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也不解释,只酸着张俊脸回家了。
他解释再多,都不如这些死士自己查探来的消息,更能让他们相信。
本来他只是为了让娘子不受委屈布下的棋,在得知娘子家的深仇大恨后,他立刻就觉得巧了,这不是现成的梯子?
灰溜溜不引人注意进京?那跟过街老鼠有啥两样?
提心吊胆不说,报仇也报不痛快。
他季三郎才不受这委屈,要进京就光明正大进,他才不给人当孙子,得让仇人求着他们,尊为上宾才行。
陈六没问出个所以然,也没急着打听,只在一旁安静看着。
季家村的村民是真热情,那些妇人们捧着陆含玉,凑在她跟前,几乎要把陆含玉捧到天上去。
陆含玉不是个爱端架子的人,笑语晏晏把妇人们都哄得特别开心。
村民不好上赶着去讨好别人家媳妇,这才想起被他们冷落了的季三郎来。
“举人翁你不知道,自打你中举的消息传出来,多少人捧着金银和婢子美妾往你家来,全让你阿爷打发了。”
“你真是有福,你外家都送了不少好东西来,流水席生生摆了三天,连县太爷都来了,老族长差点没激动地晕过去。”
“就是,就是,早让你考你不……算了,你早去也中不了,现在福气来的也不晚,以后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乡亲啊!”
陈六越听越不对劲。
季弘远都觉得不对劲,“等等,我还没回来,你们流水席就摆完了?”
说话的汉子愣了下,“这……你中举是大事,咱们不得开祠堂祭祖说一声吗?你外家也得回乡祭祖,说关酒肆是要为你置办田地,说是不能耽误你的正事,就提前做了流水席。”
陈六闻言脸色微变,这陆家人不是跑了吧?
那么多死士盯着,还能让陆家人跑了?
季弘远这才笑出来,“我就说外父外母比我娘子懂事,我与她说让外家关了酒肆,她还跟我闹腾。”
他得意抚掌,“要我说,早在我中秀才的时候就该关张了。”
有人酸溜溜的,“那谁知道你有这么大福分呢?”
“我福气还在后头呢!”季弘远更骄傲,吹牛皮的姿态摆得特别足,“别说举人,就是进士都不在话下。”
他原先的狐朋狗友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着问,“你原先不是还说不想进京吗?这举人翁也够体面的了。”
“那我不是不知道六……咳咳,我不是谦虚,还没发现自己多厉害嘛!”季弘远眼珠子一转,拍着胸脯继续吹。
大伙儿心里轻嗤,举人想要吹牛,他们小老百姓还能不给面子?
听听也无妨。
季弘远继续道,“原先外头传得再响,谁知道那啥,我有多大的福分呢?再说好事儿也不能全我一人儿占了对不对?现在看来,我脑子好使,稍微有一点福分,我就能出息。那我不往上爬,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爷一番美意!”
他一副你们看我傻吗的表情。
大伙儿心里明白了,感情以前这厮想要品人间烟火味儿,那是不得不品,现在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但凡有机会,谁不愿意名利双收?
季三郎本来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他能放过这到手的好事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能。
本来季弘远哭着喊着不想考的时候,大家还挺心平气和的,毕竟得了功名,他得苦读,自己也不好受。
如今知道他都是装的,又听他多吹嘘几句,好些人心里都开始泛酸了。
得意啥啊,要没有陆六娘,你算个屁!
到了夜里,众人都睡下以后,陈六跟其他死士碰上头。
“陆家人怎么走了?”
在周岭县的首领陈三紧锁眉头,“我们怕是搞错了方向。”
陈六诧异,“我在益州府明明听到,这陆家人可能是得了殷氏的酒方,改头换面开了酒肆,又想法子让女郎嫁了个出息的小郎君,这就要不动声色进京了。”
“可拉倒吧!”盯着季家村的陈五撇撇嘴,“你怕是也让那季三郎给忽悠了。”
陈六:“……别卖关子,说说!”
