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樱桃小酒
时间:2022-06-25 06:34:25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揉了揉眼睛,一抬头,发现天已经大黑。
  今夜没有月光,屋里静悄悄的,秀秀坐在凳子上,拢了拢衣襟,下意识抱紧双臂。
  她有些害怕。
  额头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忽’地一声,屋内大亮,秀秀抬头一瞧,却是崔道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床,将油灯点燃。
  秀秀猛地松了一口气。
  “怕黑?”崔道之将油灯放在她跟前,撩袍子在凳上坐下。
  秀秀点头,扯出一个笑来:
  “可能是那天被关进棺材里给吓着了,过段时间就好……二哥哥,你的烧退了么?”
  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崔道之的额头上,崔道之眨了下眼,到底没躲。
  “烧退了,二哥哥,往后你还是别喝酒了,等伤好了再喝,等入秋,我做桂花酿给你喝好不好?只不过只能喝这么一点。”
  秀秀在他跟前比划一下。
  “嗯。”崔道之淡淡应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抬头望向窗外,道:“今儿什么日子?”
  “七月初九,二哥哥,怎么了?”
  崔道之手指停止敲击,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父亲和大哥的忌日。”
  “啊。”秀秀轻呼出声,连忙道:“我明日就去市集上买些纸钱和金箔纸回来备着。”
  她对崔家的事不甚了解,只是在外头茶馆里偶尔听人说过随国公去世当天,他的大儿子也跟着去了。
  当时她正年幼,父母健在,满心想着求爹爹给她买簪花的事。
  崔家、长安这样的词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和遥远,不成想有朝一日她会同崔家的世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崔道之虽然笑着,但秀秀却莫名察觉到他的难过。
  于是她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衣袖,认真道:
  “二哥哥,你别难过,我也没有了爹爹和娘亲,咱们是一样的。”
  崔道之顿了一下,道:“家母还健在。”
  秀秀闹了个大红脸,‘呸呸’两声,道:“对不住,二哥哥,我说错话了。”
  崔道之自然不会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将灯盏推至秀秀面前,说了句‘睡吧’,便起身回床上躺着。
  秀秀手拿着灯盏起身,隔着微弱的灯光,轻声道:
  “二哥哥,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说罢,心怦怦跳,逃似的推开小门,跑进东屋。
  ‘吱呀’一声,小门关上,崔道之躺在床上,一半脸陷在阴影里,另一半被小门后油灯透过来的光照亮。
  只见他无意识转动着左手食指处的那枚扳指,眼睛里满是凉意。
  他不需要人陪,他只要欺辱他们崔家的人付出代价。
  一只麻雀在窗沿边扑腾,崔道之支起窗户,伸手捏住,微一用劲儿,那麻雀便没了声响。
  -
  到了八月初九那一日,秀秀一大早便去西市买了好些纸钱和金箔。
  她一个人忙不过来,雀儿正好过来找她玩儿,瞧见了,便主动请缨同帮忙。
  两个人坐在柿子树下叠元宝,忙活到一半,崔道之忽然过来,问:“这是在做什么?”
  雀儿吓得一激灵,手中的金箔差点被撕烂。
  秀秀有些奇怪地瞧她一眼,随即抬头对崔道之道:
  “叠元宝,将这些金箔叠成元宝的样子烧了,下头的人就有钱花啦!”
  本以为崔道之对此不敢兴趣,没成想他却拿了一张金箔,不消片刻便学着她们的样子叠出来一个。
  “是这样么?”
  秀秀惊讶于他学得这样快,连连点头:“二哥哥叠的真好。”
  雀儿却站起来,牙齿都在打颤。
  “我……我,秀秀姐姐,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等闲了我再来找你玩儿——”
  不顾身后秀秀的叫喊,她飞跑着出了大门,等快到家门口,她才拍着胸口不住喘气。
  太吓人了,她连看见那位崔二爷都觉得两股打颤,秀秀姐姐是怎么做到那么亲密同他说话的?
