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后,她笑话自己,都大晌午了,薛姑娘自然不会在屋里了,每日这个时辰,她都坐在外头院子里看书呢。
秀秀暗自吐了下舌头,盼望着待会儿出去见了面,薛姑娘不要笑话自己才好。
哪有人睡这么晚起的?
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将系成死结的衣带认真解开,重新穿衣。
待收拾妥当,她先不出去,而是开了连通正屋的小门,想瞧瞧崔道之在不在,见里头没人,不禁眨了下眼睛。
二哥哥到官署去了?
正屋里那瓶迎春花已经败了,秀秀进去将花瓶抱在怀里,想着将花丢掉,再给花瓶换上干净的水。
她推开正屋房门,一只脚踏出门槛,目光瞧着那几朵枯败的迎春花,咬了咬嘴唇。
怎得败得这样快?
正想着,下意识抬头,想同薛昭音问好,却见院里也是空无一人。
秀秀抱着花瓶,呆愣愣地站着,阳光照得她险些睁不开眼。
二哥哥和薛姑娘都不在家。
秀秀在门槛处站了会儿,才终于将另一只脚抬出去。
或许是他们有事出去了,晚上就会回来。
秀秀深呼一口气,将迎春花扔在鸡群里,又给花瓶换了水,重新放在屋里。
那群鸡半日没有吃食,都饿坏了,冲着秀秀打鸣。
秀秀撒了小米给它们,一边撒一边问:
“你们知道二哥哥和薛姑娘去哪儿了吗?”
鸡自然不会回答人的话,秀秀无奈地拿棍子戳它们的尾巴:
“你们也不知道?真笨。”
几只鸡都不理她。
秀秀将怀里的玉佩拿出来,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之后,将它重新放进怀里,进厨房去做饭。
她属实有些饿了。
吃饱喝足,秀秀躺在屋里眯了半个时辰,便又开始出来做菜。
今日是崔道之的生辰,她得给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饭来庆贺。
忙活到日落西山,终于将一桌子的菜做好,摆在八仙桌上,瞧着就好看。
她拿着筷子数:
“笋干炒肉、水煮鲶鱼、麻婆豆腐……”
都是平日里吃不到的菜,因为崔道之是北方口味,她还特意花钱跟酒肆里洛阳来的大厨讨教,做了几道北方菜。
秀秀瞧着很满意,数完菜后将筷子放下,坐在凳子上开始等。
期间,她多次将玉佩拿出来,手指不住在上头摩挲,一边看一边听外头的动静。
直到天黑,崔道之还是没回来。
秀秀将油灯点燃,又将饭菜都热了一遍,坐在凳子上抱着手臂。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秀秀终于笑起来,起身道:
“二哥哥,你——”
看到来人,她嘴角的笑立时僵在那里。
雀儿看见她的神色,叉腰道:
“怎么,不欢迎我?”
秀秀回过神来,按下心中的失望,连忙摇头,冲她招手:
“过来坐。”
原本雀儿就不过是在同她开玩笑,听见她叫自己,连忙笑嘻嘻地过去挨着她坐下。
“哇,秀秀姐姐,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丰盛。”
有些菜,她甚至都没见过,看着就叫人流口水。
秀秀给她盛了一碗鸡汤,道:“今日是二哥哥的生日,这些是给他准备的。”
雀儿接过碗,喝了两口,听见这话,忍不住轻咳起来。
“慢些。”秀秀轻拍她的背。
等终于不咳了,雀儿放下碗,偷偷地打量她两眼,小心翼翼问道:
“秀秀姐姐,你等了多久啊?”
“三个时辰。”
雀儿微微睁大眼睛,想到早上看到的事,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
秀秀瞧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道:
“做什么?你又拔我家鸡的毛玩儿了?”
冤枉!
雀儿连忙摇头,她从七岁起就不再做这样的事了。
她清清嗓子,还是决定告诉秀秀:
“秀秀姐姐,我早上看见崔二爷和那个薛姑娘一起坐马车,不知去了哪里,你不知道么?”
