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雪不明白,难道二少爷不愿意,表小姐还能一厢情愿不成?孕育生命难道只靠女人一个人?为何所有人都对表小姐百般辱骂践踏,对二少爷却不置一词?
都是肉/体凡胎的人,就因二少爷出身优渥,表小姐母家势弱,便能将这事的罪责一股脑儿地归咎到表小姐头上了?
莹雪却不服,只见她梗着脖子说道:“表小姐是有错,错在识人不明,错付于人,可二少爷也是有错的,他抛弃玩弄寄居在自家的孤苦表妹,又与表妹有了肌肤之亲,毁了她的名节,这等孟浪纨绔的男子……”
王氏瞪大了眼睛,生怕莹雪的嘴里还会蹦出更惊世骇俗的话语出来,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我的小祖宗,那可是二少爷,生来就是活在咱们头顶上的尊贵人,与我们这等卑贱的奴才可不一样,哪儿有奴才在背地里这么议论主子的,仔细你的皮。”
莹雪见亲娘如此贬低自己,一时间也气的红了眼圈,她道:“爹忠厚老实、且有一身好马术在,娘您厨艺过人,寻常酒楼的厨子尚且不如您,如何就卑贱了?若是没有刘家,我们一家人成了良籍,也能凭本事自在过日子。”
王氏越听越心惊,她却是不知自家这幼女有如此高的心性,只是她们世代是刘家的家生子,从前的姓也忘了,只冠上了刘姓,一应吃穿住行皆是刘家赐的,从没有想过脱离刘家自立门户。
“你这女娃儿懂什么?如今外头的赋税高的吓人,略殷实些的人家便要想尽法子去攀附权贵,省得被人生吞活剥了,我们靠着刘家的庇护,吃穿不愁,你哥哥姐姐也有了自己的营生,每月还能攒下些月银补贴家用,日子过的顺心又遂意,若是成了良籍,反倒要过上担惊受怕的日子。”
莹雪还要再辩,却被王氏一把掐住了胳膊,道:“大夫人念你检举有功,要把你送到大小姐的房里做三等丫鬟,大小姐可是大夫人的嫡长女,最是受宠,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尚且挤不进去,我儿可要珍惜这等前程。”
王氏一片慈母心肠,说完这话后就拿出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娘也给你打听过了,大小姐今年五月份及笄,此后就要相看人家了,若是你争气,得了大小姐的青眼,说不准将来就能配个书生,也未可知。”
莹雪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不过是换个地方为奴罢了,生死荣辱皆在主子一念之间,又有哪里值得高兴的?表小姐从前还是个官家小姐,招了大夫人的眼,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莹雪接连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总觉得表小姐上吊自尽一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是以她便特地去街上的香火店里买了一套祭祀烛火,往城外荒地上祭拜了一回贺云。
回来路上,却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书,二少爷身边的长随。
他身姿挺拔,一身黑色长衫,手上拿着瓜果烟烛,看样子也是特地前来给表小姐祭拜一二的。
莹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遂点头见礼,墨书彬彬有礼地笑了,道:“莹雪姑娘当心,荒地石子多,不大好走。”
莹雪正要道谢,墨书却摆摆手,匆匆离去。
她颇有些感触,是二少爷待表小姐心存愧疚,特地让墨书前来祭拜的吗?还是墨书心怀善意,自个儿执意要来送表小姐一程?
莹雪讥笑一声,心内已有了答案。
若是二少爷当真是个顾念旧情之人,表小姐便不会死的这么凄惨了。
*
回了家后的莹雪歇息了几日后,便准备去大小姐刘婉晴的向晚阁里当差,虽是三等丫鬟,手上的活计也不少。
刘婉晴作为身份贵重的嫡长女,所居的向晚阁也位于刘府的正中央,晨昏定省极方便,一应陈设用具也都是上乘之品。
单单向晚阁内的三等丫鬟都有八个之多,一等丫鬟倒只有三个,听说从前有个一等丫鬟名叫香灵,因得了痨症,被迫迁出了刘府。
至此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便空下了一个名额,是以向晚阁内的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俱都卯足了劲钻营,想补上这一等丫鬟的空缺。
莹雪初到向晚阁后,便让那几个二、三等的丫鬟都升起了警惕之心,只是没搞清楚莹雪的底细前,大面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模样。
“莹雪姐姐,你可生的真好看。”小丫鬟娟儿说道,她是向晚阁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生的一团稚气,声音也软糯好听。
莹雪正在廊下修建花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大白日的就这么夸我,可是又想吃窝丝糖了?”