  吓死她了。
  秀秀眼见着雀儿像被踩着尾巴似的溜走,觉得有些奇怪,收回视线,正要同崔道之解释,却见他并不在意的模样,注意力全在他手中的金箔纸上。
  秀秀重新坐下,重新开始忙活,眼睛却不自觉飘到崔道之的身上。
  瞧他认真的模样,秀秀忍不住想:
  二哥哥肯定很敬重他的父亲和兄长。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不期然往下挪动。
  原来男人的腿也可以这样细长,秀秀眨了眨眼。
  因为看得太过专注,手上力道没控制住,金箔被撕开一道口子。
  她连忙抬眼去瞧崔道之,见他并没发现,不禁松了口气。
  秀秀有些羞愧,今日这样的日子,她却只顾着偷看美色,实在是不应该。
  祭坛就设在院子里,将屋里那张八仙桌抬出来,上头摆上几个瓜果,放上一个用久了的香灰炉子。
  秀秀将买好的香点燃,递给崔道之,又怕弄脏两人的衣服,拿来不用的旧布料在地下垫着,学着他跪下磕头。
  崔道之将纸钱和纸元宝扔进火盆里,不消片刻,烟灰便顺着热气在两人面前飞舞。
  秀秀以为崔道之会说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神色平静。
  她很想问问他父亲和兄长是为什么离世的,但怕惹他伤心,没有张口。
  跪得久了,腿有些发麻,正打算起身,却见雀儿哒哒地跑进来,弯身撑着腿喘气:
  “二……二爷,秀秀姐姐,那个孙老爷来啦,还带人抬着几口棺材,瞧着可吓人了,你们赶紧躲起来吧!”
  秀秀本就对孙老爷有阴影,又听她提及‘棺材’二字,脊背下意识一僵。
  她转头去瞧崔道之,只见他神色未变,手拿纸钱往火盆里撒。
  秀秀看着他的侧脸,一颗慌乱的心莫名渐渐平静下来。
  雀儿见两人一点不慌乱,急得不行,连忙一跺脚,转身跑出去,去找她爹过来帮忙。
  她刚离开不久,孙家的小厮便抬着几口棺材停在秀秀家门前,孙老爷拄着拐杖,被人搀着进来。
  “陈秀秀!你个小娼妇,给我滚出来!”
  秀秀听着他骂自己,先前的委屈尽数爆发,连忙起来,从八仙桌后出来,道:
  “孙老爷,请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孙老爷瞧见她同崔道之在一起,忍不住气血翻涌,脸涨得通红,幸得被身边小厮扶着,方才没有倒下。
  他亲写了状纸递到衙门,衙门却不受理,反将状纸打了回来,不管他使多少银子都不顶用。
  他还猜这小娼妇是仗了谁的势,原来是这位从长安来的崔二爷。
  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小娼妇,你以为你搭上了这姓崔的,你就得了意了,我告诉你,呸!他如今就是一个破落户,谁把他当回事?敢杀人,照样得偿命!”
  “你已经同我儿拜了堂,就是我孙家的人,你爹立的婚书还在我手里那,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还有你这奸夫,都得给我们一家偿命!”
  孙老爷说得急了,不住咳嗽。
  秀秀听他红口白牙,胡沁一通,气得说不出话来,捞起墙边的棍棒就要将人赶出去。
  “反了天了!”孙老爷拿拐杖指着她,吩咐小厮:
  “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拿下!?”
  崔道之皱起眉头:
  聒噪。
  他素来占有欲极强,崔家的一只猫、一条狗都容不得旁人欺辱,如今这老不死专挑今日在这里撒泼,敢情是把他当成个死人。
  崔道之目露寒光,起身走到秀秀身边,将她手中的棍棒拿到自己手里。
  众小厮一时不敢动作。
  “我方才都听明白了。”崔道之道:“秀秀是你家那死鬼儿子的媳妇,而我杀了你们一家人,对么?”
  孙老爷以为他要认罪,喜上眉梢:“正是。”
  崔道之笑了:“婚书拿来。”
  孙老爷将怀中婚书拿出展开,在他面前抖动:“看,红纸黑字写着,那小娼妇休想抵赖,啊——”
  秀秀刚想辩驳婚书是假的,便见崔道之将手中棍棒一扬,随即,孙老爷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张开口,虽知也许不该,但心中无端漫上一股快意。
  她看见崔道之将孙老爷手中的婚书拿去,扬手扔进火盆,然后蹲下身子与呲牙咧嘴的他平视,一字一句道:
  “陈秀秀如今归我管,你要动她,我有点不高兴,怎么办?”
  此刻,这个男人逆着光,如同神祗。
 
 
第7章 你和崔二爷什么时候成亲啊……
  “秀秀姐姐!”
