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也觉得三郎进书房太新鲜,却见不得儿媳妇这表现。
阮氏讪讪将叶子沥水,“瞧阿家说的,早上我多捡了几个鸡子,咱们切碎了煎蛋吃。”
她将菜收拾好,起身把脏水往外一泼,扭身回来跟乔氏四目相对。
妯娌俩心里都想:陆六娘……不是个善茬!
这俩妯娌对季三郎会认真读书是不信的,问题是以前三郎连样子都不愿做,这才刚成亲几天,就愿意为了娘子装样子,陆六娘确实有手段。
乔氏捏着编好的铜钱回房时,跟去厨房的阮氏悄悄嘀咕,“说不准就是因为刚成亲,才……你忘了三郎是怎么帮阿家洗碗的啦?”
对哦,阮氏恍然。
季弘远向来善于在纵着他的人面前装模作样,让人哪怕知道他好吃懒做也视而不见,还心疼到骨子里。
把陆六娘和孙氏看做一类人,她就想得通了。
阮氏轻哼,“就盼着别跟在阿家身前似的只那么一会儿,他多装些时候,咱们日子都轻省些。”
他不出去浪,旁人就不会笑话季家,他们两房在外头就没那么丢人。
乔氏深以为然,挂铜钱的时候,除了给梅娘叫魂,也跟老天爷许愿让季弘远长性一些。
季弘远没感受到家人的殷切盼望,他正看着《易经》发呆呢。
有赖过目不忘的能力,他看什么书,只要多看几遍就能深深记在脑子里。
从私塾到县学,四书五经他都不知道通读多少遍,哪怕不能说透彻了解书里讲什么,读得多了再加上先生的教导,他也多少算得上精通。
《易经》涵盖天地万象,博大精深,算命的老瞎子基本上人人都能说出花儿来。
季弘远跟人吹牛打屁偶尔也能用到,对这种能长面子的利器,他比旁的书都要多用点功夫。
但他从早上一直翻看到快吃午饭,也还是解释不通。
咋是他见鬼了呢?这不合理啊!
要论天才?季弘远虽自信,却知道这世间比自己聪明的不少,自己最多是小聪明。
要说十恶不赦?不能够啊,他虽然好吃懒做了点,好逸恶劳了点,贪恋享受了点,投机取巧了点,但他也没害过人不是?
他吃多了酒还给县学外头的乞丐舍过馒头和铜子呢。
难不成真是老天爷见不得自己浪费这上好的天赋?季弘远摸着下巴,薄唇勾出好看又得意的笑容。
可听说过谁家祖坟冒青烟,也听说过得老天爷青眼的福缘深厚,就没听说谁得老天爷关心会见鬼的!
季弘远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想出去跟人吹牛又怕老鬼偷偷盯着呢,心里憋闷得不轻。
陆含玉端着茶盘从外面进来,牡丹花儿一样漂亮的小脸像是这时节的粉二乔,百里透红,娇艳明媚。
“三郎,累了吧?昨日有行商路过县城,阿娘买了些新出的蒙顶茶,她心里惦记你,让青衫捎过来了,你快尝尝。”
她放下茶盘,将煮好的茶倒出一杯端给季弘远,“听说蒙顶茶能安神静心,三郎莫要想昨晚的事了,说不准你真的是吃多了酒。”
清新嫩绿色的茶汤让人瞧着心里舒坦,季弘远喝了一口,陆含玉在里面放了槐花蜜,新茶里的微弱苦涩被中和掉,只剩清甜爽口,确实能让人沉下心来,心情大好。
他惯是会顺杆子往上爬,放下茶杯拉着陆含玉的玉手不放,黑白分明的桃花眸子沾染了水光,“娘子不信我吗?我是真见鬼了,可怜我刚成亲就要苦读,朝食都用不下去,呜……”
陆含玉心下了然,面上摆出心疼神色靠在季弘远身边,“那三郎想吃什么?我叫青衫去买。”
季弘远来精神了,“县城有家卖羊汤的,听说都是河西来的羊现宰的,一点都不腥膻,再用关内道膳做的馕饼往里一泡,滴上几滴自黔中道来的茱萸油,啧啧……那滋味,我与同窗去吃过一回,自此再不能忘。”
陆含玉都被他说的口内生津,忍不住笑出来。
说起吃来季弘远是头头是道,语速都快了不少,她听明白了,他这是要陆家酒肆隔壁那条街上的蒋翁家的羊汤泡饼。
她点头软声道,“那三郎你先好好读书,我让青衫用完午食就回去买,晚饭时也叫家里人都尝尝。”
只要他愿意好好读书,早些金榜题名,让她能借举人娘子身份不引仇人注意自然进京,就是山珍海味,她也愿意想办法为他弄来。
季弘远咂摸了下薄唇,俊脸有些委屈,还要等晚上啊?