秀秀一愣,须臾之后才道:“……我不知道。”
他们没有告诉她。
雀儿听见这话,怒从心火起,替秀秀打抱不平,叉腰道:
“我早就瞧出来他们两个不一般,早上我还看见他们搂搂抱抱,亲密得很……”
虽然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孤男寡女,又特意撇开秀秀姐姐出去,能做什么好事?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啪’的一声,却是秀秀将筷子重重放在桌面上。
“……别说了。”
第14章 他……会不会当真有点喜……
一阵长久的寂静在屋子里蔓延,不知过去多久,油灯‘忽’的一声闪动,照在秀秀的脸上,忽明忽暗。
雀儿有些心慌,探身去拉秀秀的衣袖,“秀秀姐姐,你没事吧……”
她方才那一下属实将她吓了一跳。
“没事。”秀秀将筷子重新拾起,给她夹了一块鱼肉:“吃吧。”
她的声音暗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雀儿捧着碗,半点吃不下。
秀秀并没有哭,可是她露出的神色却让雀儿觉得,她很难过,非常难过。
雀儿此刻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她挠着脑袋:“我,我当时离得远,瞧得不清楚,说不定是我瞧错了,秀秀姐姐……”
夜里暗,油灯不断摇曳,秀秀的脸庞隐没在阴影里。
雀儿越说越急,伸手去拉她,秀秀按住她的手,“我真没事,这个时辰了,二哥哥和薛姑娘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这些菜放这里没人吃,也是可惜,一会儿你给郑伯郑婶带回去些吧。”
雀儿仔细观察,发现她确实没哭,方才放心。
她心里替秀秀觉得难过,她这些天为了给崔二爷过生日费了多大劲,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欢欢喜喜给人准备一大堆,崔二爷却跟着另一个姑娘走了,一天没回来。
换做她,早就伤心死了。
她不要秀秀做的菜,执意今夜要在这里陪她,秀秀撵她回去:
“郑婶在家里等着你呢,你若不回,小心她揪你的耳朵。”
这威胁果然奏效,雀儿最是怕她娘亲,于是蹦下板凳往外走:
“秀秀姐姐,我走了。”
秀秀点头。
等她依依不舍地离开,秀秀又独自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收拾桌面。
除了鸡汤和鱼,剩下的菜都是一筷未动,秀秀原封不动地将它们放进厨房存着。
半个时辰后,秀秀终于收拾妥当躺在床上。
已经亥时,崔道之和薛昭音还是没有回来。
他们究竟做什么去了?
“早上我还看见他们搂搂抱抱,亲密得很……”
秀秀双手紧握,脑袋里不自觉响起雀儿的声音。
虽然明白崔道之不是这样的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象他和薛昭音在一起的画面。
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二哥哥他……会不会当真有点喜欢薛姑娘……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自从薛姑娘来后,二哥哥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许多,薛姑娘与他家世相仿,又同样喜爱读书,每日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
相比之下,她自己家世不好,学问不行,长得也不如薛姑娘大方端庄,若她是男人,怕是也会更喜欢薛姑娘。
民间流传的话本里,俊朗的郎君与矜持美丽的姑娘,相约游玩,尽兴之时,在密闭的街巷内,拉着手彼此述说衷肠,衣衫凌乱汗巾松……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能读懂里头两个人远胜旁人的亲密。
他们会不会也这样?