  秀秀正坐在门口给崔道之缝制衣裳,听见雀儿在喊她,抬头笑道:“进来吧,我缝完最后几针就给你拿去。”
  雀儿忙说不急,进来献宝似的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秀秀手上动作一顿,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爹爹亲眼看见的,听说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僵了,还有老鼠在上头爬呢。”
  雀儿想到这个场景,觉得有点恶心。
  秀秀将衣裳放在膝上,忍不住出神。
  孙老爷死了。
  那日崔道之狠狠吓唬了他一通,回去他就一病不起,瘫在床上。
  因平日里为人太过,街坊邻居都盼着他死,下人们也不满他克扣银钱,早生二心,所以竟没一个人管,不过几日就去了。
  折磨了自己一年多的噩梦终于散了,秀秀心里一时又喜又悲,愣了半晌,忽然想到什么,道:
  “不会牵连到二哥哥吧?”
  “哪能啊,是他自己生病死的,干别人什么事儿?”
  秀秀点头,将针线放在板凳上。
  “桂花酿昨儿个就从柿子树下挖出来了,和新做的月饼、柿子饼、合欢饼一起,都在厨房放着呢,我去给你拿。”
  将东西一起和雀儿送到她家里时,郑伯郑婶要留她吃饭。
  “家里也没什么好的,你就将就着些用,一会儿教教我那丫头怎么做桂花酿就成了。”
  秀秀想着崔道之今日去衙门报道,不在家中,也就不必担心他的午饭,于是点头留下。
  午后,她领着雀儿到他们家院子里拿簸箕收新鲜桂花。、
  桂花满枝头,香气馥郁,点点金黄洒落在衣裙上,连身上都沾满了香气。
  “秀秀姐姐,你和崔二爷什么时候成亲啊?”
  忽然,雀儿将身子往一旁一仰,神秘兮兮地凑到秀秀耳边问。
  秀秀双手一颤,差点将手中桂花全都撒出去。
  “你个小姑娘家,问这个做什么?”
  秀秀将手中的桂花放到簸箕里,故作镇定地拍了拍手。
  “哼。”雀儿一噘嘴,笑话她:“我年龄小,懂得可不少,你和崔二爷住在一块,迟早要成亲的,这可不是我说的,水月巷里,哪个不这么说?”
  “秀秀姐姐,你不是害羞了吧?哎呀,羞羞羞——”
  雀儿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脸,冲她吐舌头。
  秀秀两颊通红,将新摘的桂花往她身上扔。
  “叫你浑说,叫你浑说,你这小蹄子,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雀儿咯咯直笑,一边躲一边道:
  “好姐姐,饶了我吧,要不你同二爷一起去城里的月老祠拜拜,挂个红绸子在神树上,来年别说成亲了,就连大胖小子都有了……”
  秀秀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臊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郑婶过来说了雀儿两句才好。
  雀儿捂嘴偷笑,秀秀拧了一下她的脸,拉着她去做桂花酿去了。
  待到回去时,已经申时一刻,秀秀脸上热气未散,走在街道上,见街上一对迎亲的人马走过,不禁驻足。
  她想起雀儿的话,双颊再度烫起来。
  成亲……成亲……
  光是将这两个字同崔道之联系起来,她的心就忍不住砰砰跳。
  可是……秀秀叹了口气。
  她有些摸不准崔道之的想法。
  虽说他当初说要同自己一道过日子,可是并没有明说要娶她,这种事情,她一个姑娘家又不好明说,因此两人只能一直这样不清不楚过下去。
  想到雀儿说的月老祠,秀秀无意识地攥紧手,脑海里瞬间出现两人一起,站在月老祠那颗保佑姻缘的神树下的场景。
  下一刻,秀秀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
  瞎想什么呢,还是想着怎么挣银子是正经。
  秀秀虽如此嘱咐自己,但嘴角仍旧不受控制地弯起。
  她低头,衣服上沾染的桂花香丝丝缕缕飘入鼻端。
  好甜。
  -
  官署后头的厅堂里,赵知州撩起袖袍给崔道之倒了一杯酒。
  “这是从长安得来的柳林酒,朝廷贡品,本官一直没舍得喝,今日特地来招待世子……不,崔老弟……”
  赵知州笑着拍崔道之的肩膀。
  崔道之起身向赵知州行礼:“多谢赵大人。”
  “哎——,不必客气。”赵知州对他的恭敬很满意,“崔老弟啊,当初你哥哥我也是受过令尊恩惠的,可惜没等我报恩他就去了,真是天不假年啊。”
  崔道之眼里闪过一丝冷光,面上却显现不出,仰首饮了一杯酒,道:
  “有劳赵大人牵挂,有您记着,父亲也算瞑目了。”
  赵知州几杯酒下肚,说话已经有些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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