行吧,他还想出门跟同村的汉子们多吹吹牛,以期阳气旺些那老鬼再不敢上门呢。
不过也不差这一晚。
他冲陆含玉殷切道,“记得让青衫多饶点武京的陈醋,蒋翁家的醋用来吃牢丸也是香的。”
陆含玉:“……好。”
到了晚上,季家人发现晚饭竟然有羊汤,还有两大盆的馕饼,满屋都是鲜香扑鼻的味儿,让人胃口大开。
季大郎高兴问道,“村里有人杀羊了?这厨艺真不错,谁家送来的?”
孙氏撇嘴,有心炫耀,“哪儿啊,这是三郎媳妇让人专门从县城买回来的。”
乔氏心喜,赶紧给还有些恹恹的梅娘盛了一碗,冲阮氏挑眉笑笑。
她就说吧?陆六娘嫁进来,大家还是能沾沾光的,总算不用一直受三郎带累了。
虽然季弘远赚了银子有交家,但季家的房子都挺老了,季家爷娘想攒钱起新房,银子都捏在手里,平素家里人吃的朴素,少见荤腥。
阮氏心里轻哼,为了三郎全家人紧衣缩食那么些年,三郎能赚银子也不过是近两年,她才不会跟孙氏一样,看见三郎一点好就觉得小儿子是个宝。
她想起上午那一出,先喝碗汤解了馋,而后故意冲陆含玉笑着问,“六娘可是心疼三郎在书房坐了一天辛苦?真是让你破费了。”
傍晚才归家的季父差点打了碗:谁?三郎在哪儿坐了一天?
其他人都听出来了,也没觉得不对劲,要说三郎用功谁也不信,坐了一天形容的贴切。
陆含玉笑着扫了眼季弘远,回答阮氏,“大嫂不用这样见外,春耕假后县学要考试,三郎有心上进,这些日子都要苦读,我这做娘子的也只能做这点事情了。”
季家人:“……”陆六娘你快看季三郎的表情,他自己都满脸惊讶啊!
季弘远确实愣了一下,他都忘了还有这一茬。
不过很快他就低下头继续跟碗里的羊汤较劲,县学的考试对他来说并不难,只要考个保证不被县学撵出去的成绩就行,他更没压力。
孙氏看了眼面色不明的季父,再次被陆含玉说动了心思。
她这当娘的跟季父不一样,她是疼大孙子,但人有个先来后到,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比起季父,她更疼小儿子。
她赶紧问季弘远,“三郎是要参加今年的院试?”
以前没见季弘远为了县学的考试上进,莫不是成了亲要支棱起来了?
院试得去益州府,不算太远,过了清明出发也来得及。
不过穷家富路,孙氏想,她和六娘得多给三郎准备些路上要用的衣裳和吃食才行。
孙氏越想越兴奋,恨不能立刻找出自己一直没舍得动的好料子,给季弘远做几身新衣裳。
考的中考不中不说,他只要能去考,凭他们家三郎的聪慧,总有中的一日,到时她可就是秀才娘了!
季弘远吃饱后抹了把嘴,桃花眸子讨巧地冲孙氏一弯,“阿娘,儿上午才刚温习完《易经》,给自己卜了一卦,卦象说儿今年不适宜往东去,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益州府就在周岭县东边。
阮氏和乔氏对视一眼不吭声,包括季大郎和季二郎也是。
他们两房早就对季弘远不抱希望了,他自己愿意做烂泥,怎么都扶不上墙。
季家三个小郎挤眉弄眼,满脸果不其然的模样。
季父轻蹙着眉瞪了孙氏一眼,都让她别提了,只是他脸上褶子也更多了些。
就在全家人不出意料的表情中,陆含玉含笑的轻柔嗓音仿佛春末清风吹进人心间,“阿娘您千万别担忧,儿五个兄长功夫都不弱,他们会陪三郎去益州府。”
季弘远一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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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科举的内容包括四书五经和易经都查询自百度。
刺老包:又名老虎刺和和树头菜,春天可以炒着吃,也可以跟香椿一样煎蛋吃。
粉二乔:牡丹的一种。
牢丸:饺子。
第6章
“那就再稳妥不过了,六娘你想得就是周到。”孙氏笑眯了眼立刻夸道,陆含玉娘家兄弟多还见多识广,三郎这一路肯定安稳。
季家其他人包括季父在内,见季弘远满脸诧异看着陆含玉,心里想,三郎媳妇想得再周到,那也得三郎能坚持到考试上路,谁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啥毛病。
回到二人的新房后,季弘远也差不多这意思,他拉着陆含玉的手,满脸控诉,“玉娘,你也知道我身体弱,一紧张就容易生病……”
说话是要讲艺术的。
他记得府试是三天一考,休息一日再考三天,如此连着考三场,那时季弘远就觉得跟被扒了层皮一样煎熬,出来真的大病了一场。
院试要连考九天啊!
倒春寒还不能多穿衣裳,在贡院里吃不好喝不好,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要说他季三郎吃不了这个苦?他不要面子吗?
