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山路有些滑,秀秀几次差点摔倒,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折了数十只迎春花抱在怀里,一转身,却忽然瞧见草丛里落着一只绣鞋。
那绣鞋的鞋面上坠着一颗珍珠,用金线绣着牡丹花的花样,虽沾了不少泥土,仍能看出其中精细的做工和用料。
这儿怎么有姑娘家的绣鞋?
秀秀下意识往前走,拐过一座山石,便瞧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披头散发缩在那里。
两人乍见对方,不约而同喊叫出声。
秀秀吓得差点将手中迎春花丢出去,稳定了心神,往后退几步,忙道:
“你别怕……我,我是好人,过来采花的。”
她将手中迎春花给她看。
那女子哆嗦半晌,确认面前人没有危险,方才猛地栽倒在地。
第9章 秀秀一句话都插不上
秀秀将女子带回了家。
荒山野岭的,一个姑娘孤零零晕倒在山里,但凡是个有同理心的人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位带回来的姑娘身上尽是泥水,秀秀费力和雀儿一起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下,又用湿帕子擦干净头发。
“秀秀姐姐,这个姐姐的头发又黑又亮,比你的还好些呢。”
秀秀正忙着给她擦脸,抬头一看,发现确如雀儿所言,她的头发乌黑浓密,而且十分长,擦干净之后,像是一席浓黑摄人的绢布,一看平日里便是精心打理的。
秀秀将湿帕子重新过水,再一次给她擦脸之后,一张美丽端庄的脸出现在眼前。
“长得也好看。”雀儿忍不住赞叹。
秀秀点头,确实好看,这是一张端庄大气的脸,没来由的便叫人信服、亲近。
因天冷,怕她着凉,秀秀拿出自己一套衣裳给她换上,将她身上换下来的那件脏衣裳扔进水盆里。
煮了姜汤端进屋里,秀秀接过雀儿手中的棉布,给她擦头发,等到头发干了,确认不会着凉,又将姜汤喂了,方才出去。
常来这儿的那个大夫没在医馆,秀秀没找着人,便只好等晚上再去请他。
她将挖来的春笋放进厨房,又分出一半迎春花给雀儿让她带回去,随即端着水盆到外头河边去。
衣裳倒还好,她虽没见过,但看得出,用的都是上好的布料和丝线,也不晕色,只要多过几遍水便是,可是那双绣花鞋却叫秀秀犯了难。
上头的珍珠若是被她不小心洗掉了,她可赔不起。
想必这位姑娘定然出身大户人家,并且家人待之如珍宝。
秀秀挠了挠头,手指按住珍珠,小心翼翼将两只绣鞋按进水盆里。
刚开春,水还很凉,秀秀的十根手指被冰得通红,她正往手上哈气,忽听不远处响起一阵响亮而整齐的脚步声。
她回头,只见临街一群身穿铠甲的官兵养沿着街道跑过去,领头的官兵叫喊着,四周百姓慌乱散开。
众人都不知发生何事,有些慌乱。
“这么多兵,不会是那群山匪打进来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山匪哪有那能耐,不过就是几个兵从咱们跟前过去一下,瞧把你吓的,怂蛋。”
“再说一遍,小兔崽子骂谁......”
说话的两个人三言两语就要打起来,秀秀连忙躲远些,深怕他们不小心连累到自己。
很快,她端着水盆回家,正晾衣服,忽然想到一件事。
崔道之回来,她该怎么跟他说?
他一向喜欢安静,又怕麻烦,不愿同人打交道,平日里自己都不敢说太多话,唯恐吵着他。
如今她不吭不响,带回来一个姑娘,他会不会不高兴?
秀秀正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忙回头,微微张大眼睛,道:
“你醒啦,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最少要睡到明日呢。”
她将衣裳展开,将沾满水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秀秀在那姑娘的眼睛里瞧出一抹掩饰不住的惊讶。
秀秀动作一顿,下意识将双手往身后隐去。
她的脸有些发烫。
平日里不觉得,但面对面前这位连走路都如仙人一般的姑娘,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身为一个女孩子,方才自己那个动作好似是有些……粗鲁?