娟儿羞赧一笑,未曾否认。
莹雪从口袋里拿出几粒窝丝糖,递给娟儿后,小声道:“快去做活吧,待会儿霜降姐姐就要来了。”
提到霜降,娟儿就缩了缩肩膀,不敢再与莹雪闲谈,拿了窝丝糖就跑回了西边的空地上,继续清扫落叶。
莹雪修剪完花枝,便走进了身后的耳房,预备着烧一壶热水,等几位姐姐回来后,也好即刻有水喝。
冬至撩开耳房的帘帐后,瞧见的便是莹雪清丽婀娜的背影,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炉子,一副温婉沉静的模样。
冬至与霜降同是一等大丫鬟,却常有口舌之争,只是这一回的争吵比以往几次都要激烈一些,只见冬至气鼓鼓地走进耳房,骂道:“老天爷阖该劈死那个贱蹄子才是。”
莹雪被吓了一大跳,回头后,立刻对冬至莞尔一笑道:“冬至姐姐。”
冬至无暇搭理她,点点头后就从炉子上拿走了壶子,正要走出耳房时,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她回头打量了一下莹雪,想着这丫头来向晚阁也有一个月了,行事沉稳安静不说,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凡事不轮到她,她便不往前挤,只顾着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
这么乖巧安分的妹妹,连相貌也生的比霜降那个贱蹄子齐整多了。
冬至一笑,朝着莹雪招招手:“大小姐今日起了雅兴,说要办个流水席,可恰逢月事,肚子正闹得疼呢,是以我便做主,要将这席面上的流水换成热水,你当如何?”
莹雪怔愣,似是不明白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冬至姐姐何故待自己如此和煦,她便回道:“此法甚好,冷水里倒进些热水,大小姐入口的菜便也不会变冷了去。”
冬至笑得越发真心,她拉着莹雪的手道:“既如此,你便跟着我一起去伺候大小姐吧。”
莹雪一愣,不知冬至姐姐为何待自己如此亲昵,可自己初来乍到,断没有落这一等大丫鬟面子的道理。
莹雪乖顺地跟在冬至身后,二人穿过回廊,又走了一条石子路,最终来到了一处亭台水榭旁。
她们二人站在亭台的阶梯下,听着里头传出女子莺言燕语的谈笑声,冬儿脸色又是一沉,她将水壶递给了莹雪,道:“你在这儿候着,我去向大小姐请安。”
莹雪点点头,也不四处张望,只提着水壶盯着地上的石子发呆。
冬至进了水榭内,便瞧见了霜降、夏至二人正在张罗着将几道大小姐喜爱的菜色摆在水台内,一人清点菜色,另一人则在往水台内加水。
冬至出现后,二人皆动作一顿,还是霜降先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道:“冬至姐姐怎得又来了?”
冬至瞥了她一眼,针锋相对道:“怎得,这儿还容不下我不成?”
霜降挪动自己的柔荑,将菜碟轻柔地放在水台上后,就捂着嘴笑道:“冬至姐姐说笑了,这天底下哪儿有你去不得的地方呢?”
说着,一旁的夏至也会意,促狭地笑了起来。
霜降生的弱质纤瘦,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尽显风情,只是嘴巴生的略大了些,坏了些美感。
夏至则只是生的堪堪清秀罢了,还比不上冬至大方明丽。
可她二人依偎在一块儿喜怒嗔痴,倒是将霜降衬托的愈发妖娆可人,直让冬至恨得牙根痒痒。
她忍着心内的郁气,也不去搭理这两个人的酸言酸雨,径直走上水榭的阶梯,往大小姐所在的二楼走去。
夏至瞧了霜降一眼,道:“你倒舍得让她去找大小姐,也不怕她给你上眼药?”
霜降蛮不在乎的一笑,道:“大小姐是金贵人儿,如何会在意我们这些奴才之间的龃龉?”
大小姐不过是想寻个样貌身段皆上乘的丫鬟,好做媵妾,等她嫁去镇国公府后,为她拴住镇国公世子的心罢了。
思及此,霜降也有了些傲气,向晚阁里有哪个女子和她一般既玲珑又貌美?除了她,大小姐还能依仗谁?
