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禧娘子(科举)——晖子柒
时间:2022-06-24 07:25:58

  季三郎红着眼眶心想,难不成以后他上茅房都得跟人搭伴?
  向伯将鸡毛掸子‘啪’一下敲在椅背上,“老鬼都没你这鬼话连篇的本事,你小子得意坏了吧?”
  季弘远脑袋越发晕眩,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这老鬼拿得是鸡毛掸子还是鞭子?不管是啥他书房里都没有啊!
  感受到老鬼的杀气,他赶忙辩驳,“儿,儿何时得意了,儿只是不想往功名路上走,偏安一隅有什么不好?”
  “那若是当权者以势压人你当如何?若有功名者看你娘子好看抢了去你又当如何?”老鬼以鸡毛掸为指,步步逼近。
  季弘远往椅圈里缩,“那,那儿自然有法子避祸,为人当莫欺少年穷,儿这些年在县学也非白呆,现考个功名又不费事。”
  向伯气笑了,“让某猜猜,你整日吊儿郎当还底气十足,可是凭着自己聪明又过目不忘?”
  向伯看得出季弘远害怕归害怕,却没有好好读书的心思,心里不由冷笑,这小子是不读也得读!
  他不像陆含玉那样讲理,这小子想要吃软饭,就得付出代价。
  向伯是殷家家奴,他一辈子没成亲,只把陆含玉的亲阿爷殷十六当亲生儿子。
  当年殷家出事,殷十六夫妇自知逃不脱,阻止他舍身护主,拼命将背着奶娃儿的他送出京城,他又将陆含玉当成亲孙女疼。
  他阿囡长得好,承自殷家的酿幻酒功夫青出于蓝胜于蓝,哪怕不考虑报仇也绝不能配个甘于在村间地头蹉跎的二流子。
  想到二流子,向伯声音森然道:“四书五经以你之能该倒背如流了吧?某就《论语》与你出个简单的题目,以二为题,你来做一篇策论。”
  季弘远:“……”
  别说他这会儿快吓尿了,《论语》中出现‘二’字的章节有十几处,他只是过目不忘又不是出口成章,破题都无处可破好吗?
  向伯看他怂唧唧的不吭声,冷笑一声,“太难?那某给你出个简单的,你以‘君夫人阳货欲’为题做篇策论,这够简单了吧?”
  季弘远:“……”哪里简单?简单在哪里?这题哪个考生看见都得是见了鬼的神情好吗?!
  他梗着脖子,“儿,儿不服,这些并非寻常院试中会出现的考题。”
  向伯黑洞洞的眼神中杀气更重,“枉你自诩聪慧,《论语》中以二单字出现的就那么一句‘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其他皆为连句,至于第二题,你别说自己不知院试中最常见截搭题。”
  季弘远立刻反应过来,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阳货欲则出自《论语·阳货第十七》,前者为守礼,后者则是越礼乱政,这是要让考生谈礼法。[注]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厉害?天外有天,人外不止有人,还有鬼呢,你算老几?想要逍遥你也得有本事,无功名无上进心只想着得好处,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向伯用内力将声音逼得更尖锐。
  蹲在房梁上的青衫看见向伯的手势,更加用力吹手中的芦苇杆儿。
  于是季三郎觉得脖颈后的阴风突然更凶冷,他梗着的脖子蓦地缩回去。
  “儿学,儿学还不成么!”季三郎感觉阴风越来越近,吓得眼泪汪汪,“儿一定好好学,认真学,把每本书都吃透,鬼祖宗饶儿一次吧!呜呜……”
  向伯敲敲鸡毛掸,“某不信你了!”
  “那,那您要如何?”季弘远看着逼近的老鬼,总觉得那双黑窟窿里会蹦出虫子来,吃他的脑髓。
  向伯这才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你考中秀才,老鬼就信了。”
  季弘远:“……”听听,这是人话吗?
  虽然但是,秀才那么好考?好考他会不去吗?
  “你若中了秀才,老鬼保证往后再不为难与你。”向伯收了内力,沙哑的声音温和许多,带着些许诱惑。
  季弘远心里郁闷,凭啥鬼一张嘴,他就得去受那个罪。
  他人哆嗦着,哭得发红的桃花眸子却滴溜溜转,“您所言为真?”
  “老鬼绝不骗你,你若能考中秀才,老鬼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某生前藏起来的金银也都可与你,算做报答。”向伯语气更温和。
  季弘远来精神了,“那儿怎么知道老丈说的是真是假?”