女子面上虽还带着防备,但相比两人见面之初已经好上许多,她也知是面前这小姑娘救了自己,于是微微颔首,动作之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那是一种骨子里的优雅高贵,秀秀觉得她一辈子可能都做不到像她这样。
“多谢搭救。”
连声音都这样好听,不急不缓,跟仙乐似的,就是带着一股跟崔道之一样的外地口音。
秀秀连忙摆手:“不用谢的,我只是顺手而已,没什么的。”
秀秀问她姓名和来历,女子只道自己姓薛,别的倒是一个字不提。
她既然不想说,秀秀也不好多问,一边忙活,一边问她家在哪里,若是离得近,她可以送她回去。
说话间,秀秀看见自己拿回来的迎春花已经开始败了,便到崔道之屋里将那只她特意淘来的花瓶拿出来,将迎春花放进去。
那位薛姑娘听到‘回家’两个字,长长的眼睫一颤,道:
“我不回去。”
秀秀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道:“那怎么能成?你在外头,你家里人肯定急得不成样子了。”
有家人多好啊,她若还有亲人在世上,定然时刻粘着他/她不撒手,哪里舍得离开半分。
薛姑娘只是摇头,不愿多说,抬头看见秀秀整理的迎春花,道:
“我来吧。”
秀秀一怔,她已经开始上手。
“可有剪刀?”薛姑娘柔柔问道。
秀秀呆呆点头,不自觉听从她的话,跑去自己屋中,将针线篓子里的剪刀拿出来递给她。
薛姑娘接过,不到片刻功夫,便将迎春花的枝叶修剪好,改头换面。
秀秀忍不住赞叹:“薛姑娘,你真厉害……”
怎么她插的花比自己的好看那么多呢。
薛姑娘微微一笑,道:“谬赞了,只不过平日里无聊,随便做些事打发时间罢了。”
秀秀听得好生敬佩,道:
“若我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二哥哥总说我的花插得不好看。”
薛姑娘脸色一变,道:“你家里还有男人?”
秀秀点头:“自然是有的,二哥哥是我的……我的……”
秀秀一时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崔道之同她的关系。
正为难着,却听见外头响起一阵脚步身,秀秀道:
“二哥哥回来了,你别怕,他人很好的。”
薛姑娘却急得额头冒汗,她怎么能这样披头散发地见一个陌生外男呢?
连忙闪身回屋,躲在门后捂着胸口偷偷打量。
崔道之进门,率先瞧见院中晾晒的衣物,下意识眯起双眼。
秀秀连忙上前:“二哥哥,你回来了。”
“嗯。”崔道之应声。
秀秀想起今日下午的事,道:“今天我瞧见一群官兵从前街过去,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崔道之看了眼东屋的房门,随意道:
“薛大人的妹妹丢了,正叫人找。”
薛大人?秀秀没听过,但能惊动知州赵大人为他出兵,官职一定不低。
他的妹妹也定然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到何处都是前呼后拥的一大堆人跟着,怎么会丢了呢。
等等……薛大人,姓薛……
秀秀张口:“二哥哥——”
崔道之伸手捂住她嘴巴,他身上的松香味随即传入她的鼻端。
他还从未离自己这样近过,秀秀的心开始不合时宜地跳动起来。
她想叫它别跳了,可是她控制不住。
崔道之从始至终只盯着东屋的门看,松开秀秀,悄无声息来到门前,拿出靴筒里的短刃,冷声道:
“出来,别叫我说第二遍。”
门‘吱呀’一声,一张端庄美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崔道之眯眼,他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秀秀怕他误伤,连忙过来道:“二哥哥,这是我今日救的一位姑娘,你别吓着她。”
崔道之将短刃收起,转身就走。
谁知薛姑娘却叫住了他,用长安官话道:
“敢问公子可是从前随国公家的崔家二郎?”
崔道之脚步一顿,扭头:“你识得我?”
薛姑娘神色有些激动,走至崔道之跟前稳稳行了一礼:
“公子左手食指处戴的乃是崔家的祖传扳指,所以认得,如今满天下能戴它的,除了二公子崔道之,还能有谁?”
崔道之转身:“你是薛家人?”
“是,小女薛昭音。”
两人说了许多,秀秀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插不上。
第10章 这个姐姐可要把你给比下……
天色渐暗,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
秀秀正拿刀在案板上切笋片,顺便时不时回头往院里瞧。
正屋门前,崔道之和那位薛姑娘正在说话,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薛昭音低头莞尔一笑。
薛昭音的笑是轻柔的,高贵的,叫人不忍亵渎,她本就生的好,这一笑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秀秀不禁感叹,不愧是大家闺秀,同她们这些野丫头就是不一样。
任她如何都没想到,她救的竟然正是那位薛大人的妹妹。
只是她不明白,这样金贵的官宦小姐怎么就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荒山野岭?难道是遭到了什么意外不成?
