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果没什么钱,那就一直住在这里,院子里种满柿子树和桂花树,等到秋天的时候,满院都是掉落的柿子和桂花香,对了,我们还要生几个孩子,不要多,一男一女就好,天天围着我们叫爹爹娘亲,我给他们做柿子饼、做桂花酿喝……”
她像是想到了这一场景,有些傻气地笑起来。
崔道之静静听着她讲,神色无波无澜,等她讲完,便道:“想得很好。”
秀秀有些惊喜地抬头,却听他又道:“你生病了,不方便,我叫雀儿来照顾你。”
说着,便要离去。
秀秀叫住他,崔道之回头,问:“还有何事?”
“二哥哥。”秀秀望着他,言语中带着一丝祈求:“你别喜欢薛姑娘好不好……”
第17章 他不想要她了。
秀秀双手撑着床榻,与崔道之对望,崔道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面色有些不虞。
他平日里一直觉得她满脑子情情爱爱,上不得台面,不过看在她小姑娘心性又听话省心的份上,也就由得她去,没成想,她如今却光明正大管起他来了。
多半是他平日里纵容太过的缘故。
“管好自己。”崔道之上前,伸手摸了下秀秀的脑袋,像是抚摸家养的鹦鹉:“听话。”
这是他头一回这样近距离主动触碰秀秀,却带着比往常更加明显的强势意味,他语气温柔,面上不带丝毫怒意,可是却让秀秀明显察觉到他的情绪。
他生气了。
秀秀望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他缓慢晃动的青色官袍大袖,同今日在驿馆看到的一模一样。
果然,他心里还是更加维护薛姑娘。
秀秀嘴唇微微蠕动,不再开口,半晌之后,在他手下点点头。
她能做什么,在明知他维护薛姑娘的情况下,说她的坏话么,若她那样做,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她心里的那些嫉妒、不甘,将会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多么丑陋的内心啊,她不想让他看到这样不堪的自己。
崔道之满意她这样的乖巧,手指慢慢往下,顺着她的额角往下滑,轻轻掠过她圆润娇媚的面颊,就要收回时,瞧见她嘴角有一块不知从何处蹭来的灰,手指顿了一顿,片刻之后,右手拇指印上去,轻轻摩挲擦动。
秀秀以为他是因为怕自己对薛昭音有意见,所以难得愿意亲近自己,嗓子像是被噎了什么东西,难受得紧。
平日里在崔道之跟前,她总是一副没有心事的模样,崔道之难免只把她当做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看,如今因为受伤,加上心情不好,秀秀面容虚弱,眼底泛红,却仍旧忍着不让眼泪下来的模样,倒颇有几分可怜,惹人怜爱。
她比半年前长大了不少,已经有几分成熟女人的模样,因为上身前倾,脖颈顺着他手中的下巴微仰,胸前的饱满显露无疑。
崔道之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确实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若她嫁人,无论嫁给谁,凭借这幅样貌和身子,想必都能轻易抓住丈夫的心。
崔道之是个正常的男人,面对一个每日与自己共同生活的女人不可能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可是他到底忍下了。
本就是一个工具,还是不必扯上关系为好,即便是情.欲上的关系也最好不要。
他到底还有几分良心,并不打算长久用小姑娘对自己的情愫套牢她,等办完事,还是要放她自由,给她几百两银子嫁人,自去过活。
崔道之将秀秀脸上的那块灰搓掉,随即拍拍秀秀的脸颊,收了手。
“好孩子,你想要什么样的相公,我可以帮你找。”
秀秀先是有些没听懂,等心里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禁心神一震,微微睁大眼睛,那双丹凤眼里带着深深的茫然与无措。
她张开口,嘴唇微微蠕动。
她听到了什么?找相公?
“二哥哥......,你什么意思?”
崔道之嘴角含笑,眼底冷漠,轻声道:“你方才不是说要找人成亲?我满足你的心愿。”
秀秀觉得自己定是疼得出现幻觉了,二哥哥......他明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知道自己方才是什么意思,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
他不想要她了。
是因为薛姑娘么……
自然是了,从前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方才她说不要他喜欢薛姑娘,他便突然如此。
秀秀想起父母去世,和遇到崔道之之前的那段日子,下意识摇动脑袋:
“……二哥哥,你别生气……我,我方才浑说的,我再也不提薛姑娘的事了,我,我……”
秀秀有些无措地望着崔道之,心想,他就这样在意薛姑娘么,为了讨她欢心,要把自己赶走。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同样出身贵族,而自己只是一介庶民么?