  向伯心想这小子听见金银跟鬼都能亲近不少,可见还不是真怕。
  他将怀里的水囊戳破,脚下开始流淌大片的血迹,声音猛地又阴森起来,“老鬼我死的憋屈,只有这一个心愿,又何苦骗人!就算是某骗你,你有的选吗?要是你不愿意……”
  季弘远看见满地的血,惊骇得恨不能晕过去,紧紧抱住脑袋喊——
  “儿愿意考秀才!谁不让儿考,儿跟谁急!!!”
  话分两头,季弘远蹲在书房瑟瑟发抖的时候,与他约着去镇上续摊的同村汉子不见了人,正到处找他呢。
  当然,谁都没找到,大晚上的这些人酒劲吓散了不少。
  “那么大一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有人吓得哆嗦起来,“不,不会让孤魂野鬼给,给吃了吧?我刚才感觉有东西摸了我鼻子一把,我,我啥也没看着。”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也……
  胆大些的赶紧道,“咱们去季家看看?不管如何,人不见了也得让季家人知道。”
  大家觉得有理,几个汉子恨不能挤成一团,几乎小跑着往季家去。
  季家人刚吃完晚饭准备回房休息,就被这群满头是汗跑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季大郎问:“你们这是……”
  “季三郎不见了!”
  “下午他请咱吃酒,咱们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请他去镇上喝酒。”
  “对对对,我们约好了去镇上吃酒,一扭头人就不见了!”
  “好像有啥不干净的东西……”
  ……
  季家人听几个汉子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话,听明白一件事,三郎不见了。
  陆含玉赶紧做出紧张神色,“三郎可是喝多了酒,醉倒在哪儿了?”
  来人纳闷摇头,“按说不该,下午都是咱们喝的,他没喝多少,是不是回家来了?”
  孙氏听见不干净的东西身子摇晃了下,心里发慌,“没回来啊,回来咱还能听不见动静?”
  季二郎赶紧扶住孙氏,“阿娘你别急,我们这就出去找。”
  “对对对,儿去多叫点人,点上火把一起找,总能找到的。”季大郎也赶紧道。
  陆含玉掐自己一把,红了眼眶,“儿也一起出去找。”
  来季家的同村也自责没看住人,大家点上火把手忙脚乱往外冲,刚冲到大门口,就听见了季三郎那声喊。
  众人:“……”
  有个汉子一拍脑门儿,“我是喝太多醉了吗?我刚才听见季三郎说要考秀才。”
  孙氏来不及说话,本来陆含玉扶着她,这会儿变成她拉着陆含玉往书房冲。
  不明所以的众人也跟着往书房跑。
  向伯内力深厚,听见动静与青衫打了个手势,两个人趁季弘远抱着脑袋看不见,手脚灵活收起东西,飞快从窗户跳出去,藏在了窗户底下。
  等人冲进门,才发现季弘远正捂着脑袋泪流满面,桌前还摊着好几本书。
  “三郎,你这是干啥呢?”孙氏怕吓着儿子,上前小声问。
  季弘远抬起头,因为众人手里的火把,更觉得眼前一阵阵光怪陆离,地上还全是血。
  他眼神迷离看着孙氏:“阿娘你没看见?”
  孙氏莫不着头脑,“看见啥?你想喝水?”屋中央有些水估摸着是不小心撒的。
  陆含玉不动声色看了眼窗户,赶紧倒了杯水上前。
  季弘远又看了眼其他季家人,眼泪扑簌往下落。
  “儿见……”鬼了啊!!!他要不起面子了,在生死面前,脸有个屁用!
  向伯在窗外用内力将声音逼入季弘远耳中,“他们啥也看不见,不会信你的,要是你敢胡说八道,某这就拉你入阴曹地府做伴,地府里也有科举!”
  季弘远:!!!
  孙氏看季弘远说了俩字就愣住,急得不行,“你见啥了?”
  陆含玉小心翼翼道,“三郎你喝口热水,慢慢说……”
  季弘远嘴唇哆嗦两下,眼泪淌得更凶,一把抱住陆含玉,“呜呜……儿见题太难了,怕考不中秀才,给爷娘和娘子丢人啊!呜呜呜……”
  陆含玉:“……”莫名有点心疼他但又有点想笑怎么回事?
  众人也:“……”
  “见鬼了……”有人喃喃道。
  季三郎啥时候这么上进了?前些日子不还要品味人间烟火味儿吗?