陈三沉声解释,“陆家原来姓窦,家在黔州府,窦老爷子是个山匪,得罪了当地的乡绅,被折腾得没了命,寨子也散了。窦家大郎偷偷拿着半路劫来的酒方,倒插门进了媳妇家里,姓了陆,是为了躲仇家。那酒方我都看过了,跟殷氏九曲半点关系都没有。”
陈五补充,“你当这窦大郎怎么这么幸运能逃出来?是因为他生了好闺女。”
说起来陈五还觉得稀奇,“他闺女当年出生的时候彩霞漫天,黔州府的人都知道。听说这窦大郎专门找大师算过,他家女郎是啥百世善人托生。”
陈三接上话,“要不谁能让闺女跟着家里小郎排行?怕是沾上陆六娘的福分,窦大郎才躲过追杀。”
陈六想起白日里季弘远遮遮掩掩吹嘘的话,恍然大悟。
好嘛,还真是彻头彻尾的软饭硬吃,吃相挺难看。
不得不说他们来的时机太巧,本来陆六娘的福分一说,经过中秀才的事儿就广为流传。
季弘远中举,陆家关了酒肆,又将事情推向了顶峰。
外头流言沸沸扬扬,陆家在得到徐程的传信后,想法子在其中插一脚,加点什么彩虹啊,花儿雨的,一点都不难。
至于黔州府窦氏,那是殷氏旧部早些年就做下的准备,也没有纰漏。
三人成虎,传来传去,陆六娘的洪福滔天,整个周岭县甚至黔州府都知道了。
陈六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可七年时间,这窦大郎也生不出来六个孩子啊。”
陈三点头,“陆三郎和陆五郎都是来周岭县的路上捡的,听说是为了不想让陆六娘嫁出去分薄福分,留着招赘的。”
陈六不说话了,那日在码头,陆家大郎是说过,陆父一直想让陆六娘招赘来着。
“那季三郎……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他思量了一会儿开口道。
陈五面上闪过不屑,“确实脑子挺好使,据说是过目不忘,十二出头就中了童生,可惜人品行不好。好吃懒做,占便宜没够,缺德事儿干多了运道不好,他机缘巧合得知陆六娘的福分,凭着那张好脸勾搭的人家小娘子非嫁他不可,这才有福气能中举。”
陈六想起,白日里季家热闹散了以后,有好些汉子躲在角落里骂季三郎,他只当人家是嫉妒,没想到说的是实话。
想想季三郎中举后的所作所为……
陈六突然笑了,“不管怎么说,咱也没白跑这一趟,季三郎倒是个可用之才。”
陈三了然跟着笑,“即便查不到什么,回去好歹有个交代。”
陈贵妃生了两胎都是公主,姚淑妃头一胎就是龙凤胎,陈贵妃和长敬候府求神拜佛不知多少次,差的就是福运。
陆六娘要真有福气,季三郎又是个贪婪的,正是长敬候府最需要的人才。
他们定计准备拉拢季弘远的时候,季弘远也正跟家里人说话呢。
季父本来看见他们回来很高兴,但这会儿脸色特别难看。
“三郎中秀才后你们归家,还跟我和你阿娘说要脚踏实地,人不能忘本,你今日怎么回事?你这派头比咱们父母官都足,咋的,看不上咱季家村的泥腿子了?”
季父敲敲手上的烟杆子,“你老子我腿上的泥巴还在呢。”
这回连季大郎和季二郎都不说话,大壮和阿实也委屈看着季弘远。
他们四个今日是最难受的,季弘远当着众人的面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说让他们等着享福就行。
以前季弘远可不这样,虽然家里人愿意受他照拂,可都是一家人,也不能让他当成猫狗一样对待吧。
阮氏紧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乔氏和季明勇脸色正常,娘俩对视一眼。
她俩和阮氏一样,都觉得事出有妖。
季三郎不是这么个性子。
果不其然,没等季父训斥完,季弘远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屋中央。
陆含玉听着都心疼他的膝盖,刚养好没几天呢。
她跟着跪到季弘远身边,想着后头要给他做对护膝才行。
“阿爷,阿娘,三郎不孝,以后也不能在爷娘身边伺候,先给你们赔个罪!”
说完他冲季家爷娘磕了仨头。
然后他调转方向,看着季大郎和季二郎,“以后爷娘都要靠阿兄和二兄照料,今日种种我不解释,都是我的错。”
说完又是砰砰砰仨头。
他这番作为,把家里人都搞懵了。
阮氏是急性子,去扶他和陆含玉,“你们快起来,有啥话起来说。”
陆含玉温柔推开她的手,眼圈发红也跟着季弘远磕头,“爷娘,兄长和嫂嫂们,你们都该知道三郎是什么性子,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一切都是儿的错。”
孙氏心疼孩子,起身将俩人拽起来,“好了,有啥话不能跟家里人说,说开就好了,我和你们阿爷都听着呢。”
季弘远见家里人神色都和缓下来,直接一句话又把家里炸了个人仰马翻。
“儿想做个混蛋,过几日还有更混的,希望爷娘能把儿和六娘逐出家门,单独分出去。”
季父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季弘远拉着季父单独跟他说了几句话,季父惊疑不定看看他,又看看陆含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祸之福所依,福之祸所伏,儿想为季家拼个前程,不想没出息一辈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季弘远轻声道,“过去不敢跟爷娘说,是怕你们担忧,现在也不能跟爷娘细说,是为了季家以后光耀门楣。”
他扫了眼家里人,认真看着季父,“阿爷可信儿?”