秀秀想问,可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问不出口。
崔道之坐在床边,望着她,半晌,缓声道:“想要同我成亲?”
这么久了,他终于挑明这件事,秀秀目光在他俊秀的眉眼上略过,坚定点头:“是。”
崔道之兀自轻笑一下,眼底带着微微的嘲弄:
“那若是我今生不止娶你一人,不但让你当妾,甚至于这辈子都对你没有半分真心,是个满心只有仇恨的混蛋,你会如何?”
秀秀怔住,双目茫然,她不知道崔道之为了薛姑娘,为了让自己对他死心,竟能这样编排自己。
把自己说成一个风流成性的薄情之人也就罢了,还说什么仇恨,他同谁有仇?
“......你不是这样的人。”半晌之后,她说。
他当初说要同她过日子,在薛昭音来之前他们一直很好,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不明白。
崔道之目光在秀秀脸上打量了会儿,神色中不知为何带了丝同情。
天真。
天真的人都容易犯蠢。
崔道之眼睛望向院子,道:“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你又怎能断定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也不要再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对你有好处。”
他今日应付那些官员已经累了,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起身出去。
秀秀望着他的背影,趴在床榻上,半晌一动不动。
她将头上崔道之从前送给自己的簪子拔下,握在手心里,愣愣地看着。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崔道之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又或许,他们两人从来未曾真正靠近过,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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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在床上歇了好几日,每日都是闷闷不乐的,来照顾她的雀儿也瞧出她没有以前爱说话,每日只是趴在床上发呆,只在察觉到崔道之回来的时候,眼神方有片刻闪动。
雀儿瞧出两人之间必定出了问题,使劲站在秀秀这里指责崔道之。
她年纪小,挤兑人的话层出不穷,有一回说得正起兴,没有注意到崔道之回来,叫他撞见个正着,她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牙齿打颤,半个字都说不出。
索性崔道之看了她一眼,便离开,并没说什么,可这仍旧将雀儿吓得够呛,每回都要算着崔道之回来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离开。
薛昭音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来的丫头特地对秀秀说,她家姑娘并不知道那日秀秀在驿馆被打的事,也是后来从旁人口中才知道此事,为此罚了办事的秀玉,又特地叫她过来给秀秀赔罪。
秀秀看着往日趾高气扬的秀玉在自己面前行礼,并不言语。
她看得出,秀玉虽面上恭敬,但眼底却藏着鄙夷,方才在另一个丫头说话时,她眼睛便在屋子里不断打量,满脸嫌弃。
秀秀不喜欢这些人。
薛昭音送来的东西多,除了多件姑娘家用的脂粉和衣裳布料外,还有许多书籍、茶具,尤其特别的,还有一架古琴。
秀秀从来用不了这些高雅物品,这些东西真正是送给谁的,一目了然。
官宦人家小姐送自己东西,那是荣耀,是恩典,自然不好拒绝,实际上,秀秀一个庶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不然,便是打薛昭音的脸。
秀秀将书籍、茶具和古琴搬到崔道之屋里去,其余物品分给雀儿一些后,扔进了西屋。
崔道之回来后,见到屋里新添的东西,一句话也没说,只坐在古琴前,轻轻拨动琴弦,不一会儿,便有琴声流出,因是许久未弹,指尖先是生涩,后面便越来越流畅。
秀秀道:“这是薛姑娘差人送来的。”
崔道之拨动琴弦:“嗯。”没有任何意外的模样。
秀秀看见他的反应,眼神慢慢黯淡,转身,动作十分缓慢地走回自己屋内,关上小门,倚在小门后滑坐在地上,呆坐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拍掉身上的土,往床边走。
她坐在床边,看着外头越来越暗的天色,抱紧双膝。
明天便是上巳节了。
等隔壁屋的琴声停了,秀秀方才松开已经发麻的双手,趴在床上,将自己裹起来。
第18章 崔道之不喜欢自己……
秀秀一大早起来,坐在柿子树下,拿树枝写崔道之的名字,自从前几日崔道之说了那番话后,她便一直闷闷不乐,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委屈,憋闷,想向崔道之倾诉,想问问他那日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他厌恶。
可是她不敢,于是只能尽量躲着他,若不是必要,她不再像往常一般往他跟前去,就连吃饭也都是自己盛了一小碗,端到厨房里躲着他。
这些天秀秀一直在想那日他说的话,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崔道之不喜欢自己,至少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为什么,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么?他若是不喜欢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提议同她住在一起?