  咋,下午吃撑了?
  季弘远哭得打嗝,可不就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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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向伯和三郎谈话中出现的考题和解答都是阿柒查询自百度,奇葩科考题目,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特别好玩儿。
  三郎: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向伯:我现在是老鬼望你知。
  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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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热闹散场后,陆含玉去厨房烧了壶热水,伺候季弘远梳洗。
  进门她就见季弘远怔忪蹲在桌前的凳子上,怎么看怎么可怜,心里更加迟疑了。
  季三郎他自己在屋里不敢双脚落地。
  虽然下午没喝多少酒,沾了魑魅在没解酒之前,眼前的光怪陆离不那么容易退下去,他总觉得地上随时会出现一滩血。
  陆含玉缓缓走近,见他眼睛哭得发肿,却并不难看,在那张不似农家人的白皙俊脸上只会让人更心疼。
  她投好帕子轻柔给季弘远擦脸,声音有些虚幻,“三郎,你若不愿走功名路,要不就算了。”
  她再想别的法子。
  季弘远可怜巴巴看着她,“娘子……”
  陆含玉轻轻摁住他的薄唇,眼神在油灯下有些看不清,“没人不盼着自己的夫君出人头地,可我不想让你因这份念想再也不能开怀。”
  陆含玉很怕自己做错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报仇是她的事,将人拉进这场迷雾重重的血海深仇里,一个不小心可能命都要玩完。
  她的身子和功名利禄都比不过人命更重要。
  季弘远感动的将脑袋舒服埋进陆含玉怀里,原本清润的嗓音有点沙哑,“娘子,我想好了,要考。”
  他靠的地方不太对,陆含玉不自在地推他,“你是不是又见鬼了?你不是不想听那老鬼的话吗?”
  “那他原先也没说自己还藏了好些金银啊!”季弘远嘟囔。
  陆含玉:“……”她错了,功名利禄还是挺重要的。
  她压下心底哭笑不得的情绪,点点他脑袋,“咱也不缺银钱呀,你当老鬼的金银那么好拿?”
  现在是向伯还好,要是以后有歹人拿金银诱惑他呢?
  季弘远干脆将下巴搁在她身前,仰头看她,这角度红肿的桃花眸显得特别认真,“老鬼还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是不爱吃苦,可玉娘你这么好,起码我得拥有立身保命的本钱护着你。”
  富贵温柔乡绝不能被别人抢了去,只能是他的!
  陆含玉胸口蓦地跳了一下,她再成熟也只是个小娘子,季三郎这副好皮相实在太犯规。
  她赶紧继续胡乱替他擦几下脸,扭身,“那三郎该早些休息,眼看着快到四月,你想考秀才得认真些才是。”
  季弘远不吭声,等陆含玉收拾好躺下,才一把抱住人往床帐内翻滚,“磨刀不误砍柴工……”
  “季弘远!”陆含玉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刚才小鹿乱撞的心思莫名变成羞恼,“我是刀还是……”
  “呜呜……我受了惊吓,需要娘子安慰。”季弘远堵住陆含玉的话。
  陆含玉:他到底是怕鬼还是不怕啊?
  床帐内再传不出整句的话,多少呢喃都随着春风慢慢消散在夜里。
  第二日一大早,昨晚的事就在季家村传开了。
  春末这会难得大家都不忙,扔下饭碗就凑成堆闲磕牙。
  “听说没,季三郎要考秀才了!”
  “真的假的,他还能有上进的时候?”
  “昨天我家郎君亲眼看见的,听说都叫题难哭了,抱着娘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昨天我家小子说,季家小郎炫耀他们家三叔在书房头悬梁锥锥刺股呢,我还当笑话听,没想到竟是真的。”
  闲磕牙的妇人和汉子不在一块,话题磕着磕着就跑偏了。
  “嘿,你说他小子咋突然想明白了?”
  “那谁知道,不过还得看他能不能坚持到去考试吧?就他那小身板……也不知能不能在床头把自家娘子收拾妥帖咯。”
  “嘿嘿……不如咱们赌一把?我赌季三郎能去考,那么漂亮的小娘子都娶了,是个郎君就得支棱起来。”
  “我压五个铜子,压他去不成。”
  “我也压五个铜子,压他去了考不中,要在贡院待九天呢,听说每回都抬出来好些,我觉得季三郎身板扛不住。”
  清明前还真有人把赌盘张罗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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