陆家是因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童生,县学教谕也夸他聪颖,前途可期,才同意把陆含玉嫁给他的。
嫁了人的娘子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陆家人要知道他这想法,杀鸡撵狗还差不多。
陆含玉心想,夜里的时候可没瞧出来他体弱,她会些拳脚功夫都跟不上他浪的速度。
季弘远特别真诚注视着陆含玉幽幽道:“更重要的是,五个舅子嫉妒我娶了他们如此貌美如花又善于经营的妹子,个个都恨不能打死我,跟他们一起去益州,呜呜……我怕没命回来。”
陆含玉预料到季弘远会找借口不肯去益州,要是不能说服他,指不定考前他又要‘病’得起不来身。
她笑着坐在季弘远身边,轻轻替他揉捏肩膀,语气更娇柔得如同春日刚下来的新蜜,“三郎误会我了,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
三郎他不信。
坦然享受着陆含玉的服侍,季弘远眯起桃花眸子捏着陆含玉的下巴轻晃,“玉娘,大壮可都跟我说了,前几日你才跟大嫂说我能中秀才,敬茶时又暗示阿娘逼我上进,玉娘你是不是想换夫君了?”
陆含玉:“……”果然,色字当头的鬼灵精也还是机灵,不好糊弄。
“嫂嫂们把你贬到尘埃里,夫妻一体我脸上能好看?我好心说几句场面话,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陆含玉扬起下巴躲开他不老实的手,撅着嘴瞪他一眼。
“要不是你说见鬼,那鬼又讨厌你不上进,话本子里不都说鬼喜欢半夜趴人床头吸人阳气?若不是为了三郎,我,我用得着这般费心吗?”
季三郎:“……”那大都是艳鬼来着。
一想到褶子一大把的老鬼趴自己床头……季弘远打了个激灵,赶紧捂住陆含玉的嘴,把人扣在怀里。
季弘远讨饶,“娘子小心隔墙有耳。”
陆含玉抬起头看他,委屈得红了眼眶,“我不说便是,其实夫君若不愿意读书,我不强求,只盼三郎不要误会我就好。”
刚才季三郎动作一急撞到她胸口……呜好疼。
季弘远怕那老鬼躲在阴暗处听着,他意会过来娘子是好心,赶忙嘿嘿笑着亲她一口,“都是我胡思乱想,玉娘你对我最好了!我指定上进,我上进着呢!午睡起来我就继续去读书!”
等被半推半抱着躺到床上,陆含玉凑在他耳边轻声问,“那我要不要让青衫回一趟县城呀?”
季弘远瞬间明白,抱着陆含玉亲了亲她的香腮,“去,必须得去,就说我感激几位舅兄到时候要辛苦陪考,心里过意不去,都愧疚到吃不下饭了呢。”
陆含玉:“……”你是想在舅兄打死你之前先气死他们吗?
她好笑地在季弘远腰间掐了一把,听明白他这是说给自己听,让青衫再带好吃的回来呢。
季弘远嘿嘿笑着翻个身,这农家的浅杏色鸳鸯床帐内,鸳鸯脚下湖水又微微晃动出无边春色来。
接下来几日,季家跟其他季家村的村民们做的活都差不多,全家人一起忙活着翻好院后的地,把春菜籽种好。
这些忙完季家还翻新了院子里鸡窝的篱笆,好指着货郎上门的时候多要些鸡崽养着,替换过了一冬后不再下鸡子的老母鸡。
至于老母鸡正好加上蘑菇浓浓炖了,给忙活了一春的家人补补身体。
陆含玉不擅长做农活儿帮不上忙,但有青衫在,她做饭洗刷都是一把好手,还能时不时从县城带好吃的回来,家里人都挺高兴。
家里人不说,孙氏这当阿家的面上也得一碗水端平,便给了陆含玉几块她攒下的好料子,让陆含玉给季弘远做出远门的衣裳。
陆含玉高兴接了,不是缺这几块布料,她虽然手里银钱不少,却不愿因此高高在上,跟季家人产生隔阂。
相反陆含玉很清楚,自己将来要进京报仇,不管怎么稳妥都有连累季家人的风险,她心里愧疚,只想着尽量对季家人好一些。
孙氏一片慈母之心她收下,隔天就让青衫给孙氏并着两个嫂子几匹不打眼却体面的深色布料,有一匹还带着蔷薇花纹。
她没给季家人推辞客气的机会,“在县城里新妇都要给婆家人准备见面礼,虽季家村没这个规矩,也算儿做新妇的心意。阿家和嫂嫂们给自己和阿公、大伯、二伯还有小郎们做几身衣裳,等三郎中了秀才,咱一家人都体面体面。”
孙氏听了觉得有理,光想想那个画面她就笑得合不拢嘴,看陆含玉就更亲热了。
“都说娶妻娶贤,三郎娶了你,是咱们季家的福分,等将来去宗祠上香的时候,让你阿公在祖宗跟前给你表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