妒他呢,这些骂他的,谁知道是不是没赶上这好事酸的?那些骂得越狠的,可能是那些越嫉妒的!
侄女还没成亲,他就已经从国公府捞到不少好处了,这成了亲,还会少么?
闻崇越想越得意,走路都能哼上小曲儿。
太后的消息四通八达,听到消息后,赐下来了和其他几家一样的添妆,倒是没有厚此薄彼。
闻崇想了想,这个不敢动,得放在嫁妆担子的最前面!多大的荣耀!
阖府上下都忙碌着,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唯独丹露馆静悄悄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不用秀嫁衣,也不用担心侍候不好夫婿,自然也少了许多期待。
夜深人静的侍候,闻予锦会想到她短暂的上一世。
十九年的岁月当中,到底还是父亲和祖母占了更多的比重。
她想念爹爹的教导、祖母的念叨。爹爹其实说过裴靖川要再观察一番,甚至说过她可以不嫁,但是她当时一头扎进了裴靖川编制的假象当中,觉得他品行高洁、为人敦厚、满腔赤诚,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现如今,她又要嫁人了,没有亲人的谆谆教诲和殷切期望,所有的路只能她一个人走。
闺房换上了红色的帷幔,红得晃眼,看久了眼睛会觉得疼。
透过幔帐往外看去,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一个四十许的仆妇走了进来,原来是曹氏身边的冯妈妈:“姑娘可会害怕?今晚要奴婢给您守夜吧。”
出嫁前一夜,按理会有家中长辈教导夫妻之事,也有心疼女儿的,会留下来陪女儿度过出嫁前的最后一夜,但闻予锦和曹氏闹得太僵,人前两人还能做出个和睦样子已经不容易了,想让她来和闻予锦一起睡是不可能的,闻予锦也不愿意。
于是,曹氏便折中派了个身边的人过来。
不过都知道她是去冲喜的,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是以,这边连教导夫妻之事的小册子都省了。
闻予锦客气道:“劳烦冯妈妈走这一趟,但我有些认生,反倒是自己睡更便宜些。”
冯妈妈便笑道:“既如此,奴婢就告退了。”女君的意思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免得将来挑理,如今她自己不愿意,倒也省了。
闻予锦迷迷糊糊的睡了,感觉刚睡着,周遭就鼓动了起来。
一睁眼,见院子里果然人流攒动。
她像木偶一般沐浴更衣,由喜娘妆点打扮,最后披上红盖头。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又仿佛很慢。
透过红盖头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她被搀扶着拜别尊长,曹氏好像还似模似样的挤出两滴眼泪,闻崇则给出了相夫教子、恪守妇道的教诲,那派头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没想到侄女连夫婿都是将死之人,怎么会有孩子让她相夫教子。
拜别尊长后,她被长房的一位堂兄背起送上了花轿。
周遭敲锣打鼓,好像没过去多久时间,就到了梁国公府。
喜娘挽着她的手跨过火盆,拜堂。
对面露出一双男人的靴子,想来是代徐叡拜堂的人。
闻予锦安静的、麻木的跟着喜娘移动,忽然刮起一阵风,直穿厅堂。
新娘子的盖头被风掀开一半,露出大半张精心装扮的脸来:瞳似点墨,隐有波光流泄,一点朱唇映着面上的珍珠,光影交织间,好似忽然间天光乍现,一张脸就那样惊心动魄起来。
宾客们惊叹着,又唏嘘着,想要再看,新嫁娘已经走远。
国公夫人何氏早想着给唯一的儿子冲喜,但她只想着从身边的丫头女使里选一个,真有个好歹当闺女养着便也罢了,她是真没想到太后娘娘会忽然发下懿旨来,这一下子就娶了个贵女儿媳妇,还这么俊。
这容貌,足以匹配自己的儿子。
那闻家接触了几回,倒是挺认钱,就是还不知道这个儿媳妇秉性如何。
大喜的日子,来往宾客之间很快笑语晏晏。
闻予锦被带到新房,她以为要去拜见一下那位卧床数月的夫婿,没成想上房已经传话让她早些安置。
意思是,她可以自己睡,而且没有新郎子,撒帐合卺都省了。
听上去很体恤人,她也没客气,昨天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今晚刚好补觉。
卸妆沐浴后,竟然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