若真如此,她也是可怜。
薛家……
秀秀一边将笋切成丝一边想着,这是什么样的人家?比从前二哥哥他们家还厉害么?
听方才两人的话,两家说不定还有些渊源。
雀儿倚着厨房门偷瞧,回头瞧见秀秀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轻脚过来,狠狠一跺脚:
“秀秀姐姐,你要切着手啦!”
秀秀吓了一跳,忙低头一瞧,见刀身离自己的手还有好远,便知雀儿是在吓自己,不满道:
“你这小蹄子,又吓我!”
发觉自己说话声有些大,立即捂着嘴,怒瞪她。
雀儿瞧她小心的模样,笑嘻嘻道:“秀秀姐姐,这个姐姐可要把你给比下去了。”
秀秀一听,叉腰道:“浑说什么,什么比不比的,你不回家吃饭,跑这里做什么?”
雀儿故意气她:“我来看漂亮姐姐,又不是来瞧你。”
秀秀气得拧她,雀儿立即告饶:
“好姐姐,我浑说的,她哪里有你好看,我是吃饱了特意过来找你玩儿的。”
秀秀这才松开手,却发现自己头上那根桂花白玉簪掉了,连忙去找。
雀儿一边帮着找一边道:
“秀秀姐姐,什么值钱的簪子,只得你这样着急,丢了就丢了,等我往后挣了钱,给你买一大箱子。”
秀秀被她逗笑,弯腰将水缸边的簪子捡起,擦干净,重新簪到头上,道:
“我不稀罕,我只喜欢这个,就算是我自己丢了,这簪子也丢不得,你懂什么?”
这是崔道之送给她的,半分都损坏不得,怎么能丢呢。
雀儿一副了然的神情。
秀秀被她瞧得红了脸,转身拿起刀切菜,不理她。
想到崔道之,秀秀再次回头望,却见院中已经没有他和那薛姑娘的身影,下意识一怔,将刀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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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和煦,衰败了的柿子树新长出枝芽,几只麻雀在枝头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正屋里,已经穿戴妥当的薛昭音与崔道之对坐,有些不习惯地拉了拉身上的衣袖。
这衣服布料粗糙,穿在身上,甚是难受。
她环顾四周,见屋内摆设陈旧、布置简陋,梁上没有珠帘幔帐,床榻就这样大咧咧地斜对着房门。
再一垂头,只见面前的八仙桌红漆斑驳,一条腿还有些残缺,稍稍一碰,整张桌子都在晃悠。
而对面的崔道之对这一切似是已经习惯。
薛昭音瞬间面露不忍,想当初崔家何等尊贵阔绰,崔世子又是何等意气风发,她虽在闺阁,也是听过的。
那时,长安哪家闺阁女儿不倾慕崔世子的威名,她也曾畅想过有朝一日一睹这位少年英雄的风采,却未曾想过,两人见面竟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薛昭音有些唏嘘,道:“……二公子就住这里?”
崔道之点头,只道:“薛大人正在满杨朔州找你,薛姑娘,我可以送你回鄯阳。”
薛崇明原先带着妹妹薛昭音进京赴任,经过杨朔州,谁承想一日在鄯阳驿馆下榻,醒后薛昭音就不见人影。
他生平最疼这个妹妹,当下急得厉害,连鞋都没穿便到齐总督府上借兵找人。
毕竟是在齐家的地界上,招呼还是要打一声的。
后来,薛崇明听闻杨朔州一带山匪猖獗,便下意识以为是山匪劫走他妹妹,当即带着人去剿匪了,现如今还没回来。
薛昭音一听说要送她回鄯阳,当即脸色一白,道:
“我不回去,二公子,劳烦你想个法子告知我哥哥,叫他来找我,然后我们一同去长安,只别惊动这里的官府,有劳了。”
薛昭音起身,对着崔道之稳稳施了一礼。
“我不复当初身份,薛姑娘实在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崔道之看着她,突然道:
“薛姑娘可是在怕齐家?”
薛昭音下意识抬眼,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原不好叫外人知晓,但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崔道之心下当即便有几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