秀秀不敢再想下去。
她拿出怀中原先准备送给崔道之的玉佩,眼睛泛酸。
不能哭,爹爹说过,女孩子哭多了不好看,她不能叫爹爹失望的。
秀秀用力抹了两下眼睛,拉着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
翌日起身,她两只眼睛果然都肿成了核桃。
她无精打采地在院里吃饭,出去打听,都没人知道那两人去了哪儿。
午饭后,秀秀正躺在屋子里呆呆地拿着玉佩看,忽听外头响起‘吱呀’的推门声,立即坐起,险些将手中玉佩给摔地上去。
她跻着鞋子出去,跑到房外,看到崔道之的那刻,早先眼底的那股酸意再度涌上来。
原来二哥哥没有跟薛姑娘离开,丢下她不管。
她将玉佩握在手心里,烙下深深的红印。
崔道之进门,面色不佳。
他昨日将薛昭音送到河州驿馆,同薛崇明见了面,薛崇明知道自家妹子私下受了齐家的欺负,自然恼火,他借着从中劝和的由头去往总督府,找到薛昭音所说的大夫,探查王贵妃的事。
夜里潜入那大夫房间,使了点手段,果然有所收获。
那王贵妃在进宫前,竟然就已经与旁人珠胎暗结,生下个女儿。
他一直想知道父亲究竟是知道了什么才会丧命,却没成想,竟会是这个。
难怪王贵妃要下狠手,当今皇帝最是恨人背叛,若叫他知道此事,不单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连同王家、齐家,都要面临株连九族的下场。
崔道之想再问孩子的下落,那大夫放空着一双眼,缓缓吐出两个字:
“死了。”
王贵妃生下的孩子,一直被齐家的一个家奴养着,长到两岁上,忽然无缘无故,就摔进池塘,溺死了。
这样的结果,怎能叫崔道之不恼怒,原本想着终于找到一个能推倒王贵妃,并且为父兄报仇的机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化为虚无。
别说他如今身在河州,离长安万里之遥,便是如今他官复原职,只凭一个大夫还有他交代的那个接生婆,以王贵妃如今的受宠程度,他也动摇不了她半分。
崔道之心中的恨意如同野草,疯狂滋长,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挫败感。
无法报仇,父兄在天之灵,怕是都会以他的无能为耻。
“二哥哥……”秀秀见他满脸不虞,有些不知所措地唤他:“薛姑娘呢?”
雀儿说,他们两个一同出去的,怎得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在得知崔道之已经将薛昭音送到她哥哥那里之后,秀秀微微睁大眼睛,心下一松,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原来,他们两人昨日一同出去是因为这个。
秀秀顿时觉得昨晚自己有些小心眼,人家是去做正事去了,她怎么净把人往歪处想?还因为这样的事哭鼻子,太丢人了。
她摸了摸红肿的眼睛,脸颊有些发烫,跑到厨房用熟鸡蛋敷过,才出来走到崔道之屋外,攥着手指徘徊不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大着胆子进去。
崔道之正敲着桌子想事情,见她进来,问:“什么事?”
她一般无事,不会来打扰他。
秀秀想到自己要送的东西,脸越发烫,她昨天才知道,原来送人玉佩还有另一层含义。
男女之间送这个,代表情意。
见崔道之看向自己,秀秀慢慢将身后的玉佩拿出来递给他:
“二哥哥……昨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是给你的……”
秀秀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放下吧。”崔道之不死心,正在思索着将那大夫所说的接生婆找出来,好再探寻些线索,于是十分随意地指了指桌面。
他收下了!
秀秀的心砰砰跳,感觉要跳出嗓子眼。
她将玉佩小心地放在桌面上,攥着手指问:
“二,二哥哥……上巳节,咱们一起去月老祠看桃花吧。”
这句话的暗示已经非常直白,说完,她羞得直欲捂脸。
“月老祠在哪儿?”
她听见他问,秀秀一愣,抬头,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
“就在松子巷旁边,很漂亮的。”
松子巷……
崔道之道:“好。”
秀秀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禁不住笑起来,神色中早没有昨日的难过不安。
她其实很容易哄好。
她忍不住想,二哥哥同意跟自己去月老祠,是不是说明他心中还是有点喜欢自己的?心中这样想着,可是话却始终问不出口。
崔道之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见她脸庞散发着一种天然的娇媚,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像是春日的桃花,娇艳欲滴。
他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还有事么?”
秀秀连忙摇头,让他好好休息,随即跑出了屋子。
她跑得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妖怪在追,崔道之对这些小女儿的心思没兴趣,只是觉得她有时候挺活泼的,叫他也不至于太寂寞。
他起身在床上躺下,目光看着西墙上的那幅画,戴着扳指的手指在腿上轻轻开始敲打。
想到王贵妃,崔道之眼睛里满是冷意,半晌之后,才终于阖上双眼。
第15章 挨打
薛昭音既然已经离开,秀秀自然不必委屈自己再在矮桌上睡,作为临时被拼凑起来的‘床’,它实在有些硌人。
秀秀重新收拾自己的床榻,手摸枕下时,触到一团硬硬的东西,掀开枕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那日塞在枕下的银子和当票。
大约是薛姑娘贵人事忙,忘了,竟没有将它们带走。
秀秀细细数过,一钱银子不少,需得找到薛姑娘还回去才成。
可是她如今在哪儿呢?秀秀双手撑着床板,两只脚轻轻踢踏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