第5章 三等丫鬟 “奴婢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
冬至走上二楼,便瞧见大小姐刘婉晴正在低头侍弄一盆兰花。
她面上一臊,想起前几日的荒唐事,心内颇有些惴惴不安。
那一日恰是镇国公府老太太的寿诞,听闻这位老太君年轻时极爱兰花,大小姐便花了不少力气寻了盆“咤紫嫣红”来。
这一盆花可抵得上京郊外的一座庄子。
镇国公府乃是世袭罔替的豪门氏族,单单一座内花园便造的巧夺天工、丘壑纵横,大小姐不过吩咐自己去侧门外的车轿旁取件大氅来,自己却认错了路,不慎在一处偏僻角落内撞见了镇国公世子。
幸而镇国公世子认出自己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特派小厮替自己领路。
自己虽未藏歹心,可到底是犯了大小姐的忌讳,连带着霜降与夏至也拿酸话讥讽自己。
冬至思忖着,她若不尽快打消大小姐的疑心,只怕不日便要被随意指个小厮,打发出府了。
冬至跪倒于地,哭道:“小姐,奴婢断不敢包藏祸心。”
刘婉晴冷不丁被哭声唬了一跳,抬眼见是冬至后,则放下了手上的兰花,笑着说道:“起来吧。”
冬至见刘婉晴如此和颜悦色,心中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匆匆起身后,立刻上前接过了刘婉晴身侧的兰花。
“小姐今日可当真是明艳动人。”冬至安放好兰花后,恬着脸在刘婉晴跟前凑趣道。
刘婉晴但笑不语,这等话她自小便听多了,可她也知晓不过是五分真五分假的奉承话罢了,她生的不过清秀端庄,只一身白皙的皮肤透出几分清淡气度罢了。
“行了,下回再这么莽莽撞撞,我可不饶你。”刘婉晴说完这话,便示意冬至搀扶着她往一楼走去。
冬至却没想到刘婉晴会如此轻易地揭过此事,当下便喜得不知所以,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刘婉晴心内嗤笑这丫鬟上不得台面,脸上却带出三分和善的笑意。
瞧瞧,两三句话的工夫,便让这丫鬟对她愈发死心塌地。
她是刘府的嫡长女,自小学的便是治下之道、管家之术,虽则相貌比不上那些名门贵女,可性子名声却小胜她们一筹。
记得前些年自己对镜自怜时,母亲总会沉声训诫自己:“我儿做的是宗妇长媳,该学的也是主母的贤惠端庄,万不可被那些狐媚子乱了心智。”
是了,镇国公府如此鼎盛,多少贵女像乌眼鸡似的盯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不放?自己能得了镇国公夫人的青眼,全凭这股端庄大方的气度。
是以,她绝不会为了一个愚蠢的丫鬟生气,也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坏了自己的名声。
冬至搀扶着刘婉晴走到一楼后,霜降与夏至先是一愣,随后则一脸亲热地围了上来,娇娇俏俏地笑道:“小姐可是要试试这流水席了?”
刘婉晴才不去管丫头间的官司,点点头后,便对冬至说道:“去清风苑将二弟请来。”
冬至瞪了一眼霜降,不敢违拗大小姐的命令,便立刻走出了水榭。
一出水榭,她便瞧见了候在台阶下的莹雪,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物在,冬至上前拉住了莹雪的柔荑,笑道:“你进去吧,只小心伺候着便是。”说着,自己便扬长而去。
莹雪不解其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水榭内走去。
一进水榭,眼尖的霜降便发现了她,只道:“这是哪来的小丫鬟,瞧着倒有些眼熟。”
刘婉晴随意一瞥,莹雪正低着头,只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和滑腻白皙的脖颈。
这丫鬟的皮肉倒生的不错。
刘婉晴来了意趣,便笑着说道:“把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莹雪匆忙跪地,而后便抬起头,显露出一双似颦非颦的杏仁眼儿,鹅脂般的鼻头上细汗点点,小巧玲珑的粉唇不点而红,再往下挪一寸,便是胸前鼓鼓囊囊的凸起,再往下则是不盈一握的细腰。
当真是清媚婀娜。
霜降脸色一变,眸子里都染上了几分不安,这等容色身段的丫鬟,她从前怎没见过。
“你是哪里的丫鬟?”刘婉晴平静的脸上瞧不出喜怒。
莹雪垂下美目,温婉的话音响起:“奴婢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莹雪。”
刘婉晴对这名字略有些印象,只依稀记得是母亲特地派人送来的,只是没想到竟是个容色如此惑人的丫鬟,母亲的用意……
思及此,刘婉晴面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人长得跟水葱似的,声音也像百灵鸟一般好听。”
莹雪连忙道谢不提。
这边问话过后,水榭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阵低沉的少年嗓音飘入水榭之内。
“姐姐今日好兴致,还弄起了流水席,弟弟倒要来见识见识。”
说话间,一袭白衣的刘一宁已摇着扇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长随墨书。
莹雪正跪在地上还未起身,刘一宁见状立刻侧着身子瞧了瞧,见是莹雪后,眼睛都发了直。
“莹雪,你怎么在这里?”刘一宁一双眼睛牢牢黏在莹雪身上,眼里的欣喜之意已是遮掩不住。
刘婉晴轻咳了一声,示意刘一宁收收性子,又让莹雪起身,去一旁站着伺候。
刘一宁这才干笑一声,说道:“从前她在贺表妹那里伺候……”
提到贺云,刘婉晴拧起眉不肯接话,还是墨书出言打圆场道:“二少爷,您给大小姐寻的兰花……”
刘一宁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对刘婉晴道:“姐姐,我替你寻了一株贵妃醉酒来,你要如何谢我?”
绕是刘婉晴这般沉稳之人,听了“贵妃醉酒”这四个字后,也惊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此话当真?”