季父心里乱成一团,他挥挥手,“你让我仔细想想,明日再说。”
“那阿爷你和阿娘说悄悄话的时候,记得抱紧点,有人偷听。”季弘远嘿嘿笑着道。
季父一脚踹他身上,“你个臭小子,滚!”
季弘远拽着陆含玉,哈哈笑着回了房。
其他人还一头雾水,季父一锤定音,“不跟你们说是为了你们好,反正你们就记得,三郎以后会有大出息就行。”
阮氏和乔氏沉默,她们想信,可听季三郎刚才那话,又有点不敢信。
“看我干啥?都早点睡,明天开始,家里要出个混账,你们啥都不知道的好,该怎么生气怎么生气。”
说完季父拉着孙氏回了房。
一回房,他就有点腿软。
孙氏赶紧问,“到底咋了?你瞒着别人,总不能瞒着我吧?”
见季父不吭声,她敲在季父背上,“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
季父想了想,听三郎的,一把抱住了孙氏。
孙氏:“……”多大年纪了,都快当曾祖的人了,干啥呢!
季父不管孙氏老脸泛红,凑她耳边道,“三郎说,六娘福气比咱想的还要大,肯定不能托生一般人家,是大官儿之后。只是她家被奸人所害,他们这次进京,是为了帮六娘昭雪,等六娘身份恢复后,三郎的前程不可限量。”
孙氏有些害怕,“多,多大的官儿啊?”
季父凑在孙氏耳边,“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的没说。”
孙氏也有点腿软了,“那得是宰相?这到时万一报不了仇,会不会连累咱家啊?”
季父怕得就是这个,但季弘远说了,“媳妇娶都娶了,咱也没法反悔,三郎说得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不想当诰命夫人啦?”
陈六说完了事儿回来,听见老两口说悄悄话,躲在窗口偷听。
孙氏深吸了口气,紧紧抱住季父,咬着后槽牙想了想,狠狠拍了拍他。
“咋不想!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成了咱家的地,施了咱家的肥,还能便宜了别人不成!”
季父:“……你轻点,我这把老骨头顶不住。”
孙氏翻个白眼嗔他,“这就不是你当年搂着我不肯撒手的时候了。”
陈六听俩人说话不对劲,啥地啊肥的,他戳破窗户纸看了眼——
娘咧!他捂着胸口倒退几步,太辣眼睛了!
季家长辈就这么不正经,怪不得养出歹竹来!
过后好几日,季弘远都非常乐于混迹在狐朋狗友的各路酒局里,对自己的运气那是大吹特吹。
牛皮不上天,他自个上去了。
别人听得那叫一个憋气哟,偏偏你还没法说他。
福气大的娘子是叫他娶去了吧?是。
季三郎外家是要仰仗他吧?是。
问题是季三郎他不光吹嘘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还吹嘘自己年后要进京,一定能考中进士,最差也是个同进士。
“吊尾巴中怎么了?那不比没中的强?有我这样的福分,我早晚能一步登天!”季弘远喝多了的时候,嚣张夸下海口。
落榜的和同为举人的文人都听说了,骂他的不是一个两个。
季家村的人都不爱跟他来往了,说起季三郎就没一句好话。
反正不管咋说,大家都更相信一件事——要是没有陆六娘,他算个屁!
阮氏和乔氏还有心给季三郎解释几句,也被村里人疏远。
季父被老族长拉着手念叨,“做人不能忘本啊,老六你这个当阿爷的不能不管管三郎啊!”
季父黑着脸一直到翻过年去,没等到过完十五,就找村长要分家,把季三郎分出去。
“这样的小郎我季家要不起了,他出息他的,咱季家不沾他的光,分了家让他赶紧滚!以后再别回来!”
村长和族长几番劝阻,都没能劝住,元宵节前,季家分了家。
元宵节这日,季弘远和陆含玉被撵出季家,只能住到县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