她的名声在他眼里便如此不值钱么?
秀秀想不明白。
她坐在矮凳上,上身压着双膝,脑袋低垂,右手拿树枝一遍又一遍描绘着崔道之的名字,等听到正屋门‘吱呀’一声响,连忙用鞋底将土快速抹平,手忙脚乱站起。
崔道之从正屋出来,道:“走吧。”
秀秀愣了愣,点头。
即便不喜欢自己,但为了当初的承诺,还是得陪自己走一趟,他心里定然十分困扰,觉得她麻烦。
秀秀想了想,若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成日围着她转,要自己陪他做这做那,她也会不开心。
原来她这样不讨他喜欢。
秀秀仰脸,望着被风吹动的树叶,眨动了两下眼睛,深呼气,跟在崔道之身后往月老祠去。
秀秀身上穿着早前买好的桂红色春衫,她腰肢纤细,衣裳贴在身上,勾勒出饱满的身形。
其实她不喜欢偏红的颜色,她本就长得偏媚,红色在她身上太过艳丽惹眼,不如白色、绿色压人。
可是崔道之却喜欢。
有一回,她抱了桂红色的丝线绣花,叫他瞧见了,说了句‘这颜色配你’,她便记下了,攒钱买了这件衣裳。
可是方才她却发现,崔道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特意换了这件衣裳给他看,或许说,他根本不关心她穿了什么,当日那句话,只不过是他随口而出的一句无聊话罢了,偏偏她却记在心上。
秀秀抬眸,望着前头崔道之宽阔的脊背,才终于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远,并不是她拼命追,就能追上的,她这样想着,脚步渐渐慢下来。
走了一大段路,崔道之并未察觉到她没有跟上。
秀秀攥紧身上的裙摆,停下,半晌之后,终于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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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在大梁属于重大节日,这一日,达官贵族们欢饮达旦,曲水流觞,而平民百姓便净身洗面,踏春游玩。
当然,上巳节也是少女们祈求姻缘的日子,河州城里传言,月老祠里的那颗神树十分灵验,只要心诚,在上头抛一根红绸系上,必然会保佑人们觅得佳婿贵妇,因此这一天,月老祠无疑会比往常热闹许多。
秀秀和崔道之到的时候人正多,月老像前烟雾缭绕,压根挤不进去。
秀秀知道崔道之最是厌恶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叫她陪自己到月老跟前去烧香祈求,垫脚,瞧见远处桃花开得正盛,那里没什么人,便想劝崔道之过去。
没成想,一眨眼的功夫,崔道之便不见了。
秀秀一怔,下意识唤他:“二哥哥——!”
无人回应。
四周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闹哄哄的,秀秀被身后的人不断往前挤,她没法,只得扒着前头人的肩,垫脚到处找人。
这里有这么多张脸,可是没有一张是他。
“你按我做什么?”前头被她按肩膀的那个男人回头望,先是面露不虞,等瞧见秀秀的脸,不由自主愣住。
他身边紧挨的一个妇人瞧他如此,上手就拧他的耳朵,与此同时,望向秀秀,眼睛里满是敌意。
秀秀连忙收手,用力往后撤,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想找人。”
等到她拼尽全力从人群里出来,差点摔倒,一只鞋也掉了下来。
秀秀怕这么丢人的一幕被崔道之看见,连忙跻着鞋子穿上。
她累得满头大汗,还是未曾瞧见崔道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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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在这里找崔道之,却不知他此时早已离开了月老祠,正在前往松子巷的路上。
他方才借着人多甩掉那两个监视他的人,在月老祠的后院柴房脱掉外头的长衫,将里头一身黑的粗布麻衣露出来,再拿起丢在墙角的斗笠戴上,把自己装扮得毫不起眼后,从后门出来,一路往松子巷去。
来到巷子最靠里的一户人家门前,找个偏僻无人处,翻墙进去。
里头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洗衣裳,对院子里的动静一无所知,只是洗得累了,伸懒腰揉肩膀。
崔道之点了她的穴道。
她浑身一僵,仿佛被定住一般,眼神慢慢开始发直。
崔道之关上院门,轻脚走到妇人面前。
“你姓马?是个接生婆?”他居高临下地问。
妇人仿佛被什么控制一般,愣愣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